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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野狐禅

野狐禅《十听》连载——第一部写书法人群体的长篇小说(已上连载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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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24 11: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野狐禅 于 2012-8-24 17:10 编辑

13




         我们开始沉默。我很兴奋,但不便过于表露。关析想必心同此境。

      据说爱情初来乍到,也跟探亲访友似的,喜欢带礼物,例如带点“淡淡的哀怨”,或者“丁香一样的忧愁”——这也正好作她刚才叹息的注脚。

      “我下班了。”关析说。我反应迟钝,她低头转身离去,到前台关电脑、拿包,走出图书馆。她走路的动作很不自然,我知道原因。我最懂心理学的,当一个人的意识集中到其身体的某个部位,该部位就往往会出故障,如果长期伴有不良暗示,就成病态,难以自拔纠正。例如有人眨眼,瞪眼,扭头,甩手,抖脚,等等。人类的毛病,多着呢。我还听说,有那么一位身材惹火的美女,走路总喜欢逆行,走左边,别人问她,为什么呢,她居然说走左边,看她后面的人少,如果走右边,她觉得满街上的人都盯着她的后面看,就不会走路了——她告诉臀部别扭得太厉害,臀部非但不听话,反而扭得更离谱。关析跟这些病态都无关的,她只是知道我在背后看着,不自在而已。在平时,她自然得很。

      关析越不自在,我越有成就感。说明我魅力大。今天接近完美,唯一遗憾,是我对她刚才的道别未及反应。她或许会不高兴,认为我不理睬她、不在乎她。当然也或许,她正因我的短路而暗中得意呢——正像她的尴尬走路使我得意一样。

      她走后,我经过前台,仔细打量了她的工作所在。电脑桌上干净得很,隔板上贴着一张打印纸,是图书馆工作人员的电话目录,关析的手机号就在其中。看来老天一直在暗中相助呢!我那场车祸正是天意——它先让公交车的服务员说话含糊,使我不能直接到图书馆;后让摩的司机守着车门口等我,以便搭我去撞小轿车;撞车后,关析见不着我,想我憋得慌;关析今天见到我,就懂得珍惜机会,对我倍加关心;下午又安排我们隔着透明玻璃凝视,在电脑旁静默,安排她先走,让我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这许多事情,无不神奇。晚上,我想我该更主动了。写字到十一点,字里行间、一点一画都是关析的音容。我发觉我的字比平时清劲了很多,竟很有点启功的风度了。一定是想着关析的非凡气质,连字也奋发向上。字也知道将会跟关析见面的,它们也会讲面子,要形象。十一点后,我决定在手机里输入:“睡了吗?我刚写完字。”发给关析。

      短信发不发,什么时候发,发什么内容,我都研究过的。要抓住机会,必须发。有一篇文章,叫《十一点后,谢绝打扰》,大意说男人如果晚上十一点后联系女人,一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还真对,但看书要反着看,否则我们不知道女人都喜欢黄鼠狼的。女人喜欢四样东西:房子,车子,票子,痞子。痞子就是黄鼠狼的别称。我看过很多电视征婚节目,很有心得,谁要是在美女面前秀单纯、说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美女们的眼神就像观世音菩萨一样神圣和犀利,一眼看出他是怪物,立马踢出局。谁怕没有新郎呢,黄鼠狼,大尾巴狼,灰太狼,多的是。所以,我一定要选在十一点后发。我在信息内不具名,是要含蓄。我给过关析名片,她真有心,早该记录的。说在写字,是给她小小提示,她万一没有记录我的电话号码,也能猜到我是谁。信息发出,我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认真算起来,至少也积压两个月了!这年头,两个月,作家足以完成一部伟大小说,政治家足以让世界天翻地覆,书画家足以功成名就,草根足以变身亿万富翁。随即,我开始紧张,想着关析何时回复、怎么回复。写了将近二十个大字,手机才响,确实是关析的短信!我明显感觉到手抖,点开短信,却只有两个字和一个问号:

     “你是?”

      我始料未及,有点失望。就算她没有记录我的电话,也该知道她只有我一个写字的朋友啊!我很怀疑她是学郑板桥,难得糊涂,于是我也半遮半掩,只回了一个“文”字。

      关析却再没有回复。我琢磨或许号码记错了,后来确定她是不好意思,表明她对我更有意思,我就壮胆再发:

     “打搅了,抱歉。”

       还是没回复。我实在无心写字了,毛笔跟着一旁的磨墨机,作机械运动。脑子也同样转得迷糊,惶惶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在图书馆,一进门就见关析端着水杯往饮水机的方向走,走着经典的曲线,似乎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楚楚动人。一个上午,我们若无其事,关析照旧凑到我身旁看书看报,照旧问今天的新闻,我照旧分给她看。似乎我昨晚根本没有给她发过短信,她也压根没有收到过我的短信。我不敢去前台核实她的电话号码,怕她发现。跟以往唯一不同的是,我发现关析今天精神大好,都快冬天了,还春风拂面,走路风风火火。

      中午,在兰州拉面管吃刀削面时,手机响了,看着显示屏上的“关析”两字,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吓得魂飞魄散。关析的说话倒是大方直接:

     “喂,你是谁呀?”

      我脑袋像被突然倒了一瓶墨汁,不知怎样收拾,答:

     “朋友……你猜……”

     “昨晚你不是发信息给我吗?”

     “是……”我老实交代。

     “那你到底是谁嘛。”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我实在不敢相信,都有点委屈了。

     “听不出,电话里听不出。你再不说,我就不理你了哦!”

      吓得我求饶:“不会吧,不要……我、我姓文。”

      关析略停顿:“哪个文嘛,文什么?姓文的人那么多。”

      我实在受不了,连说对不起,慌失之中,竟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马上后悔,她真生气了怎么办?又赶紧回短信:“真抱歉,竟挂你电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关析很快回复:“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的?又怎么有我的电话?”

      我哭笑不得,又紧张又委屈,自己似乎真是自作多情,不想再回短信。我试图平复心情,手机却又响了,还是关析的!

      我说:“嗯。”

      关析的声调比刚才更低、更慢了:“你……打我电话?”

      关析问得含糊。好家伙!这回真知道了吧。我却蠢得要命,老实回答:“没有。”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只给她发过短信,而电话是她打给我的啊!我意识到可能又说错话了,准备解释,手机却恰好没电,自动关机了!

      一切来得突然。也许不突然,是我觉得突然。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那样慌张,事情处理得那样糟糕。我木木地重新开手机,竟还能启动。我疲惫不堪,再给关析发了一条短信:“很抱歉,原以为你会一看便知我是谁的,不料竟给你添了麻烦,带来了困扰,真是对不住。刚才手机又突然没电。”

      信息发出,手机再度关机,再也启动不了。我不敢再去图书馆,赶快回家充电。回家插电开机,却一个短信也没有。整个下午,再没有关析的回复。我一脑子的混乱不堪,似乎突然地震,到处狼籍。今天挂了她两次电话,一次算是有意,一次纯属意外,她也许都不会原谅的。晚上,我重新酝酿信息,反复修改,祈求补救:“关析,想着今天的你我,觉得很乱。对我来说,你一开始就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我是谁,你该确凿了么。然而我总觉得做错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惶惶不可整个下午,整个晚上。也许是我太冒昧、太唐突了,但我的情感是真实的,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我想为此付出努力。故而但愿你能回复我的信息,不要让我总觉得像放出去的烟花,瞬间熄灭,没有回头。”信息发出,我相信她一定会回复,然而呆等了一晚,手机似乎也受我影响,同样寂寞无助。再等下去,我竟有点恨起关析来。推测她是故作糊涂,借此拒绝。朦胧睡去,手机终于响了两下,急急抓看,号码却是10开头的,明显是电脑群发软件所为,内容是:

     “下雨了是因为云哭了,花开了是因为风笑了,飘雪了是因为太阳睡了,月亮圆了是因为星星醉了,给你发短信了是因为我想你了,你笑了是因为你也想了。”

      虽然俗不可耐,还算应景呢!难度是关析转发的?我又兴奋起来,百度所发号码,却说是信息台发的垃圾短信。
 楼主| 发表于 2012-9-5 14: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野狐禅 于 2012-9-6 04:20 编辑


14


      第二天、第三天,关析都没有任何动静、任何表示,我实在搞不懂她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敢再去图书馆,也不想再给她发短信——因为她很可能还是不回复。她越不回复,越显得我无趣,甚至无聊、无赖,越没有希望。后来,我觉得也要给她好看——发誓除非她主动联系我,否则坚决不睬她!男女关系有时就像潜水,谁憋得久,谁就占据主动。

    我的脚稍好了点。却又感冒了。咳嗽时,正庆幸鼻子没事,鼻子似乎听见了我的得意,很快派鼻涕来围堵。两混蛋原来是一伙的。有些事,真不能得意,真不能欣欣自喜,老人们早说了,不能夸自己的小孩身体好,不能说自己久没得病,否则结果就是“不好”和“有病”。每个人身边都跟着一只鬼,时刻监督人的言行。鬼和人一样思想的,所以常常跟人唱反调。我去医院输液,人人都说输液不好,输液的人却越来越多,也是活见鬼吧。

    我的车祸和感冒,跟关析有关,也跟关析无关——因为关析并不知情。对于这点,我很郁闷。水拍天托我推荐他拜万俟泽为师的事,后来我电话水拍天,正想说万俟泽不同意,水拍天却先说他准备带学生外出写生,邀请我免费随行。他这么说,我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了。水拍天还说在他的引导下,学生们对我在艺术学院讲课的内容能理解了。我气得不行,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你讲课气氛不错,就是内容不好懂,我后来又给学生做了解答。这死胖子,不在我面前得意,他就活不爽。他这也是为以后不再找我讲课而编的借口。自从他跟我说想拜万俟泽为师,我就知道以后想再去艺术学院讲课,机会渺茫了。他一旦拜师成功,我就再没有利用价值。我不傻,决定就用拜师这事拖着他。没我,万俟泽才不鸟他。

    这期间,万俟泽也给我电话,说辽宁铁岭有人邀请他去搞个人书法展,希望我同行。师傅都开口了,徒弟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也正好趁机出去散心,免得每天睁眼,就是关析矜持动人的笑容。万俟泽让我同行,原因无非有三,一是旅途无聊,我可解闷。二是我可代他喝酒。三是我可代他张罗。万俟泽老了,怕寂寞。老婆也老了,不解寂寥。有我在旁,保证他笑口常开,延年益寿。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喝酒。但有人代喝,却更能衬托出他的身份。说是搞展览,实际是卖字,我也正好替他处理这些俗事。我到万俟泽家恭听机宜时,来了一个人,是白伦清。我是第一次见白伦清真人,跟看他照片的印象一致,瘦小寡言。白伦清进门时,说,我脱鞋。万俟泽高声说,我这里随便得很,别脱!白伦清往里走了几步,似乎把握不准万俟泽的真意,又退回去,脱了鞋。却左瞧右瞄不见拖鞋,才知万俟泽所言不假,才又穿了皮鞋。我见他这样优柔寡断,想笑,却又得忍住。白伦清是美术学院的教授,来头不小,也是准备来搞展览的,求万俟泽帮忙请领导捧场。白伦清轻言细语地说完事,万俟泽答应下来,他就客气告辞。万俟泽要留他吃饭的,他说有领导请客,身不由己,唉声叹气而去。白伦清走后,万俟泽送了我一本他的散文集,说这书非常畅销,都出十几版了,畅销的原因是他非常认真对待,写了一年,改了两年。万俟泽接着点评我最近的字,要我努力创新,别跟风写二王。我对万俟泽是很尊敬,但我也有己见。他那本所谓的散文,除了极力渲染自己的怪癖,吸引读者的眼球之外,真的很垃圾。其中一篇写他吃饭时喜欢放屁,写字时喜欢扣鼻屎,刻印时喜欢照镜子,画画时喜欢伸手进后背抓痒之类,亲近如我,都闻所未闻,可见他捏造水平一流。他要我别写二王,二王可是书法的正宗呀,他自己不写,也不让别人写,传统的香火,可不就灭了呀。

    万俟泽是著名书法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出名了。那时候,写得一手伸胳膊蹬腿的老干部字,就不容易,就能出名。万俟泽写到今天,虽然难再进步,却足够吃老本。凡是拿毛笔写字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万俟泽喜欢我,因为我有才。裘小民曾说是因为我会拍马,公开场合提包夹菜递烟献殷勤,真他妈扯蛋!那是尊敬老师好不!万俟泽常常得意于他的贵族血统,常说自己是献文帝的多少世孙。但也苦恼于这个复姓,很多朋友、学生开始都叫他万老师,每次他都要解释:我这是复姓,读mò qí。有人图便捷,只叫他MO老师,所以万俟泽常说被女人占便宜。我曾说,我巴不得天天有女人占我便宜——您这姓还好,有人姓史,每天少说也得死几次。万俟泽不喜欢坐飞机,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徐志摩如果不是飞机失事呢,成就不可限量。万俟泽一辈子的愿望,自然是要名留书法史。而留名的第一个基本条件,是长寿,因此他平时生活作息饮食很讲究。除非要紧的事,他不会出门,因为据说心脏不好,人多的场合,心跳加速。一日三餐,早上必喝一杯温开水,然后老婆给他榨果汁加蛋白质粉。果汁由橙子、苹果等两种时令水果榨成。为了更好吸收,还要随服一粒维生素B。为了健脑,果汁里有时还加核桃肉、芝麻、花生。喝了果汁,然后主食,馒头包子稀饭玉米红薯之类。中午吃饱,晚上吃半饱,除了必备的青菜,一般有红萝卜、西兰花等。平时烟酒不沾。这些讲究,万俟泽坚持了二十年,现在60多了,脸上常泛出红润和光泽。只是牙齿不好,用一边的牙嚼东西,另一边缺少活动和锻炼,所以两边脸不太对称。冬天,万俟泽除了头上带帽子,身上常穿着齐脚大衣,看去很有伟人风度。我还想起英国伯爵。

    白伦清书法展开幕当天,万俟泽给他请来了全国政协主席、市委书记、文化局长等大人物剪彩捧场。作为万俟泽的“高脚”,我自然也被邀请到场。那种场合,胸前戴红花,真觉得长脸。我也发现除了白伦清紧张应付各式人等之外,嘉宾们都志得意满,神采飞扬,仿佛搞展览的不是白伦清,而是他们自己。白伦清至答谢词时,拿着稿子读,倒挺顺溜。他把这大城市使劲表扬了一通,不但山美水美人更美,连那些随地拉尿屙屎的猫儿狗儿都美,都比其他地方的可爱。只遗憾展馆里没人带来猫狗,否则那些通灵的畜生们听到表扬,不知作何感想——至少会嗷嗷亲白伦清几口吧。更出人意料的是,白伦清还表扬了本地拥塞的交通,认为不拥塞就没有大城市味儿,好比不乱石铺街就不像狂草。白伦清拍完本地的马屁后,却话锋一转,似乎恢复了部分清狂的本性,说:“在感谢、欢迎大家的同时,我有一个小小的提醒,提醒那些带小孩来的家长朋友。我奉劝你们要不现在就带小孩回去,要不先想好回答小孩的提问,因为到时候你们的小孩保准会问:‘爸爸,这字我两岁时也写得出来呀!’如果你们非但回答不出来,还因此感叹世风日下,那就很没有必要了。当然还有些没带小孩而有小孩子思想的朋友,更加应该义无反顾马上回家的。我说完了,谢谢大家!”周围笑声掌声齐作,唯独没有人回家。开幕程序完毕,看展览,大家却开始在展厅脚步匆匆,神色焦虑—–因为中午请吃饭的时间就要到了,得赶紧。

    参加这个展览,我有很多感悟。除了戴红花、白伦清讲话、赶时间吃饭,还有两件事,我印象深刻。一件是白伦清的弟子酒后话衷肠,他悄悄对我说:“我仿白伦清的字啊,一模一样!你在网上有门路,咱们合作,搞它一搞!因为我也要钱啊,也要找女人睡觉啊!”一件是羊瑞在酒桌上跟大家分享他上万里长城的心得:“上长城,要看女人的臀部;下长城,要看女人的胸部。不上女人非好汉,上了女人就那样!”这展览,万俟泽帮了大忙,却只要求白伦清写一篇文章,给自己就要付印的作品集添瓦。白伦清很快写好,其中有“又一位书法大师诞生”、“当代最自信的书法家”、“放倒了黄宾虹林散之齐白石”等句,万俟泽受用得很,印到了作品集的扉页,就去辽宁搞个展了。我和万俟泽是晚上到辽宁铁岭的。下火车,也下起了雨。那雨若有若无,被风吹着,却加快了速度,增添了力度,降低了温度,点在脸上,人更有精神。万俟泽的外地弟子薄平在车站门口恭候多时,热情问候握手过后,指着路边一辆警车,让我们上去。万俟泽诧异,说你要送咱们去警察局啊?薄平说,咱小地方,晚上不安全,接您这种大人物,必须这种车。我们上了警车,警车居然一路鸣笛,我们更加不安。万俟泽说,关了吧。薄平说,鸣笛才是真警车。警车在一酒店门前停下。酒店门口站着四个人,见我们下车,蜂拥来握手。薄平指着一位伟岸如康有为书法的人说,这位是管市长;指着一位清秀像宋徽宗瘦金体的人说,这位是刘名大收藏家。指着一位脸形像金农隶书般扁平方正的人说,这位是市书协高德俊主席;指着一位长发长胡子、能与张大千媲美的人说,这位是市文化局李一弓局长。然后再给四位介绍:某某书法大师、万俟泽老师。薄平想介绍我,只说这是我师兄,却记不住我的名字了,万俟泽笑说:“这是我小弟。他真名几乎没人知道,网名可是大名鼎鼎,叫星期六。五四运动时,有本代表旧文坛的机关杂志也叫《礼拜六》,鲁迅说它集中了当时摇头摆尾的文人,整天卿卿我我,哀哀唧唧,鸳鸯蝴蝶派。现在这位星期六呢,书法和文笔都很了得。”我对万俟泽的即兴发挥,谦虚地服从。那些人惊讶地表示:原来是你,久仰久仰,欢迎欢迎!彼此恭维着进酒店。李局长样子像个大猩猩,性格却像女人,他一路抓着我的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早闻大名文章书法超一流佩服佩服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天真是三生有幸!我原本是学中文的也会舞点文弄点墨可是跟你没法比,你是书法界的鲁迅我只是山中没老虎猴子当大王,不过我也有自信你说我画画不行我还会刻印你说我刻印不行我还会书法你说我书法不行我还会写文章哈哈哈!这家伙周身酒气,又猪嘴似的对着我乱哄,我不胜其烦,推了他几把,看他摇摇晃晃,不忍心再用力。只得时刻警惕他吐我一身膻。七个人进了一个包厢,主客坐定,上菜、倒酒、敬酒。管市长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三位内蒙古女子,按蒙古礼仪向万俟泽敬酒、唱歌跳舞。万俟泽不喝酒,我就代喝。万俟泽牙不好,嘴漏风,我就代唱。我还顺便唱了一曲粤剧,《三笑姻缘》,他们不懂,随我爆肚和撞板,只拼命鼓掌叫好。李局长原本就从另一个饭局过来,这会再添杯,李宗吾所谓身体不受行动管制的理论在他身上得到充分验证——一服务员小姐给他斟茶时,他学广东普通话说“少姐”,继而眼碌碌望定人家,说“射射你”。小姐不傻,红脸,说讨厌。薄平批评李局长下作,说文人要有文人的样子,不能学董存瑞,董存瑞当年站在桥底,怪大家都跑光了,剩他一个人,气得用湖南话大骂捏你妈妈别,只是后来那句话变成“为了新中国,前进”。管市长说,据说当年刘胡兰啊,日本鬼子来,大家一溜烟跑没了,就她跑得慢,被鬼子抓住,当共产党杀了。后来当地人说她:“娃是个好娃,就是反应慢了点!”众人大笑。说笑间,除了万俟泽和管市长之外,都喝得云里雾里,然后不知怎么来到一间茶馆,里面笔墨纸砚恭候多时。万俟泽先开笔,写了“观玄”两个大字,就再也不肯写。高主席脚上踩着棉花,仿佛要写字的不是手,而是脚。刘大收藏家不会写字,跳到桌子上给高主席伴舞。李局长见万俟泽不肯再写,就抓我给他们每人写一幅。万俟泽不写,是要摆架子。为了反衬出万俟泽的地位,我有求必应。可是我每写一笔,纸都给戳烂了,手根本控制不住轻重。大家又可惜又好笑。薄平从洗手间回来,突然把门关了,拉开裤链,掏出下面黑乎乎的家伙,机关枪一样瞄准大家,一前一后地动作,大家捂着肚子东倒西歪。我看准薄平那东西,饱蘸浓墨就是一笔,那东西就更加黑着脸,缩回去了。薄平伸一巴掌进砚台抓墨汁,追着往我脸上涂。

    我被隔壁的叫床声叫醒时,已是凌晨两点。隔壁的床不知什么时候平平仄仄平,诗词一样有格律地响,一个女人也杀猪般叫着,猪喘着粗气一会说好舒服一会说好痛一会说你好厉害一会说我要死啦!等到猪没了声息之后,我想起了关析,想起了关析身体的各个部位——很奇怪,每想起关析,想着她的纯洁高尚,我的下面就没了反应。在平时,想起关析,想起她前面像提按用笔一样上下晃动,她后面像使转用笔一样四周摆动,我还是没反应。我觉得自己是高僧,能压住一切妄想。我点根烟静静地品味。明天的展览,还有讲座,我除了打下手,再没别的事,清闲得无用、无能。别人跟我套近乎,都是冲着万俟泽的面子,我这个虚拟世界里所谓的网络名人,在万俟泽“大师”面前,常常幻化成空气。还在下雨。窗外的雨声已经大起来,等到敲响了楼下的屋檐,忽然又小了,几乎听不到声响。昨晚在火车站,这雨也时有时无。关析对我的态度,正像这雨,看着停了,不知何时又下下来;眼看下下来,忽又停了。镜子里,一只鬼看着我,我也看着鬼,都吓一跳!我去浴室全身刷洗,费了不少水和肥皂,才洗去脸上的墨痕。我把手机定时到7点,又上床硬睡。

     被手机催醒,我收拾停当,拉帘推窗,眼前天灰树远,楼隐约,最清晰的是跟前的几片瓦房。昨晚怎么住到这里,我记忆全无,还像在做梦。那瓦面呈三角形,四边形,长方形,重重叠叠,高高低低。一只麻雀在瓦面上学模特摆姿势,左面,右面,前面,后面,摆出身上的灰色,黑色,白色,黄色,忽然嘴里叼到一粒白色食物,再转一圈,看到右边一只麻雀探头探脑飞来,就向空中一跳,拍翅飞起,飞向灰色。右边那只麻雀见它有好东西,不平地哎呀了几声,也拍翅追向灰色。听见叫声,左边又飞来一只麻雀,也开始摆起模特姿势。灰色那边也飞来一只麻雀,落在模特身侧。模特挨过去,大家点点头,背对着我,静静站着,站成两只雕塑。一只雕塑终于活动、远去,剩下另一只雕塑。楼下忽传来女人声,我看下去,瓦房天井中,一个年轻女人正翘着屁股洗衣服,黑臀部,白底裤,白后背。我每见到白色,就想到关析。关析的后面比这女的圆一点,我能确定。那天我坐在阅览室“美容美体”书架下的一排木架子上看书,关析过来找书,她的后面侧边几乎挨着我,一股清气袭来,我敢闻不敢看,贼一样瞄她的棕色长筒靴,靴跟尖高,靴面洁亮,边上的扣子、带子、饰物,编织成精致玲珑的童话,贼也因此成为高雅的鉴赏家,于是逆鞋而上......

     原以为远离关析,可以淡忘关析,至少隔着千山万水,想她的时候,想起来,速度上也会慢一点吧。谁知这想念跟网络一样,早已没有距离概念!我看楼下那女人,动作固定,整体折成了一个三角形。女人臀部朝着一颗樟树,樟叶如扇,一扇叠着一扇,一扇高过一扇。屋内录音机突然没头没脑响起一首歌,唱道:

    一年一度的鸟语颁奖典礼,在鸟展中心隆重举行,有乌鸦喜鹊老母鸡等老中青三代,还有主持八哥等众多鸟明星。其实大家都知道,乌鸦早已内定,母鸡也花钱买了好几项提名,喜鹊唱的最好,可他没钱没背景,那就穿的少点吧,露个脸就行。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很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乌鸦获得了最佳假唱,最佳跑调,最佳煽情等所有大奖。揽了一堆奖杯呀,开心得不行,感谢公司给呀了这么多奖,感谢制作人把唱片做得这么难听,感谢雇来的歌迷,没完没了的喊啊,如果没有你们呀,现场多么冷清……
发表于 2012-9-6 21:39: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狐兄的文化大餐很有味道::gif88::gif
 楼主| 发表于 2012-9-11 11: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23# 九斤老太

谢谢鼓励哈
 楼主| 发表于 2012-9-11 11:2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野狐禅 于 2012-9-11 16:21 编辑

15


      女人朝屋内尖叫了一声,歌声就给她叫小了,仿佛她的叫声兼具手的功能,能操作开和关。我记下这首歌,只是觉得好玩,并不表示我有多少感触,怎样认同,或影射什么——不是可惜这女人的青春,也不是暗示我当时的心境。我说话确实大多很有意义,但都是直来直去,绝不装神弄鬼。也有时候,我说出一句话,觉得莫名其妙,搞不清它的意思,不明白怎么就说出来了,大家要是发现了它的本来意思,就等于给我解答了一个困扰已久的艺术问题,我也很开心。我第一次跟踪关析、被一只死麻雀从树上落下砸中的时候,也觉得冥冥之中必定蕴含深意,可惜最终不了了之——我也忘记把这事告诉情感作家羊瑞了。

    我电话万俟泽,问他房号,以便一同下楼吃早餐。万俟泽说他就住我隔壁呢。我拿房卡看号码,出门口查看方向,惊觉昨夜猪叫,竟然叫自万俟泽房内!万俟泽没拒绝我去找他,估计是野猪早已离开、叫到别的窝里去了。我敲开万俟泽的门,进去,果然就他一人。我还能闻到淡淡的女人余味。万俟泽身在其中,自然早对那余味失去敏感,不会察觉出我的心思。万俟泽住的是总统套房,里面有两个房间,一间睡觉,一间可以会客写字。我看见客厅地上有一幅字,估计是万俟泽昨晚写的,就过去欣赏——面对师傅大作,弟子岂能无动于衷。字是没得说,纸却有些皱巴了,我还发现了两个明显的印痕,像是女人的鞋印,纸几乎已被踩裂。我是通过确定那不是男人的皮鞋印,来反证出是女人的高跟鞋印的。可以想象,昨晚两人如何在两个房间之间畅游!想想万俟泽这把年纪,还这样厉害,我倍生敬意。这幅字,也不知是给谁收藏的,那才真的内涵丰富,寓意深远。后人再研究那两只鞋印,如果不读我的书,估计要花去不少脑汁,熬夜写出无数论文——那时候,高跟鞋的设计早已变更,或者人类根本不穿鞋了,猜不出那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万俟泽特制的防伪水印呢!就是研究出是鞋印,又如何分辨她是万俟泽情人中的第几位?

    万俟泽精神倒还行,问我昨晚睡得怎样。我告诉他,一觉睡到大天亮,刚刚醒来,还以为在做梦!只是昨晚恐怕给老师丢脸了。万俟泽笑说,你们昨晚喝出了感觉,气氛挺好。我们吃完早餐,薄平就开车来带我们去展览现场。现场早已人山人海。自然也是各级领导驾到,各路粉丝杀到。按部就班搞完开幕式、参观展览后,讲座开始。万俟泽不搞研讨会,说研讨会不是研究如何拍马,就是琢磨如何讨伐的会议。不如搞个讲座,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怎么思想。万俟泽根本不想讲书法,他认为书法只是个屁,放出来就行了,再讲,就屁都不如。他也不讲书法与国画,有人讲书法与国画有关系,老生常谈;有人讲书法与国画没关系,故作奇谈。都是傻逼。他也不讲什么书法与诗词,认为现在写好白话文,就相当于古时的写好诗词;现在的书法家,喜欢写酸不溜秋的诗词或古文,以便掩盖他们白话文的狗屁不通,正仿佛用鬼画符的草书来遮掩他们书法之功底不足。万俟泽讲的题目是《书法与写作》。其实他只想讲写作,书法只像是邻家的孩子,装作喜欢的逗一逗、捏捏他的小脸蛋就行。万俟泽喜欢与众不同,跟书法家谈写作,跟作家谈书法,是他的拿手好戏。很多大作家被万俟泽耍得晕头转向后,成为他的朋友,万俟泽也最乐意跟我分享他与作家们如何惺惺相惜的趣事。每当那时候,万俟泽就眉飞色舞,对作家们褒扬有加,仿佛在表扬他自己一样。这跟他讲起书法家而大肆炮轰的情形截然相反。万俟泽开讲了,确实很精彩,我记下了重点内容。这次展出的所有作品,都是被人包下了的,就是那位叫刘名的人,大收藏家。万俟泽也给相关领导和组织者各写了字,皆大欢喜,一切顺顺利利。

    那天白伦清也来了。因为他就在沈阳。白伦清不来还好,来了,却把万俟泽气得半死。中午吃完饭,白伦清到万俟泽所在酒店的房间聊天。上次白伦清搞展览,万俟泽帮了他大忙,他觉得要跟万俟泽多聊几句,表示重视。当时在场的还有收藏家刘名。万俟泽递作品集给白伦清欣赏时,白伦清说,你写得很有个性,但是呢,我不能学。万俟泽当时就黑了脸,起身去洗手间,半天不出来。白伦清和刘名走后,万俟泽气冲冲对我说:“这个白伦清你看他多操蛋!他跟不跟我学,谁管得着!想学我还不教你呢!你说什么‘但是’呢!还当着刘名的面说,完全没有文人的德行!中国的文人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你背后怎么说都行,别当着别人的面说!我当时真想把他做了!”

    我没想到万俟泽会因白伦清说“我不能学”而大光其火。我好意琢磨过,白伦清当时也许是想说“我没法学”或“我学不了”,聊表谦逊。就算是“我不能学”,也有“我没法学”或“我不敢学”等意思,并不能证明白伦清真的狂妄,他只是表达蹩脚而已——这也附合白伦清的性格。但我这些念头不能让万俟泽知道,否则火上添油。我也很想知道万俟泽是怎样“做了”白伦清的,万俟泽说,我写文章批他的书法,把他搞臭!“但是呢”,万俟泽又说,“念在他也对我有恩,毕竟给我写了文章,我就忍了。凡是对我有恩的人,我都不动他,这是我的原则。”

    尽管我对万俟泽的反应有点难以理解,但他的大脾气,我倒很是欣赏。并因此同意羊瑞的一句语录:“大艺术家都有大脾气,有大脾气才会有主见,没主见的人连艺术的门都摸不着!”万俟泽自信得狂妄,讲起书法,指东打西,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我却觉得他就应该这样。我厌恶水拍天吹牛,却喜欢万俟泽口无遮拦。这并不表示我完全赞同万俟泽的观点,只是觉得他有这份自信,才配当我的老师。

    展览当晚,我们继续吃喝。由于昨晚喝酒太疯,这会终于能和风细雨,畅聚交情。万俟泽不失时机向他们推荐我,说我后生可畏,潜力无穷,他们也心领神会,说要收藏我的字,所以我饭后又在茶馆写了一通,顺便也搞了一笔小钱。

    回来后,我配合图片,在书法网上发了万俟泽书法展览盛况,还有演讲纲要:

   《书法与写作》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月关情”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对比,前者是文字游戏,后者能直抵心灵。文字游戏也必不可少,例如《吊古战场文》写山,说“群山纠纷”;《阿房宫赋》写楼阁,说“钩心斗角”。无不文采斐然。古代经典的书法作品,都是技术与情感的高度统一。

    表示时间,不要用“很久”、“很快”、“瞬间”之类,鲁迅写阿Q用砖头打尼姑庵的门,用“打到黑门上生出许多麻点的时候”代表“很久”。这跟书法上避免直白同理。

    尖酸刻薄也能大气。柏杨的尖酸刻薄是小气,鲁迅的尖酸刻薄是大气。小气的尖酸刻薄是丢人,大气的尖酸刻薄能服人。只要气息纯正,阴柔的书法也能大气。
中文有内容美,有形式美。同一句话,以字形美者为佳。如将“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改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则美感失尽。“重以周”扎实、敦厚、古意,“严于”寒掺、瘦弱、尖刻;“宽”上下阔,中间窄,不及“轻”匀整大方。“轻以”后着一“约”字,也似有佳人挽手,情意款款。书法同样讲究字形美。

    看长篇小说,凭段落长短即可判断高下。长段落多的比短段落多的好。长段落多的浩荡博大;短段落多的零落浅陋。判定一个书法家是否有水平,也应看他是否具备驾驽多字作品的能力。

    繁复有时比简洁好,“妇人小子皆知”反倒比“嬬妇皆知”朴实有味。傅山的繁也很高级。

    写小说可定个大致的框架,但和写字一样,要节节生发,随机应变,因此情节往往会脱离框架,甚至会整个脱离原意,发生新意义。

   《围城》的语言是学鲁迅和《小人物日记》的。《废都》的语言是学《红楼梦》等明清市语书。书出有名,文出也有名。

    有老干部书法,也有老干部文学。路遥、巴金、冰心等人写的就是老干部文学。老干部文学的市场比老干部书法的市场还要好。
   

      作为书法家的万俟泽,对写作这样有心得,我真的很佩服。网上自然什么人都有,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四裤全撕说,万俟泽文学修养如此之高,怪不得字写得好。牛鬼射神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思想浮躁,中国书法就是给这种人整完蛋啦!别崇拜姐说,哪个时代的人不浮躁呀?现在只要张嘴闭嘴说浮躁,说不古,说“日”下,大家就捧为真理,说明现在最缺的,只是自信、是分辨能力。十万杵说,就凭他说巴金大师的杰作是老干部文学这一条,万俟泽之不学无术为老不尊就可见一斑。一点红说,字要写得漂亮才好看,据说帅哥写丑字,瘦子写胖字,都反着来的,由此可见万俟泽长得还算凑合哦。不差钱说,此人经常装神弄鬼,欺世盗名,干掉他!枪毙他!都给我闭嘴说,万俟泽的书法非妇人小子所能梦见,不愧当代书坛之翘楚。亚欧第一才子说,什么字形美,全是写字给害的;没有内涵,再好的形也是躯壳;作为‘名家’,竟然以貌取人,以字形取字意,呜呼哀哉!

    两巴掌说:“我说这位万俟大师呀,字写得不好,是可以原谅的。他当时那帮人,学艺全是囫囵吞枣,书没看过几本,字没写过几天,不要说古籍,就是《红楼梦》,他们也看不了几页,就要打瞌睡。段落长的就好?万俟大师读过《阿Q正传》吗?读过《故乡》吗?那里面的句子是长还是短?‘很快’不能代表时间?万俟大师读过《祝福》吗?里面可有一句说‘日子很快的过去了’?万俟大师赶快翻书去呀!不过来不及了,糗大了,哈哈!书法是文化呀,不读书而有文化、能写得好,那笑话岂不更大啦。万俟大师不但没文化,还健忘啦,老干部书法也是上世纪80年代的‘流行书风’呀,您现在流行丑书,就不允许别人流行老干部呀?‘老干部’的文化内涵你是看不出的。至于文学嘛,这位万俟大师也许粗略读过《古文观止》,然而理解能力令人惊讶,韩愈的‘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是古文,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白话文,这,都能‘比较’出高下,哈哈!古人说‘兮’,今人说‘啊’,您说哪个更‘佳’呀,尊敬的万俟泽大师?”

    两巴掌以阴阳怪气闻名,书法界的人都知道。我觉得这是一个仗义和尊师的好机会,就决定跟他斗嘴。两巴掌说当代书法形式泛滥也就罢了,竟然要照搬到文学上,真是笑死人。我说他的字就像猴子抓虱子,真是逗死人。两巴掌说他老了,明白书法那点芝麻小事没啥好说,年轻人干什么都比这个强。我说现在写字不是人越老越好,你就是失败老人的代表。两巴掌说万俟泽是文人无行的代表,我说万俟泽老师从来不自称文人,你才是文人,据说文人就是一只鸟,整天叽叽喳喳,所以你不但是文人,还是鸟人。咱俩你来我往,反正我就是图过个嘴瘾,他正儿八经,哪里说得过我的不三不四,结果被我气得不行,潜水去了。

    后面其他人的跟帖,倒渐渐变成了对我和两巴掌争论的总结。有人说两巴掌心里变态,有人说我是万俟泽的走狗。爱咋咋的,我无所谓。我维护了万俟泽,万俟泽只会对我更好。我把情况告诉万俟泽,万俟泽果然说:“解气!”万俟泽还说两巴掌可能就是在某地开画廊的,他手上有王祯门的字,而万俟泽曾把王祯门批得一无是处,影响了他的生意。万俟泽确实批过王祯门。万俟泽属于“流行”派,王祯门属于“传统”派,而万俟泽偏说自己是传统的,王祯门偏说自己是流行的,两人早就对不上眼,纵使相隔千里,也常常各自向空气里挥拳头、做鬼脸。

    我后来又想起了水拍天。水拍天不是要拜万俟泽为师吗,考验他的机会来啦。我又想过了,觉得向万俟泽推荐水拍天也无妨,以后他成了我的师弟,可以使唤,我下次继续要到艺术学院讲课,他不敢推托,否则我就清理门户哈。现在只看他的表现,如果万俟泽高兴,这事基本就定了。水拍天还真神,是他先给我电话的,说两巴掌这种人太恶心,要是有空,一定出面搞死他。我说你必须有空,必须搞死他,我现在要避嫌,免得别人说我在包庇万俟泽,吾爱吾师,不爱真理。水拍天却先说家里恰恰有事,要是没事,以他的功力,保证两巴掌会满地找牙。水拍天还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跟两个女人之间的破事,一点不新鲜,他没有好借口。然而水拍天后来闭嘴还好,他一掺和,也像白伦清之于万俟泽一样,把我气得够呛。水拍天“有空”后是这样回帖“搞”两巴掌的:“非常佩服星期六兄和两巴掌兄两位网络翘楚,星期六兄犀利,两巴掌兄博学;两巴掌兄虽然有点刻薄,但见识广、眼睛尖;星期六兄虽然年轻气盛,却能以理服人。他们都是我学习的榜样。感谢书法网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学习交流平台!”

    就这么一件事,我看透了水拍天。别看他平时貌似有点愤青,有点正义感,关键时刻,就冒充好好先生。每想起他吊在胸前的那双比女人还大的奶,我还觉得恶心,觉得那是蠢笨的象征——他只要批几句两巴掌,博得万俟泽开心,他拜师的愿望就很易实现,却偏偏不会把握!后来我分析,水拍天还不至于这样愚蠢,他一定另有目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9-20 12:2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野狐禅 于 2012-9-21 17:13 编辑




16


     我收到关析的手机短信,是在展览回来的火车上。万俟泽说他还有事,让我先回。万俟泽没说具体什么事,我觉得一定跟女人有关。万俟泽在一篇散文里,曾把他的好色当作轶事宣传,说不好色,不是男人,连女人都不是,是人妖。还说艺术作品呢,什么意境啊高尚啊,其实狗屁,全是荷尔蒙。万俟泽的话貌似偏激,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偏见,也不会有真知灼见的。我同意万俟泽的偏见,可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公开宣布我是好色之徒。

     我很喜欢坐火车。相对于汽车和飞机,火车是培养思想家的最大摇篮——大家在里面吃喝拉撒坐卧,无所事事,想入非非,能快速锻炼成思想家。据说思想家都出生在旅途中,而不是在学校里,可见思想确实除了靠大脑,还要靠大腿,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在卧铺上,开始是先找乘客乱侃。侃完,还是寂寞,就开始留意车厢内众生相。我觉得人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观察别人的人,一种是观察自己的人。观察别人的人开朗,观察自己的人孤癖。我发觉我跟别人说话,注意力全集中在别人身上了,常常忘掉我自己,很多人因此说我单纯,告诫我容易被别人看扁、欺负。然而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有那么多的朋友——谁都可以尝试欺负我一把。

    一个小男孩,手脚嘴巴动个没完。一妇女问,你怎么长得这样帅呀?小男孩说,吃豆腐呗,我从小就爱吃豆腐,所以才长成这样。有人就笑,说你这么小,就会吃豆腐了呀。小男孩眨着大眼睛回答,是呀。周围就爆笑。

    一个小女孩,跟小男孩比赛吃饭,小女孩吃得快,妈妈表扬:姐姐就是姐姐!小女孩说,妹妹就是妹妹,妈妈就是妈妈,哥哥就是哥哥。妈妈准备给小女孩讲故事,小女孩在铺上翻滚。妈妈说,再皮,不给你讲故事了!小女孩说,对,不皮了不皮了,这才是好宝宝嘛,这才是好宝宝嘛。妈妈说,又油嘴!小女孩说,小孩说话,大人不要插嘴。

    一个胖女人打电话,哽咽:妈妈要到外地工作,照顾不了宝宝,宝宝要听奶奶 的话喏。医生说宝宝偏瘦哇,要食多多耶,妈妈下次回来就看你有没长胖耶。

    一个男人打完电话,说,有病!他妈 的!再打完电话,说,烦死!王八蛋!

    一个少女接电话,说,我的天啦,她慢慢的杀过来了。她发骚,你别中她计,走得快好世界,否则她会**你哇。谁让你心碎成十八块哇,估计你家媳妇才有这个能耐。想姐啦?现在流行自称哥啊姐啊,你不知道吗。你受不了可以自称哥啊。你打错电话了吗?讲话小心点,到时别后悔,回家抱着马桶哭哦。

    两个男人在过道里打牌。甲说,我的牌太臭了。乙说,你不单牌臭,还手臭。甲说,这回你输啦。乙说,你要我输呀,你从来没有机会的。甲说,确定?乙说,肯定加一定。甲说,让你骄傲起来,这是策略。乙说,我现在开始怀疑,你这油条是不是刚在火车站学的。甲说,跟你学的,我要拜你为师。乙说,你不知道吗,世界灭亡的征兆就是人与人之间互称老师。甲说,如果我有3,你就没命了。乙说,有如果的话,全中国都是富翁了。

    男乘务员开始推餐车过来,吆喝:快餐盒饭,鸡腿卤蛋!

    女广播员开始广告:旅客朋友们,现在向你们推荐越南三宝:白虎活络油、牛角梳、香水。为您的身体带来点惊喜吧,为您的爱情制造点浪漫吧,您只要舒舒服服的坐在座位上,服务员就会微笑来为您服务。

    广播完,放歌曲,唱到“和你好到老”,一女人说:“和你耗到老。”

    我暗中用手机记录他们的言行,有时还录音。我有丰富的跟踪经验,搞这玩意,顺手得很。我也想过,假如被发现,怎么办。他们也许会质问:你怎么偷记我的话,龌龊!我也许会反驳:你怎么看我的手机,卑鄙!不过很显然,这些假如都只能埋没在我的想象里。

    我回到铺上,躺下,看随带的《堂吉诃德》。别人都说这是一部伟大的小说,我只觉得塞万提斯写得很搞笑——敬佩的说,是很幽默、好看吧。不好看,再怎么伟大,对我来说也是狗屁。我看书,看电影,看一切东西,只看有没娱乐效果。谁活着,说他不是想方设法找乐子,他就不是人,至少没有人味!我不去KTV、夜总会,只在书本里、电影里、书画里找乐子,还很高尚呢。我崇拜周星驰,只因他的《功夫》会拍斧头帮们举着斧头跳舞。娱乐大于一切内容,因为娱乐就是内容。我在下铺,听到中铺一带小孩的妇人说:喂,靓仔,我带着小孩不方便,你跟我们换吧。她是在跟我说呢,听她这样没素质没教养的命令口气,我没好气地对她晃晃脚,说,我残疾,你看不出?我正说呢,就恰好看到堂吉诃德对卡迪纽说:“假如我怀着这番好心该有什么酬报?”噢,简直就是替我说的。

    就在这时候,手机提示来短信了。一看,发信人居然是关析!

    我突然觉得手机似乎自己会动,我几乎脱手!

    手机显示的是:“你有我QQ?”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我以为早已跟关析了断!尽管我幻想过她跟我联系,但那就像想着我将来成为亿万富翁一样不切实际。我极力控制稳手机,至少不要误删她的短信、或我的回复未输入完整就发送出去。我写毛笔字时,手再抖,点画也不会抖,这是我的绝活。在手机上输入文字,我却发觉文字们也在瑟瑟发抖,再没有从前四平八稳的神气和风度。

    我这样回复关析:“没有,跪求哈。”我原想回的是:“没有,Q号?”觉得太矜持生冷,不如低三下气有效果。

    信息发出,等了将近五分钟,关析才发来了她的QQ号码,漫长得不可理喻——这倒极像关析的一贯作风。十个阿拉伯数字,每三十秒输入一个,关析又在琢磨什么呢,我实在没有破译的能力。

    我继续发:“谢你还记起我。近好吗?”

    她回:“还好,你呢?”

    我想回“也还好”的,发出的却偏偏是“不好”——这或许又是心手不一的一个生动例子吧,也正好考验关析的反应。她至少会安慰我的!

    关析回的却是:“怎么了?”

    我又是心灰意冷!关析太不解风情了,我甚至要质疑她的智商了。

    还会“怎么”呢,一切还不是因为你嘛!我回复她“没事”,才想起竟忘记用手机登录QQ了,白白浪费信息费——我自己也够愚蠢的!

    我加关析,关析迅即接受了。

    我开始在QQ上找话:“我想写一部小说,想问你一些问题,找素材,可以吗?”

    关析回:“只要能帮到你,没问题。”

    她的回答倒是痛快,我却没有什么感觉——她似乎只是乐意对我的写作尽义务,对我自己并不关心。我直指要害,问她:“上次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关析却又不回复了。这虽然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却希望能出乎意料。

    我只好又发:“有些事或许根本不该说的。谢谢你的沉默。”

    关析再也不回复,我也见好就收。不管怎样,关析能主动联系我,说明她还在乎我,我该知足的。要人家主动联系我,我反倒显得小气了。想到这一层,我又有些后悔,觉得应该对她有所补偿——说不准,她也会因此对我更好的。

    我想接下来,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决定给关析写情书。我可是写情书写到大的,经验丰富。写情书,也是展示才艺的好机会。电视里,少林功夫比武,也考才艺、比赛唱歌跳舞呢。现在没有才艺,谁还看得上。羊瑞也说过,女人不管是否喜欢男人,都喜欢男人给她写情书。写了,不管结果能否扭转乾坤,女人都会一辈子记得男人。而且,男人不但从此在女人的心里占有了位置,还因此占了她男人的便宜,真是一举两得!回到家,我很快写好,发到了关析的QQ邮箱里。我开始想直接发在QQ上,觉得不够正式,不能确切反映我对关析的情感、体现我的认真态度。信是这样写的:

关析:

    那天接到你的短信,告诉我QQ号码,我很意外。我原以为早已失去你——当然,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得到过你。自从那次我给你发了短信,然后你打我电话,我挂你的电话,我给你发短息,你不理会我……我至今纷乱不已。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却不敢再抽出一秒钟去打扰你。我真“以为你百毒不侵”了,或许,你也会“以为我刀枪不入”吗?好在,你的短信来了。你的短信是热水,化解了我的冰冻。

    关析,这段时间以来,我总觉得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遇上一件事、看到一个人,产生任何想法,都想对你说。我想说,你愿听,就行了,我不敢祈求什么的。现在,我觉得我终于能对你说了。你认为是这样吗?你会像领导在请假条上大笔一挥,签字“同意”吗?

    关析,我觉得你真像领导,能决定我的行动自由和方向。我是一个兴趣广泛,乐观上进,不懂寂寞的人,然而,遇上你后、不能再见你后,我发觉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对一切兴趣索然,悲观消极,孤独无助。他脑子里除了你的影像是清晰明确的,其余全部像某书法大师的作品一样不见字形,唯有混沌。关析,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以后的每一次,我对你都记得一清二楚:

    X年X月X日:你穿白色套装,红高跟鞋,在公交车上(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

    X年X月X日:你穿灰色套装,黑高跟鞋,在图书馆门口,等公交(也还不认识我)。

    X年X月X日:你穿黑色套装,红高跟鞋,在图书馆,帮我找书(《金瓶梅》)。

    X年X月X日:你穿白色套装,红高跟鞋,在图书馆,和我聊天(读书、佛教、旅游)。

    X年X月X日:你穿红色连衣裙,白高跟鞋,在图书馆,和我聊天,关心我“摆脱病魔”,我们隔着玻璃凝视。

    关析,每想起以上这些,我就觉得自己很幸福。我们是没有见过几次面,但我似乎前世已经认识你,以至于第一次看到你,就爱上了你!当然,这你并不知道。认识你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你也不知道。那天去图书馆找你,为了赶在下班前看到你,我搭摩的,然而,却撞车了,差点撞断双脚(现已恢复中,请放心)!你还记得咱们那次聊天吗?看你那么开心,我很兴奋,觉得湛蓝的天空又给我洞穿了一个窟窿,散射出了更多的奇光异彩。此后,我恨不得天天见你、跟你说话,不料鬼使神差,天意弄人,我撞车了,见不着你了,想你了,难过了……足足隔了半个月,我才得以再见到你。那半个月、和近来的一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难熬无助的日子。

    关析,我现在才发现,那也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恰恰“在我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你,再苦也是幸福。相信你也能感受到了。

    夜深了,且睡吧,养足精神,欣赏明天的好天气。

    顺祝领导安好。



                                          某年某日
                                           文忞


      信发后,我胆战心惊地等候关析的回复。我不是气象专家,宣布明天有好天气,实在没有把握,只是向关析展示乐观而已。也顺便暗示关析,她就是好天气,至少是个空气净化器。我记录关析衣着的文字,确实全凭回忆的,自信八九不离十。相信关析会感动吧。我不是特意要感动她,那是我真实的回忆和情感,是我想向她诉说的一部分。我想起关析的一切,觉得比在电脑里调取文件的速度还快还准确!QQ显示关析离线,不知道她是否隐身。现在QQ里有很多隐者,寻隐者不遇,隐者却把你看得一清二楚。我觉得我是一个做错事的下属或犯人,随时察看领导的脸色、恭听法官的宣判。
 楼主| 发表于 2012-9-26 23:02: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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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关析一定会回信。她没有理由不回信。除非她不爱我——种种迹象表明,这不可能。随着我们关系回暖,在是否再去图书馆的问题上,我很纠结。去,分明是她找我了,才去,算不得有诚心。不去,则是她找我都不去,倒很狠心。左右为难。那封信,我写得露骨,在她未回信之前见她,也难为情。有时我感觉,写这种信,两人就是不便见面,就是要躲起来,然后她回信、我再写信、她再回信……见面,不但尴尬,更减弱神秘感。可我实在想见关析,见不着,比什么都难受。说不定她也正渴望见到我,我应该勇敢抛开这些可恶的自设的障碍,做出双方所希望的举动吧。对关析,我总是既想又怕,矛盾得窝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真是心与心之间的揣度,不管是否真心、疑心,都很难达成一致、回到初心。一件事,我们不难明白它的本质,难在摆脱夹杂旁人的、貌似普遍的看法,这些夹杂象镜子上的水气,阻碍我们看清自己和眼前的一切。我下定决心去图书馆后,去了两次,却都没见到关析。我估摸她生病了。第三次,还是没见着。倒发觉前台换人了。我预感不妙,询问,果然说关析早已辞职,不知去向!我后来分析,也许是关析担心我到图书馆找不着她,才告诉我QQ号的。她也许并不知道我一直没有再去图书馆。关析不在了,我看着图书馆,物是人非,再不是滋味,感觉有千百个关析在所有角度对我关切、微笑、凝视,我却一个也够不着,无助而无望;感觉对着铜墙铁壁或者满天虚空,想发泄,又无从下手,无可奈何!我退了借书卡,从此忌讳那图书馆。我换位想过,关析或许也因我不再去图书馆,产生与我一样的感受而辞职的。

      幸好有了关析的QQ。后来我忍不住,急切知道她近况,未等她回我的信,就又在QQ里给她留言:“这两天,我去了图书馆——这个最令我怀念的地方,却从此不能再去了。”关析又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我想知道她是否还在本地,至少要确认她是否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去核实时,却万万想不到,居然就遇上了关析!每回想彼时彼境,我都非常尴尬和难受。

      我实在不愿意想起,但世间根本就没有一件事能完全受自己掌控,何况是爱好自由的思想。我是骑自行车来到关析住处附近,就见到了关析。她也骑着自行车,在前面,还没有发现我。我看着她的后面、侧面,骑车姿势非常端庄得体,令人仰慕。我觉得她离我既近又远,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跟我有关系,又没有关系,将要属于我,又将要离开我。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快要到达她住处楼下,我们的距离拉近,她一个回头,终于发现了我。她惊讶,我紧张。平时遇上她,我都紧张,何况我这是在跟踪她,很担心她对我的行为不满。我知道,假如我对我的跟踪嗜好不忌讳隐匿、不放在心上,一切会从容很多。坏念头、坏事情的产生,多因自己不必要的暗示,暗示出一个前提来恐吓自己,让自己变得谦虚,变得懦弱,甚至自卑猥琐。我装作是突然发现关析。然后关析先开口,果然狐疑地问我去哪里。我胡乱指着眼前的楼房,说有个朋友住在这里,我找他有事。她说是吗,我也住在这里。我只能表示惊讶和巧合,然后详细问她住几楼、住多久了、现在哪里上班等既无聊又重要的话。我紧张时,语速很快,对比她的缓慢,我觉得我的话就像老鼠过街,奄忽无踪,她的脸上就总写着问号,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楼下,下车,我们客气地告别,她进了所在的单元,我进另外的单元。我躲在另外的单元里踌躇了一会儿,就骑车出去了。到外面,我抬头回看关析所在的楼层,发现关析居然就在阳台上,而且正看着我!她发现我之后,快速扭头它看,我也不敢再看她——就在那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狠狠摔了一跤,整个人趴在几乎被压扁了的自行车上!我爬起来,笨手笨脚,动作非常僵硬;又疼又囧,觉得自己太不中用!

      我确确实实深爱上关析了,我的笨拙证明了一切。在关析面前,我的举手投足似乎常要寻着一定的标准,结果是越找不到标准,形成包袱,反应越迟钝。我读高中那阵,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惊人相似,只是摔跤的对象换成了对方。我和一位女同学互有好感,中午放学,也是她前我后,来到车棚找自行车。她推车出来,上车,却突然连人带车,重重摔倒。当时男女同学基本不说话的,我不敢去扶她,连丝毫关心的表示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的起来、离去。我至今相信她的摔倒跟我有关,她一定也是紧张得手僵脚硬,以致上车时没有踩稳脚踏,失去平衡。

      她因我而摔倒,我心里确实闪出过一丝快意——完全没有恶意的快意,就像别人刻意恭维我,我尽管有点不舒服,还是感谢他们嘴乖一样。我那该死的摔跤,也许同样能博得关析的点滴同情,抵消她对我跟踪的怀疑——关析一定会怀疑,我说找朋友,却又这么快就出来了。电话和网络如此畅通,我这样扑空的行为无疑漏洞百出!然而,同情又能怎样,我当时简直就是一只找不到肉骨头而又被人吓得落荒而逃的狗,大坏形象!关析后来也没因此有过任何形式的问候——包括回信。

      现在,我常常做着一些似曾相识的梦,梦见放学后找不着自行车,忘记它放在哪个位置了;或者自行车给人偷走了,我换了新的,却记不住它的样子了;或者我拿着一堆钥匙,却忘记了是哪一根,自行车总打不开,看车的师傅就以为我是在偷车;或者走到半路,我才记起怎么不骑自行车,回车棚找,自行车都生锈了。跟别的瞬间即逝的梦不同,这些梦我都记得很清楚。它们跟那两次的摔跤有没关联,我不好说。据我对梦的了解,倒确实表明某件事对我很重要,我有遗憾,心结难解。

      更致命的打击还在后头。我后来知道了关析的博客,浏览,竟然发现她的一篇博文,开头就是:“今天发短信,又发给了不该发的人,我怎么老是发错短信,天!这回完了。”发博文的时间,恰好就是她当天发给我QQ号之后的几分钟!也就是说,关析那天问我QQ号的短信,根本就是发错了!我后来的一连串动作,根本就是表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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