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上博新获大祝追鼎对西周断代研究的意义

别部司马

               上博新获大祝追鼎对西周断代研究的意义

                夏含夷  (美国芝加哥大学  教  授)


   上海博物馆近几年收集了不少从来未见发表的古代铜器，对商周历史提供了重要的新史料。其中，特别难得的是西周晚期的大祝追鼎，其铭文载有具备年份、月份、月相和干支的年历记载。铭文共41字，可以隶定如下:
   佳卅又二年八月初吉辛子(巳)，白大祝追作丰叔姬将彝，用祈多福。白氏其眉寿黄耆，万年子子孙孙永宝享。
   铭文内容虽然相当简单，但是年历记载却很有意思。陈佩芬女士介绍此器时曾作下面简略的讨论:“大祝追鼎的器形和纹饰属于西周晚期，在西周晚期王世能达到三十二年的仅有厉王和宣王，按此器的月相、干支，据《西周青铜器铭文年历表》，厉王三十二年八月甲申朔，宣王三十二年八月戊午朔，于此两王均不合。”（1）陈女士没有详细地解释，于此可以补充一点。“厉王三十二年八月甲申朔”指公元前847年。以此年为厉王三十二年是根据《史记·周本纪》暗示厉王三十七年奔彘的所谓正统年历，因为奔彘年公认为公元前842年，所以从此年推上37年到公元前878年为厉王在位元年，又下数32年至公元前847年。此年八月甲申朔，八月就没有辛巳。若改变闰制，八月乃甲寅朔，辛巳为第28天，与初吉月相也不合。关于“宣王三十二年八月戊午朔”，这指公元前796年，是根据公认的公元前827年为宣王元年的年历。此年八月戊午朔，辛巳为第24天，与初吉也不合。
陈女士仅指出大祝追鼎铭年历记载与厉王和宣王的历谱都不合，没有多说，也许暗示她以为鼎铭的年历记载含有某种错误。然而，如下面还要论述，载有高年数而与厉王和宣王的历谱不合的西周晚期铜器相当普遍，不太可能所载铭文全都含有错误。因此，似乎有必要考虑厉王和宣王的正统年历是否本身就有问题的可能性。
   其实，“夏商周断代工程”对厉王年历提出了新的处理方法。听说“夏商周断代工程”已经把大祝追鼎铭来进最后报告，谅必定在公元前846年。这是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定厉王奔彘年在公元前841年，往上推37年到公元前877年为厉王元年的年历。公元前846年八月戊寅朔，辛巳为第4天，与初吉合。虽然如此，定厉王奔彘年为公元前841年缺乏历史根据。这件重大历史事件所以公认为公元前842年发生的，是根据《史记·世家》中的许多记载。下面引用一些例证说明厉王奔彘的年代是在宣王“初立”15年以前:
  (齐)武公九年(前842年)，周厉王出奔，居彘。十年(前841年)，王室乱，大臣行政，号曰“共和”。二十四年(前827年)，周宣王初立。(《齐太公世家》32.1482)
  (鲁)真公十四年(前842年)，周厉王无道，出奔彘，共和行政。二十九年(前827年)，周宣王即位。(《鲁周公世家》33.1526)
   (宋) 釐公十七年(前842年)，周厉王出奔彘。二十八年(前831年)，釐公卒，子惠公岘立。惠公四年(前827年)，周宣王即位。(《宋微子世家》38.1622)
  (晋)靖侯十七年(前842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十八年(前841年)，靖侯卒，子釐侯司徒立。釐侯十四年(前827年)，周宣王初立。(《晋世家》39.1637)
   这些文献皆清楚地以厉王奔彘年为公元前842年。古今史学家对此没有歧见。“夏商周断代工程”没有提供任何文献上的证据即否定《史记·世家》里这些相同的记载，提出了厉王于公元前841年奔彘这样的说法，这只能说是一种肆意的做法。其实，“夏商周断代工程”尽管否定《史记·世家》清楚的记载，反而坚持《史记·周本纪》极不清楚的厉五三十七年奔彘的传统说法本身也不合理，这可以根据《史记》里另一个《世家》来证明。《史记·卫康叔世家》确定厉王奔彘以前在位年数不可能超过24年:
   (卫)顷侯厚赂周夷王，夷王命卫为侯。顷侯立十二年(前855年)卒，子釐侯立(前854年)。釐侯十三年(前842年)，周厉王出奔于彘，共和行政焉。二十八年(前827年)，周宣王立。(《卫康叔世家》37.1591)
   因为顷侯卒年可定为公元前855年，而这一年是他在位12年，所以他元年也可以定为公元前866年。《卫康叔世家》确切无疑地说顷侯在至少一段时间内和周夷王同时在位，因此夷王卒年不可能在公元前866年以前，厉王元年也不可能在公元前865年以前。我想我们可以肯定载有三十二年年历记载的大祝追鼎铭文与厉王年历不合。
   如果大祝追鼎铭文所载年历记载既与厉王年历不合，又与宣王公认元年即公元前827年的元年以后第32年的796年不合，是不是只好说这个记载有某种错误?我觉得不是。我和倪德卫在几篇文章里已经指出（2），除了公认的公元前827年的元年以外，周宣王好像还利用过一个以公元前825年为元年的年历。《史记·世家》里也保存有这一年历的痕迹，《陈杞世家》载有下面一段年历记载:
   (陈)幽公十二年，周厉王奔于彘。二十三年，幽公卒，子釐公孝立。釐公六年，周宣王即位。(《陈杞世家》36.1575、1576)
   按照这个记载，宣壬“即位”的年代应在厉王奔彘以后17年。如上面己经指定，厉王奔彘年为公元前842年。此年等于陈幽公十二年，幽公二十三年卒就可以推定为公元前831年。子釐公按照古时通例以次年即公元前830年为元年，在位6年“周宣王即位”就是公元前825年。
   除了《陈杞世家》以外，其他的古书也反映宣王时代曾使用过两个相隔二年的年历。《史记·秦本纪》里定秦仲的卒年为宣王六年:
   秦仲立三年，周厉王无道，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为大夫，诛西戎。西戎杀秦仲。秦仲立二十三年，死于戎。(《史记·秦本纪》5.178)
   因为秦仲三年周厉王奔彘可以定为公元前842年，所以他二十三年就相当于公元前822年，也就是宣王以公元前827年为元年的第6年。然而，《后汉书·西羌传》清楚地说这一事件发生于宣王四年:
   厉王无道，戎狄寇掠，乃入犬丘，杀秦仲之族，王命伐戎，不克。及宣王立四年，使秦仲伐戎，为戎所杀，……(《后汉书·西羌传》87.2871)
   《后汉书》虽然是公元5世纪才写的，可是在《西羌传》里许多的记载都是根据当时前不久发现的《竹书纪年》，应该反映古代的传说。《竹书纪年》里还有其他的证据说明宣王时期曾使用过两个年历，因为在最近发表的《晋候的世系及其对中国古代纪年的意义》一文里已经详细地讨论过了，所以于此不再繁述。
   比这些文献上更有力的证据是相当多的像大祝追铭一样载有具备年历记载的西周晚期铜器铭文，诸如载有二十六年的番句生壶、载有二十八年的寰盘、载有三十三年的伯窺父盨，而特别是载有三十七年的善夫山鼎，皆与宣王以公元前827年为元年的年历不合，反而与此后两年以公元前825年为元年的年历完全符合。这个现象如此普遍，很难说这些铭文的年历记载全都是错的。现在又出现载有三十二年的西周晚期大祝追鼎提供类似的资料，是不是应该做科学检验：我们曾发表的结论是不是和新出现的资料符合？大祝追鼎铭文的年历记载是“三十二年八月初吉辛巳”。公元前825年以后第32年是公元前794年。根据《中国先秦史历表》，此年八月丁未朔，此月不含有辛巳一天。然而，若改变闰制，在公元前795年置闰，794年八月丙子朔，辛巳乃是初六，与初吉完全符合。这个结论不但与我们推定的宣王以公元前825年为元年的年历符合，并且与相当多的古代文献和其他西周晚期铜器铭文也一致，应该算是相当合理的结论。此后研究西周断代问题的学者似乎不应该弃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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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佩芬《新获两周青铜器》，第133页，《上海博物馆集刊》第八期，2000年。
（2） 仅以中文文章至少可以提到夏含夷《此鼎铭文与西周晚期年代考》，第16—24页，《大陆杂志》80·4，1990年;此文也载于朱凤翰、张荣明合编《西周诸王年代研究》，第248—257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同书还载有夏含夷《西周诸王年代》(第268—292页)和倪德卫《克商以后西周诸王之年历》(第380—387页)的中译本。也见倪氏作《西周之年历》，载于《武王克商之年研究》，第431—444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最近我们两个人合作了《晋侯的世系及其对中国古代纪年的意义》，第3—10页，《中国史研究》2001年第1期。
(责任编辑:李缙云)
此文发表于《文物》杂志200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