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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澜亭雨舟

让我想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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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5 20:31:51 | 显示全部楼层

让我想起了他!

潘主兰先生(1909-2001),祖籍福建长乐,1909年生于福州。1928年肄业于福建经学会国文专修科。 1937年以教书为业。1937年后任职于福建省会计处、税务局等。新中国成立后,于1956年执教于福州工艺美术专科学校,讲授国文、书法、艺术理论等课程,从七十年代末开始,历任福州书法篆刻研究会副会长,福州画院副院长,福建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顾问,福州市书法家协会顾问,福州书画研究院首席学术顾问。他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篆刻艺术委员会委员,西泠印社社员,福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名誉主席;福建省诗词学会副会长、顾问。1982年11月,被福建省人民政府聘为福建省文史研究馆馆员。1989年3月,评为国家一级美术师。
潘主兰先生是当代著名的书法篆刻家,被中国书法家协会称为“占主导地位老书法家、代表着今日中国书法的最高水平、不愧为我国的书法大家”。他早在16岁前就开始了书画印的创作。1947年,与同好共同创立福州金石书画学会,大大推动了福州书画艺术的发展。解放后,他的艺术造诣日臻精湛,成就卓著,享誉海内外。1953年加入中国金石篆刻研究社(上海),1996年5月举办平生以来第一次的个人书画展览,他从事书画艺术创作八十余年,所留下的无数精品,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粹,潘主兰先生为二十世纪中国书画艺术的繁荣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潘主兰先生在诗书画印、文字学以及寿山石文化等方面均有极高成就,潘主兰先生毕生致力于甲骨文字的研究,创作了大量的甲骨文书法作品,其运笔如刀,典雅高古,造诣湛深。印风浑古浑逸,作兰竹山水,格调淡雅.惨淡中见平易,自成一格。
发表于 2003-5-6 12:33: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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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先生辛苦,资料与文章俱全,好。
发表于 2003-5-6 18:50: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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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福州当兵的时候见过潘老,老先生仙风道骨,所作兰竹清新可人,纯用甲骨笔意,难能可贵.值得后辈敬仰.
发表于 2003-5-6 19:44: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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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词作品:论印
                       潘主兰  


          契龟刻骨类神工,凿法何须泥汉铜。
          更有帛书俱竹简,不难参证造浑雄。
          相迷鼠璞《六书通》,错字深嫌出不穷。
          说与行家教齿冷,一尊怊怅对飞鸿。
          泥古人终属蠢才,继承发展漫疑猜。
          大刀阔斧开齐派,多少盲从不自哀。
          朝习操刀暮印入,乏金石气腹终贫。
          行看款识瞠乎后,多事牢骚议汉秦。

原文1994年发表于《七发集》   
发表于 2003-5-6 19:45:27 | 显示全部楼层

让我想起了他!

                诗词作品:《论书绝句三十句》
                           潘主兰  
  
●圆劲当推叶与杨,也工染翰董罗王。鹤庐规范琴斋肆,使笔如刀费品量。
(叶玉森、杨仲子书甲文颇负盛气董作宾、罗振玉、王国维、王襄乃考古文字学家,丁辅之、简经纶等各具风格。)
●蠡测秦分与汉分,凭他众说起纷纭。摩挲印篆骊珠探,或亦端倪异所云。
(缪篆书体不多见,《张迁碑额》虽意在篆隶之间,屈曲填满非缪篆也。)
●延熹碑刻久摩挲,有感蚕头雁尾多。仿佛荡阴方整笔,雁门太守是先河。
(西汉《鲜于璜碑》, 一九七三年于天津武清县出土,方饬朴拙,足见张迁表之所祖,惟碑字大小不齐,已开后世不规整之风。)
●仓颉篇俱狸獭简,体兼蜾扁间秦分。已成急就胚胎范,损复删繁自不群。
(《流沙坠简》里《仓颉篇》、《狸獭简》,可谓《急就》楷则。)
●笔墨居然畅且酣,眼明缪篆恣钩探。汉碑额字无真迹,棨信风裁致考参。
(一九七三年居延出土「张掖都尉棨信」六字帛书,为西汉晚期墨迹。)
●猛喜西陲出简书,多姿跌宕博称誉。细探波磔真源处,漫把碑林视土苴。
(简牍所贵犹存手迹,汉、晋碑虽石工镌刻,矩范犹存,不能漠视。)
●篆隶间窥嬗变风,初非成熟尚鸿濛。帛书墨宝资参证,秦汉金文一脉通。
(长沙马王堆汉墓于一九七三年出土墨写帛书二十余种,绝大部分早期隶体,有秦篆)风格。
●取资博与探源远,魏晋而还孰雁行。千古书林无第一,锺张并举又锺王。
(庾肩吾以锺、张、王并列品上之品,王羲之自比锺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张怀瓘谓王之草书去古尚远,品列第八。)
●每下能无愈况看,未臻简古泪汍澜。扣盘扪烛嗤流辈,乃信奇觚急就难。
(章草以简古为佳,《神爵》、《殄灭》诸简已示典型,若仅以赵子昂、宋仲温、邓文原、周思兼为借鉴,失之远矣。)
●滇中小爨尤奇崛,朴拙高丽好大王。同是义熙镌刻手,遥遥辉映立苍茫。
(《爨宝子碑》突出觚棱,《好大王碑》圆融取势,各有千秋。)
●最为下乘纪功碑,充耳无闻悯阿芝。昌歜何尝异羊枣,嗜痂底足解人颐。
(《天玺纪功碑》似无传人,岂其书之鄙丑耶?杨守敬谓于汉隶中为最下乘,是为知音。)
●逸少真为院体耶?俗书蒙诟辄兴嗟。本孤幅整真尤物,所贵精神不浪夸。
(一九七二年西安碑林于石块缝中发现《怀仁集圣教序》整幅宋拓本。韩愈《石鼓歌》,讥羲之「俗书趁姿媚」。《淳化阁法帖》中有云:「卫夫人有弟子王逸少,学卫真书,字体遒媚。」盖为韩愈所本。)
●凝重焉能二爨攀,二王墓志出人间。绝无神趣徒方削,刻匠卑凡本不关。
(一九六五年在南京先后出土王兴之、王闽之父子两墓志,方笔近《张迁》而有过之。)
●隶分聚讼殊多事,魏晋砖文孰问津。凿破洪濛斑驳脱,从容入印却天真。
(魏晋砖文承隶分遗绪,极斑驳陆离,偶以入印,无不天趣自流。)
●楷隶钩玄失本师,尽多别体妙纷披。北凉石墨侔麟角,更放奇葩绚丽姿。
(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孤本。存中国历史博物馆,碑字别体尤妙。)
●丑怪流行未足诃,内涵端在读书多。二张风骨皆凌厉,竖直横平坠臼科。
(《张猛龙》、《张黑女》结构均极茂密,又多变化,不能以竖直横平视之。)
●常丑奴姿传丑态,何曾脱了魏齐风。怪他不与千碑易,嗜好酸咸有异同。
(《常丑奴墓志》,传丑姐妹造像,藏家有「以此章法为罕若麟凤,虽千碑百志不可与易」之语。)
●未亡古法泄精华,可借当时《语石》夸。太息付诸兵火劫,隋轩清兴枉笼纱。
(隋《美人董氏墓志》,入徐渭仁家,名其斋日「隋轩」。叶昌炽《语石》以隋碑古法未亡,精华已泄,余谓此志足以当之。)
●时论张颠与素狂,一肥一瘦各腾骧。须知骤雨旋风势,正是翻新闹一场。
(山谷题跋,张妙于肥,藏真妙于瘦。)
●楷法圆匀点画精,忍将庸俗诋经生。晋唐古味深深领,徙倚敦煌眼渐明。
(敦煌写经不仅有隋唐,且有晋有六朝,间亦多士人手笔。)
●遗绪谁云万马喑,冷唐石在费沉吟。不谐风尚非浇薄,求索能无具苦心。
(虞、欧、褚、颜、柳等可谓「热唐石」,然唐代非名手书者甚多,如张本望、张孝绪、乇佑诸墓志,有志者苦心求索,当自成家。)
●绵里藏针树楷模,六歌诸札未模糊。清刚铸出人书品,天地还需正气扶。
(文信国公书体清疏挺竦,传世有《六歌》,诸札等帖及《木鸡集序》。)
●吴兴落笔如风雨,万字蝇头已上人。闻道子山犹有过,要从神速悟艰辛。
(康里子山日写三万气其神速有过赵吴兴,似不能以行笔迟速定其高下。)
●推翻三峡起波澜,驱使龙蛇出笔端。烂漫纵横逼颠素,迷人展卷屡忘餐。
(明闽县(福州)人郑善夫狂草诗卷,旧藏吾闽何氏家。陶宗仪《书史会要》评善夫「书法入神,真行斟酌《圣教》,草奔放纵横烂漫,颠素以下弗论也」,见重若此。)
●墨苑琼瑰未易求,气追锺索思悠悠。清标介节生无忝,榕颂芳俱桔颂流。
(黄石斋致乔拓田尺牍十四纸墨迹,梁章钜藏本,涵芬楼有影印。逸诗八十二首,有正书局印本。)
●不受羁缰拟白阳,更加跋扈究何妨。屏除幻态精能露,吞吐烟霞用自伤。
(申时行以陈道复书出于米、蔡,而时有幻态。)
●草隶妍华纵典型,右军本色显兰亭。太平宰相形神出,溯此源流或不经。
(世有刻刘石庵源出于右军兰亭草隶者。)
●帖括成风恨有余,官书干禄动欷歔。今人倘许持衡论,赵董何曾一毁誉。
(台阁、馆客体,世人多诟之。然子昂、香光楷书,毁誉者亦不一,以比沈度,张照果何如?)
●形畸底见有神完,茂密功深寓屈盘。擅者斗量车载耳,悟于三宿发长叹。
(王文治专主风神,得逸少神韵,不能漠视之。)
●天赋由来说莫凭,墨池笔冢日兢兢。谁知便坐蒲团破,不及憨痴证上乘。
(虚谷行书若不经意 而憨痴之态,跃然纸上。)
1987年10月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当代书家墨迹诗文集》出版。

发表于 2003-5-6 19:46: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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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题山水画》(十四首)
(一九七五年)
        潘主兰
    《丘壑松风图》
耸翠浮岚起暮烟,无多丘壑尚新鲜。
方将打算移家近,可借松风作管弦。
    《清湍宿雨图》
屠蘇寂寂外清湍,树影模糊宿雨残。
能豁诗人看山眼,只须几笔状高寒。
    《薄霭寒鸦图》
百尺乔柯矗远天,四围薄霭涨平川。
晚来一阵无情噪,独对寒鸦意愀然。
    《秋江水阁图》
秋后疏林山献后澌,起居水阁尚相宜。
将无个事明朝我,半卖青山半卖诗。
    《律誉村落图》
孤亭如笠戴山头,屈曲盘陀伏暗湫。
禅磬半天村落晓,松涛时一动飕飗。
    《萧声一舸图》
谁家人坐月明中,清艳萧声透碧空。
最是有情桥下水,追随一般望朦胧。
    《水竹人家图》
水竹人家六月天,资生鱼米乐丰年。
茶馀饭后都成趣,闲话羲皇问史前。
    《小溪屋庐图》
滑*挞苔矾浸小溪,雨云埋没屋庐低。
长林穿插如无路,难得吟筇觅画题。
    《冻雪人家图》
昼静四山销鸟迹,天寒一雪冻人家。
征帆何事犹明发,清磬无声过水涯。
    《沙堤春深图》
无边春渌接沙堤,草气苍茫涨欲齐。
一桶江山归画手,旁人遮莫说迂*优。
    《草堂烟树图》
烟树空豫雨过湖,南风凉入草堂无。
中间定有高仰者,竟与人间冷暖殊。
    《斜月孤帆图》
斜月孤帆落雁天,望中平楚歌生烟。
骚魂酒胆雕镌手,莫道先生是画禅。
    《西风乳鸭图》
晻暧溪光窦碧空,长芦乳鸭冒西风。
看来都是胸中趣,不在人前计拙工。
  《山青新霁图》
奇境开新霁,山容望里青。
诗魂招落拓,画意育空灵。
云湿依稀路,林荒迤逦坰。
板桥若虚设,人迹几回经。

发表于 2003-5-6 19:51: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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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安阳殷墟年会》
                     潘主兰  
  
          车尘滚滚入安阳,悬梦多年甲骨乡。
          自笑不疲文字役,岂因山水愿终偿。
          文字先河甲骨乡,钩沉发閟考殷商。
          欲知此责推旁贷,好在扶轮有主张。
               《河南国际书法展览》
                      潘主兰
           沮仓站造绩辉煌,书契繁兴国运昌。
           渴骥怒猊关所尚,家鸡野鹜镇何妨。
           渊源有自非随俗,疆域无分各擅场。
           民族之魂从可睹,琳琅满壁示堂皇。
                 《喜件翁归自金陵》
                       潘主兰
           秋风帽影感蓬飘,故里人争解榻招。
           无尽藏将看逆旅,有涯生藉遣佳韶。
           来犹及就湖西菊,去莫能忘白下潮。
           广厦万间得随遇,好从杖屦接清标。
           《何惟明将返杭州,为之画扇》
                     一九七六年
                        潘主兰
           行看返旆入杭州,多少年来梦寐求。
           从此湖山风月底,翩翩鹣鲽共优游。
           随缘容易择交难,久客吾州岂寡欢。
           晤对尚能期后日,他乡可作故乡看。
           时俗纷织各贬褒,不矜名节不鸣高。
           老来自有忙中趣,爱写湘共一读楚骚。

发表于 2003-5-6 19:54:1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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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骨泰斗”潘主兰》
                                杨夫林  
  
      我收藏着潘主兰先生几副书法对子,皆为甲骨文书体,我一直视之为珍宝。
求潘先生墨宝是刘石开牵的线。上世纪90年代初石开还寓居福州,他告知我与老先生相邻,愿意搭桥作媒。我自然乐不可支。这之后,我便与潘先生有了长达数年的交往,潘先生电话里清脆有力的声音还经常响在耳边。但在先生有生之年竟无一面之缘,却引为憾事。
     潘主兰先生是现当代一位诗、书、画、印俱精的艺术家。尤其他的篆刻与书法,其艺术地位已无可置疑。潘主兰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一位名儒,自幼受到良好熏陶。他通读书,勤思考,善积理,因而国学基础坚实,十几岁便写出一手好诗文。而且,他多用自作诗文,或用于书法,或题于画端,或刻于印石。这种将自己多种才艺熔于一炉的,在中国书、画、印史上实乃屈指可数。
     潘主兰先生精于篆刻,他的印章有个明显特点,其印风往往看似平整,毫无张扬,不激不厉,然而品之久愈见方寸之中妙趣横生,意境深远,可谓“奇正相生”。先生篆刻取径秦汉,涉猎帛书汉简,不狂、不怪、不涩、不俗,务求疏落有致,意韵生动,神态俱备,质朴醇厚。1989年上海书店编辑出版《潘主兰印选》,荟萃了潘先生不同时期印风嬗变过程及代表印作294方,其印艺风貌由此可见一斑。
          相比之下,潘先生面世的法书墨迹要更多见于其印作。在书法艺术中,尤以甲骨文为最。近代书法家董作宾、丁辅之、罗振玉、商承祚等人,在甲骨文实践中已取得很高成就。但有专家称:“能够将三、四千年前处于书法萌芽状态的卜辞,经艺术加工,创出属于二十世纪有别于其他书体而且具有风韵美的甲骨书法,却是潘主兰先生。”(引自蒋平畴《清刚铸出人书品》一文,载《中国书法》1994年第5期)。赵朴初先生也因此有言,谓潘主兰写的“才是真正书法家写的字”。足见潘主兰书艺已是登峰造极,是前无古人。先生由此被书界学人尊为“甲骨泰斗”。其实,除甲骨文外,潘先生的行书写得也十分出众,凡所作行书,皆信手挥洒,线条灵动,清丽飘逸,刚劲秀雅,无一匠气,为一代书风所罕见。石开曾嘱我亦能藏一点,惜当时我沒听其言要上几件。
     潘先生也作画,量不多,以兰竹为主,间作山水。他的画讲究气韵,画面充满清隽含蓄,典雅高古,冷逸恬淡,超凡脱俗的气质,酷似不食人间烟火。约五、六年前,一位藏友将一幅潘先生竹枝图轴送至我家,记忆中画幅并不大,2.5平尺左右,然画得极为精彩,图中竹枝数株并立,拔地而起,枝、杆、叶皆用朱砂写成,边款是秀丽俊逸的行书长题,为先生自作七绝一首,钤3方自刻印章。潘先生将诗、书、画、印整体集于一纸,形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确让人爱不释手。只因当时对方要价1500元,我嫌贵沒有果断购下。待欲去追回时,却被告知画已易主。与一件名作失之交臂,当然心痛不已,每念及以是耿耿于怀。自认为从无言悔的我,那次倒真觉有点后悔了。


发表于 2003-5-6 19:55: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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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怀旷达的潘主兰》
                               唐吟方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在《书法导报》写过一篇评说福州印人的短文。文章中提到了有三位:石开、林健、潘主兰,我选择这三位印人的原因,或多或少和他们当时在印坛的影响有些关系,文章的立场,现在看起来多少有些问题,倾向性太强了,带着很浓的个人好恶色彩。就是这篇不长的短文,不知怎么引起了潘主兰先生的关注。短文开头提到友人陈远,他是潘先生的学生,潘先生向陈远问起作者的情况,并说“周哲文也是福州的老辈印人,不该漏掉的”。陈远后来把这句话转达给我。陈远这样做,不清楚是不是潘先生的意思,我未问过,但从潘先生的话这略知道他对拙文的态度。
  我知道潘先生是个艺品至纯的印人。早就听人说起过,潘先生与八闽的另一位老前辈陈子奋先生解放前讨论过治印的取向问题,潘先生后来一直坚持自己的主张,不因时而动摇。陈子奋去世多年后,福建美术出版陈先生的画集,陈的弟子请潘先生作序,他老人家不因循旧习,仍站在当年的立场来说话,使我这个后生小子对潘先生顿生钦慕之心。但他老人家对周先生的关注,却叫我有点意外。
  2001年春天,我在琉璃厂中国书店看到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周哲文藏当代名家墨迹选》,内中收录潘先生早年写给周先生的手迹,方才明白潘周的交谊长达半个世纪,亦验证了先前潘对周的关注实由来有旧。真应该感谢有心的周先生,把老朋友的墨迹保存到今天并公布于世,使后人有机会通过之份墨迹,看到前辈们的笔墨交情。潘先生的这份墨迹无疑是八闽艺坛的重要文献,完整地记录了潘先生当时的艺术观,值得推索研究。原文为墨稿,现在我把它标点录出:
  希文数为周子哲文通曲,并道其治印之工以元朱文为独擅。余谓篆刻之道,有其天无其人,不足以有成。有其人如无其天,虽有成未之或闳。甚矣哉!人天并到之难也。它日过希文斋,希文出哲文所刻印搞,指某者似冰铁,某者似叔孺,似大壮,希文固深于斯道,言无不当,且谓将与之俱来,吾子当尽所欲言以语之。未几希文死矣。越一年春,余与瞻衡、申候游湖上,相与谈印。余谓印字虽不外乎古籀、缪篆《说文》,乃若权量、灯诏、瓦砖、泉币及封泥、碑额、木简之字,何者不足取?近人多务奇,每好以汗简奇字入印,坠入野狐。迨于印文五字四字三字之为用,及回文朱白之相间,各有其制,无如世人多忽之。瞻衡言:雕虫固小技,必欲扼胸襟寄于湖海,更须多读书,以博知趣,余叹为知言。申候如今是昨非,当发愤为之,终是肺肝语。昔余声远不作诗,任其自至。沈野曾云:作印当具此意,如张颠作书,乘兴即作,发帚俱可。瞻衡、申候俱韪之。语次适有翩翩来者,申候遥指曰:是非哲文邪,何邂逅之遇有如是者,遂共至其家。出近刻数十印相示,嘱为言之。哲文好游多纳交,四方同好于篆刻自有决择,余复奚言,唯曾忆赵叔孺有云:近代元朱文,当以陈生巨来为第一。余以方之吾州哲文,则未之信。书些  ,惜希文墓草已青,不能起而质之。辛卯上已潘主兰。
  按辛卯即1951年。潘先生对同辈印人的评价相当郑重,周先生的挚友希文请他“尽所欲言”,后来周先生出作品“嘱为言之”,潘先生一直只说自己的篆刻家标准,他认为一个真正的印人应是天份和功力并具。也论及他对篆刻用字的看法,时隔50年,现在看起来仍是非常有见地的。这篇论印文字的末尾谈到越叔孺评陈巨来治印的评价一语,可以说弥足珍贵,至少在五十年代,潘主兰对周哲文元朱文的印象是不错的。但潘在表达上述话语时,采取的方式耐人寻味,借对越叔孺“第一”的反应推举出对周印的见解,亦可以见潘先生在涉及当代印人评价时的复杂心态,无论是其文人心曲的反映,不审他的心思缜密的表现,我以为都是值得注意的。这也使我想起九十年代初所写《漫谈福州三家印人》一文,为何引致潘先生“周哲文也是福州的老辈印人,不应该漏掉的”话,实非无缘。周潘二人的治印道路完全不同,周哲文先生是建国后国内少数以功力见胜的印人,尤善刻制印谱,启功曾有“君家先代曾斩蛟,至今传得昆吾刀。剖犀剔玉透纸背,印林并世惊人豪。”赞之。潘先生以诗人自名,以读书为蒙养,识力过人,有林下风。潘先生对周先生艺术的态度,甚见他老人家的宽厚之心,令人肃然起敬。
  我和潘先生并无交往,但我喜欢他的书法。八十年代中期,闻潘先生之名,写过一封信向他老人家求墨宝。我在信中指明内容要自作诗,潘先生不以为忤,居然如式写来了。书录秦岭纪游诗:“飞过秦岭汉中来,若大摩崖照眼开;最是石门铭与颂,流连片晌亦悠哉。”诗和字都流露出一种欣快之意,字为行书,收放行驻,高怀旷达,流口之高,令人赞叹。从潘先生赐书事,我感觉到潘先生穆如春风的为人。
潘先生是我敬仰的八闽名师,一生用心于诗书画印,尤其是旧学逐渐销沉之际,身体力行,垂老不倦,终于换来了艺术的贯通与精深。“法书早被世人称,有此端严乃寿征。细数眼中高品德,最为可贵是难能。”这是潘先生为顾廷龙书法展特刊的题诗,大概也可用来透视潘先生一生及其从事的艺术。
  潘老去世将近一年,写下如许文字,以表达我对潘老的纪念。

发表于 2003-5-6 19:59: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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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隽逸超凡 八闽之魂》──潘主兰艺术世界探微
                               蒋平畴  
  
     潘主兰先生正精神抖擞地跨入新世纪大门之时,不意蓦然卧床,竟教他躺在毕身钟爱的素心兰花丛之中。先生是这样的平淡,却又是那么奇特,与名与利都离之甚远,当从望所地获得了“终身兰亭奖”提名之际,则悠悠然地独自踏着一缕缕由幽香敷展的路走了,走了!领奖台上,见不到他身影了,然而在我们书坛上,他却永在。
                               一
  八十年代刘白羽先生游闽后致函友人抒发感想:“此次游闽,为我数十年之大乐事,临行见潘主兰先生,神风仙骨,如见八闽之魂。”这位作家眼光敏锐,从先生淡泊的谦虚中感触到坚定与倔强。在人们心目中,潘老是独处幽香的素心,壬 花朝,他特意刻下一枚用之自况的印语“独托幽岩展素心”。先生在生活在风云变幻、沧桑巨变的二十世纪、自坎坷世路中每迈出的脚印,由艰辛艺术历程里每尝过的滋味,从未动摇过他那铁铮铮的人格,凝聚着他对中华文化那一种不二的情怀。
  潘老曾刻过这样两枚印制精彩、印语耐人寻味的印章:一为阴刻“近庙欺神”,另为阳刻“自己文章”。先生生前我未曾询问其缘由,但我往往会将之与作者的人生和艺术联系与揣度,总是这样认为:这不仅仅是几许感概,而是发自内心的呼唤,无论处在怎样的环境,“我就是主兰”。他在制毕“百花齐放”一印后,曾镌下这样的款识:“主兰亦花也,刻此纪之。”诚然,素心斋主人明白自己爱好与究竟是什么,清楚自己的性格与才能应该如何发挥,置憧憬与希望于中化文化沃土中培养出新的生命,在诗书画印中,凝入心灵,蔚成主兰世界。人们听到或且读到这读声、那书迹、这画境、那印痕,就象见到他的人一样终身难忘,那清癯平和里确确实实地蕴含着不一般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产生是先生一辈子的坚守而修来的。在一首《画兰自题》中,他不就这样写道:“沅汀终古集骚魂,空谷由来为托根。不与万花颜色斗,素相对闭柴门”。这是他一生的信念。即便自1958年在福州工艺美术学校被错划为右派,延至文化大革命遭遇迫害的整整二十年头,“折腰”二字在他这里没有。此期间正是他从知天命到古稀年,对于艺术家而言,是何等宝贵的年龄段。他依然故我,读书磨砚,拟大家题目,出自己文章。许多著述在此时修订或完搞。其间,潘老被下放福州角梳厂劳动,我时从他的诗友刘老苍先生寓处读到作品,尤其当我育及《论诗全韵》,眼界为之大开,全诗对中国诗词源流所的允为精当的剖析,给我许多启迪,从此我对潘老益加敬仰。
  八十年代前夕,他从下放工厂退休,而福州市篆刻研究会、福州画院相继成立,他担任研究会副会长、画院副院长。值此,我国艺坛日见翻新,而原先只被少数圈里人尊敬的潘老声名日隆、求者接踵,然而他还是那样平淡,远避尘嚣,但不隔世,而是静观八方,关注艺坛。1995年全国第一届楹联书法展览在福州西湖展出,他避开当天上午开幕式的热闹,而是下午悄然来到展厅,对五百馀对楹联书法一一审视,他带来一阵清风吹拂展厅,书坛一时传为佳话。迄今当年在侧同仁谈之记忆犹新。他向来疏于逢迎,不屑应酬娱嬉,但有益于艺事由心力并注,应沪上之邀为全国首届篆刻来稿评点,赴安阳殷墟钩沉圆梦,于长安古道高会,在秦岭石门流连,至武夷九曲遨游高吟,返故里长乐温旧,却都是他年届高龄的履踪。四十年代,先生与同仁一起创立福州市金石书画学会,会址设在福州西湖开化寺,悉力其间乐之不疲。福州书法篆刻研究会自八十年代初成立以来,月有例会,他不辞年迈从未间断,只是先生将届九秩之时,由于比他大二岁的老伴患病,需他陪伴在侧,才因之告假而更见深居简出,可是对书坛还是了如指常,我们得以造房,先生谈微,慢声细语,而眼光独特,判断精明,闻者往往自叹不如。新时期书坛复苏,他曾写一副甲骨对联与书坛小友共勉,句云:“每见多才丧于弄物;那来馀力利及学文。”沿着时光转移,益觉前辈语重心长。随着书法事业发展,1990年先生不失时机地在为《书法述要》作序中指出:“迩者书风多变,慕侧帽者比比皆是,为高髻者更有甚焉,效颦以为美,迷路不知返,此皆未遇先知者指点故也。尚有别创古今未曾之诡怪,亦不乏其人,庸非溺于‘宁丑毋媚’而至于斯乎?”在学术方面先生从不苟且,敢于亦能阐明自己的观点,譬如论印,他就与人有不同之见:“泥古人终属蠢材,继承发展漫猜疑。大刀阔斧开齐派,多少盲从不自哀。”诗主提出的观点,见仁见智,可以讨论,但他的独立艺术思想与人格弥足珍贵。艺术立场的坚持,不妨碍他对友人的清醒认识与深情高谊。1947年陈子奋先生曾以商卜文论艺七言联于福州报纸陆续刊载,潘主兰觉有不同见解,亦在报端发表,直至36联。1957年夏子奋先生出此旧稿百联仍与主兰先生商酌,1980年夏刘老苍先生携此搞之手抄本出示潘老,述及“陈老病榻授是稿时谆谆告以必质诸主兰”,此时子奋先生已经作古四稔,主兰先生怃及往事。感慨万端,将此手抄本留下,隔岁端午节援翰题签《商卜文论艺七言联》,还以精妙小楷撰写下一篇情文并茂的题跋,直叙论争过程。而对子奋先生虚怀叵谷,几度与他探讨不由叹道:“于兹益见陈子垂死之年之虚怀,其知我之深,以有天下英雄唯使君之慨。”先生文字千锤百炼从不敷衍,那怕是几句短跋,这篇三百馀字短跋酝酿就历一年之久。我曾求先生为我题“远风斋”,去年年底有北上之行,行前我拜访过他,他告诉我,远风斋题跋已搞就,不日可见件。果然旅归收到这个手迹,然而这已是先生于病榻中令其公子代为邮寄但不告之病情,事后方悉往医院探望,他已处昏迷之中,这些看似小事,却已经使人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先生在谈论诗书画印与品德、操行有何关系时,就十分肯定地说:“要尊重品德,遵守操行。”
  潘老将届九秩,春松兄为他画像,先生在画上题下诗句:“貌无今日变,衣是旧时装。夷惠之间我,生来即倔强。”九上春秋的回顾,在淡淡的二十个字中所潜藏的文化意识和文化人格,是那么清醒与有力。有人说潘老是福州一怪,怪就怪在脱俗,故具有清雅之风,怪就怪在无时无处不倔强,故具有独立品格。“流美者,人也。”先生与世纪同行的生命从不间断的磨砻,没有虚伪,只有真诚;没有退即,只要前进。
                                      二
  文艺表现的中心是人,是以为为主体的艺术营造。一身倔强的潘老先生成为文化人的每一步脚印,游弋艺海间的每一里程,在自家花圃的每一点开掘,展示主兰之花的每一个方式,都值得我们研究。
  早年潘老就被誉为通人,在福州这座文化名城有此雅号殊为不易。当时榕城一带出类拔萃的宿儒名士不少,文风亦盛,而先生作为青年学子优游其间,于骚坛白战,才华横溢,倍受推崇。“翳我少年时,读书几破家。”此是先生追忆少年光景的诗句,他生长于书香世家,父亲茂三先生就是一位名儒,家中旧藏书籍甚多,且有不少字画,耳濡目染,从小就产生了不少兴趣。14岁时受业于国学名师郑危人先生,郑夫子治学有独到见解,传道授业重在启发,潘老曾将他的著述《庄子汇通》、《学者魂》等手抄日课,读书积累,不但打下国学的坚实基础,更重要的是独立思考的能力亦从此养成。1928年他从福建经学会国文专修科肄业,之后曾有过舌耕生涯,教然后知困,更促进了埋头治学、尽其理,究其难。当年治学之路有各式人物且走向不一,五花八门,主兰先生凭意所缱绻,身所盘桓,寝馈中华传统文化研究,又由于吟坛前辈中象陈笃初、萧梦馥、洪亮等也都能书善画及工金石篆刻,先生与他们频频接触,不由游发了他少小已萌发的兴趣,于是用志不分地对之摩挲波磔、勘探骊珠而永不回头。有了这样的文化背景,有一醉心传方艺的天性,注定他走上中国传统文化所倡导的“先器识而后文艺”的道路。“墨渐磨人岁月奔”,一辈子治学养艺,靠的是耐得往寂寞,甘于自守。通过坚韧不拔的“治”与“养”,视艺术为生命,为传统文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寻找生存空间并希冀发展,他作出了很有意义的思考与努力。
先生37岁时在其《治印刻例》中说:“我刻本不工,然使使一生穷其力而治”。翻开1989年上海书店出版的《潘主兰印选》,就会发现由七十个寒暑所积淀的印痕款识,有着多么丰富的金石学识与超人的吐故纳新能力,而他以一生治学体验运化出的名言:“言印募先于识字,学书安不通文”,做起来看似简单,但能真正的坚持,也绝非易事。三十年代,先生名居处曰:“读说文馆”,潜心研究所收藏的《说文解字》善本,将影印《王兰泉藏宋本》、《汲古阁初刊本》、《汲古税第二次刊改本》、《淑花吟舫本》、《藤花榭本》、《平津馆本》等写本一一校点,参证互补,并据之理董成《说文校勘记》,经陆续修正,直至1953年再次校订,同时记叙了《说文解字》版本源流。对古人研究成果认真对待,对时人研究动向也不漠视,他深知“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所见知所不见”的妙奥,如当年陈独秀曾在《东方》杂志上分期连载《实庵字说》,觉有见地,即购之研究参考。先生乐于做基础研究,因为他清楚做学问,靠积累,一个环节马虎,将会前功尽废而贻笑大方。在别人很容易忽略的事,于他则不然,如发现苏格兰皇家博物馆的《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第五片“里”字(里下的里)有伪,遂弃之不用。识了字与了书,并非就能擅长篆刻与书法,但从识字里与书处有积淀有悟,就与不怎么识字与读书的确实不一样,乃别有洞天。作为学者,深知根柢在于学问;作为艺术家,洞识兴会在于性情。先生学问深,性情真,故而先生一旦情景交融,思绪就好象泉飞云涌,“潺潺泻磴,缭绕带嘉树。激转忽殊流,归泓又同注”,笔底化出一道道虹霓,彩彻云衢,汇成艺术层深的创构,在所开掘的诗书画印的意境中,有着行同趋合的美学要求,要录得以净化,艺术得以升华,主兰艺术之花得以灿烂开放。
     潘先生喜欢在从意适便的兴会的作品中钤上“诗人”一印,这就常常使人想到朱光潜先生在论诗之境界曾说过的话:“不论是欣赏或是创造,都必须见到一种诗的境界。”中国诗人开掘了意境,而意境塑了中国诗心、文心和人格襟怀,由于潘先生终其一生对中华民族心灵特性与文化自省方面作过深入的探索,因而无论情深调合的笔墨展示,还是寻觅运思的胜语突兀,都有着根植于创造性的幽思与能耐。如果能够体验到那萦绕在作品里的吟魂,以及创构里所蕴含的美妙感情与高尚愿望,那么我们就会多一些明白主兰艺术所能给予我们启示。主兰先生的艺术园地是清幽幽的与真切切的。 每当吟育《素心斋诗搞》,我仿佛特别贴近先生,“非关风化吟,虽工究何补”,发自内心的每一句诗,都能扣人心弦。步入市场,他,一位老书生居有了这样颖悟:“海味联翩上市场,鲜蛏剥壳蛎造房。要知墨守非唯物,地覆天翻变化常。”这是来自二十世纪的华夏吟声,乃人们欲言而不能言但潘老言之。游武夷山在“渐入佳境”处题下了卓立不群的联句:“如此名山宜第几;相当曲水本无多。”以致赵老朴初先生见了禁不住连声赞叹“天下名山题第一的多,这对子题的最妙。”他临终前为冠豸山风景区题下这样的联句:“今时犹是文风盛;此地应当品位高。”这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世纪老人的殷切的心意,当与胜地同存。
     翻开先生画页,面对逸笔草草,如晤云林高士心凝朱竹丛丛,如与东坡先生对话,当然不是倪瓒,也不就是苏轼,然而他们之间的沟通,却跨越了时空隧道,“潘郎无画不题诗”,我每从画到诗,复由诗到画的阅读过程,不由地被那一种募明情怀牵引,感觉到眼前不仅仅是画了,那被运化了的山川风貌与兰竹世界,凸现出一位可亲可敬的诗人。
  是啊,先生的画无不拓展着诗化的意境,初观平淡久视神明,有一种淡淡的清幽沁人心脾。在他冷峭藏秀而脱尽尘俗、果断简远而瘦硬通神的书法世界里,岂也不是常常出现这样景况。先生平时不轻易动笔,一旦虚室生白,灵感召唤,搦管宛如快剑长戟,“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书法语言的展示如其诗如其画犹鸿雁薄霄,鸣由相和,行则接武,前不绝贯,后不越序,似腾云涌烟,旦夕变幻,聚散虚空,有形无迹,笔笔斩钉截铁,字字磊落精致,逸出一派清气,勾起千古遐想,面对书作,如晤先生,不时教我想起他的两句诗:“清刚铸出人书品,天地还需下气扶”。
  我常常诧异,先生印字资取甚宽,秦汉铭文,帛书竹简乃至今体字,而印作不拘一格,自黄牧甫、赵之谦至汉印秦玺均曾取精用宏,但在印面上却是不激不厉,自具情调。每读其一枚印制,宛然读一题诗,似乎寻常,赏之久愈见奇妙,寓奇于正,能自出机杼,与任意锤凿者大相迳庭。先生的印须细读,要慢看,读着看着就好象到了“空谷素心”处,千万不要忘了看、忘了读先生的款识印语,这里会冷不丁读出先前未曾有过感受,因之再返顾印面上这一刀那一笔,说不定又多了一层兴致,仿佛听到了先生的低吟。
  是啊,先生的艺术世界,见襟抱,见学识,见性情,都根植于坚定的理想,那诗心、书意、画眼与印面有着难分难解的契合与铺展。而这个契合与铺展,形而下有了他的笔墨的外化,形而上有了他的精神内涵,一以贯之的充满着主兰意味的诗化语言,将各等艺术的情趣圆通了,开掘出简淡深远的境界。
                                          三
  福建峰峦绵亘, 岩屹立,这里书家具独立的艺术品格;福建面临东海,海纳百川,这里的书家有兼取并蓄的湖海襟怀。书坛自南帖、北碑之说兴起,一直聚讼不已,八闽书家似乎不热衷作出孰是孰非的评判,倒是“时贤争南北,扰扰吉不取。”不囿于或碑或帖的门限,以开放的心扉,与独立自主的撷取、融会与整合,各行其道。自宋蔡襄以来,名家辈出,晚明张瑞图、黄道周,并是掀起浪漫主义书法狂潮主角,具时代色彩,但不同调,清代伊秉绶以其高洁独具的隶书,雄视今古,而当代陈子奋、沈觐寿、潘子兰三老亦然,俱是艺坛骄傲,但也不同调。子奋先生诗书画印各臻其美,以古籀线条注入白描花卉,扛鼎画坛;觐寿先生对新学与书画均有透悟,以浑雄楷、行问世,有庙堂之气;主兰先生融诗书画印为一炉,独标一格,名重当今。在福建,潘老与他同时代的杰出艺术家之重于艺术创造的探索与构建,在八闽这块文化沃土上都得到相应发展空间,为什么会从初期学人从事甲骨文书法创作至新时期,国内专门从事此道学人寥若晨星,而构建起甲骨书法艺术世界取得功能的却有福建的默默耕耘的潘主兰先生,与此是否有什么关联呢?当然“取资博而探源远”,没有潘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认识之深与探索之恒、以及对新发现之敏锐,就难以取得这等成就。先生以毕生精力研究甲骨书法,既是历史机缘又是个人选择,而结出了主客观相结合的硕果。倘若现在就匆匆罗列参证他在这些方面所曾起过里程碑或带头作用,我自感有违先生学术思想,他曾这样吟道:“千古书林无第一,钟张并举又钟王。”如果我们能够着力他如何通过不间断探幽与创造所体达境界美的追求与认定,也许更会使我们从其凝入心灵所展示作品里发现那埋藏的会心的笑与产生的非凡张力,这对于站在新世纪的起点上,阐述二十世纪书坛出现潘主兰式人物与古今之间的情结,可能就有了更深层次的启示,甚至对于将来审美旨向与价值撷取作出相应的可能的思索,这种思索,或许将会超乎一一去评说作品本身的意义了。
  先生的艺术创造,既善于发现又能自我完善。在他开辟的简淡深远的境界里,无一不在论证着自己的人生,强烈地折射着他对自己境界美追求的那一种超然与自信。关于境界美,他认为诗书画印“最高境界的美为化工,没有什么迹象可窥,在诗歌方面为天籁,是神韵。”他还指出,陈后山论诗文与傅青主论书法,都先后提出“四宁四勿”,两者提法大体相同,均是最高境界达不到的感叹,放下标准,就要宁可拙,不可巧。巧是人工,可求,拙则不是单纯人工所能求得到的。加上学养,即字外功夫,才可能更上一层楼,即“化工”,也可以说是“天籁”。古往今来艺术实践告诉我们:天籁自鸣的作品很不容易,但“化工”境界美却是艺术家的梦寐以求的,潘老对此向往自不待言。面对自己所能达到的境界美,先生曾有过十分贴切的自我评说:“我的作品无巧无拙,但追求什么,自己感到有些隽逸而已。”作为书生,无论怎么样磨难与艰辛,都在为之进取,从未失落;作为艺术家,无论如何曲折与寂寞,都在追求高雅,从不平庸。这一个境界美的进取与追求,在先生超迈的甲骨书法世界形成的过程中,表现得淋淳尽致。
  经过仰韶文化、大汶品文化和龙山积淀而发展起来的殷商占卜文化,对远古先民来说,是一次从蒙昧到文明的飞跃,作为艺术,曾长期湮没地下,近百年才奇迹般地发现。历史的等待与个人选择找到契合点,远融殷墟的福州潘主兰先生,居然领悟天机,沟通来自远古信息,以今视昔,由此及彼,而将近四千年中华文明的精彩,通过卜文书法在主兰先生心底腕间掀起波澜,得到一种独特的传承,并有所创造,走向将来。
  潘老在《甲骨文书法初探》一文中对甲骨文书法艺术有两截评述,颇能够帮助我们了解先生为什么果敢地选择了甲骨文书法创作作为自己终生研究课题。
  他说,甲骨文字以象形为主,既是字又是画,它凭借形象特点,经艺术加工。将特征予以高度概括刻画,所衍出的卜文形式美,有均衡式的标准,但又相当自由化,活泼有生气,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作为金石学家,他从隔世经久而出一头地卜文的那一种热忱与青睐可想而知;作为画家,他以独有的目光审视出甲骨文所潜藏的绘画性语言的高度概括其妙可料;作为书家,从卜文线条与构成里看到有了其它书体所不能具有的魅力,而创作主体有了相应自由拓展的天地,卜文书法可以因之发场光大。
  他又指出卜文字距参差有别致,行距疏 有馀韵,初看似无一定规则,实为无规则中求规则,参错自由,不受制约,崭新而美观,发挥书契特殊的艺术性,可另开生面,自辟蹊径。潘老发现这个奇特世界,章法错落,风格疏 ,蕴含着不可多得的风韵,将之开创,既可突出其特点,又能充分发挥自己看家本领,于是他不满足前头已有的罗振玉等人的初创,他一开始应依稀觉得自己在此基础上可以更加发展,甚至可能有所突破,果然,他以精美的卜文书法篇章问世,道中人无不称奇。
     潘先生是一位早熟的艺术家,而立之年就开始就有了自己的书法艺术体系的把握,但不因之模式化,而是为之充实,将之提炼与丰富,对三代锲刻金石、秦汉魏晋乃至六朝文字,师心不师迹,会古通今,通玄达微,所选择书法语言以美为前提,他一贯认为离开美欲求其成功值得考虑,故而在他艺术生涯中,探索只有深入,表现唯能精到。因此对卜文书法,他既清有独钟,又具过人之解。他意识到契刻通过冲刀,而刀笔似乎无不尖锐锋利,其起笔处带有尖形但不十分尖利、收笔处多尖形,但不甚利尖者不多见,笔画中部,下刀略重,较起笔收笔略大些,而在转笔处则衔接平衡,如天衣无缝,巧夺天工。若简单地以钟鼎铸字之浑圆,或以玉筋篆之悬外,或以诏版之方折下笔运化,势必木类。于是先生提出文书法无论长线条短线条和点画,笔笔要中锋,是甲骨文书法要共同遵守的根本法则,而令其瘦硬则是潘老认定的甲骨文书法的独特风格。他说在殷商甲骨文刻辞里也有肥腴线条,但较之“大角四版"刻辞之美,当自惭形秽。我姑为猜测,潘老之选择甲骨书法,与他将“瘦硬通神”作为一生艺术追求似乎有着直接的必然联系。主兰书法艺术最显著特色是“瘦硬笔致与斜正错落的构建。潘老对“瘦硬”做过明了的诠释:“瘦与硬,二者都要下工夫,不宜偏轻偏重,瘦是线条,硬是笔力坚挺”。他还指出卜文线条写法,不要一味追求硬如铁条,要有瘦里求其道劲的展示,即东坡所谓“字外出力中藏棱”,能跌宕,具丰韵,书字无须强求长短大小统一,笔画有粗细变化。正因为潘老具有大处落墨,小心收拾的本领,把握与构建甲骨文书法世界,既能大块整合,又能精致入微,既融汇着他对其他书体的大彻大悟的感受,又展现出无一移入其他书体的特有的书法语言,形成具有契刻意味与清奇雅正的气格。在从事为数不多的甲骨文方面创作学人中,以联句形式出现为主,而先生则频以篇章形式出现,其文美,其字妙在书坛独领风骚。如他在1984年应安阳殷墟甲骨文笔会之邀所撰的甲骨文书法中堂,将其看作近百年甲骨书法经典作品之一,当不为过。门年后,潘老还将之重书一过,发表在《福州画院作品》第二集上。当代书法优秀作品时有产生,但大都此一时彼一时风流,由今之现昔,多有“明日黄花”之慨叹,而经典性作品似乎寡见。当今书坛技艺普及,出色者并不鲜见,个性化张扬空间也逐见扩大,但如何有一个诗心荡漾的书法语言而展示出新的风采,当是我们的希望。林健兄曾与我谈过,如果有识之士能够将潘老甲骨诗文书法结集出版,其经典性作用得以发挥,当是功德无量,真乃解人语。
     潘老书法创作中,可以与甲骨书法相媲美是自行开创的行书。在行书这块园地里,许多书家极力耕耘开拓,并取得多方面成果,时至今日,谁想真正具新面目实在有些难。潘先生对黄道周甚为推崇,曾这样称赞过他:“墨苑琼瑰未易求,气追钟索思悠悠。青标介书生无忝,《榕颂》芳俱《橘颂》。”早岁,潘老楷书与道周一样都私淑过钟太傅,在潘老初期行书似乎亦心仪过黄道周,但潘老不重蹈旧辙,而是自有主张,所形成行书大胆绕过二王藩篱,行笔圆劲瘦硬,收笔尖峭洗脱,结字不取平正,不主故常,今书字各自森立,纵横之间,疏密长短,伸缩避就,任随机运化,偶有游丝也在化实为虚之中,晚年笔墨干瘦硬之中似觉略添华滋。行书与卜文书法各具特点,运化起来各有侧重,潘老在两者之间游想,同出一手,抑或以为先生于后者表现得更悠然自得,精妙超凡,而于前者无巧无拙,在显出出隽逸的境界美的过程中,可能强化了点个体,在顾盼揖让之时,不由地增添了点“文质彬彬”。然而,假如不以此等特色出现,就大有可能陷入前人自第,倘若这样,反倒不如留得些微遗憾,也许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先生究竟作如何想,现在只能作些臆断,我猛记起龚自珍《乙亥杂诗》中的吟句:“末济终焉心缥缈,百事翻从阙陷好。”事实上,潘老题跋笔记的小字行楷,居多琼贝,的的入神,令人羡叹,我甚至觉得,先生经典性行书可在这其间觅得,在这些篇章里,逸出无限清气,动如天马行空,静如老僧补衲,字里行间洋溢着无限才情。
    清人刘开说:‘唯尽百家之美,不能成一人之奇,非取法至高之境,不能开独到之域。”潘老在开掘自己世界时,正是这种“取”与这种“开”,他穿越古今时空,打开扑溯迷离的艺术网络,那弦外之音,尽管秘响,亦能旁通,用真诚上下求索,以智慧左右逢源。他平素不夸夸其谈,甚至不善于言谈,但把卷钩玄,有所寻、有所思有所悟、有所得,何等悠哉;一旦文思涌动,案头杀青,却又那样心满意足,尽管一生洋洋百万字由。已血凝结的著述,大都未曾刊行,却不以为怀,因为他已经将心底里话诉说了;俟灵心前动,笔歌墨舞,其立形润色处,发自由衷,自有一阵阵不一般的快意,这就是素心斋主人的真实,他用不着桂冠,因为他带着一身清幽幽的香走在大道上,这就是八闽之魂。
          (作者蒋平畴先生系福建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省诗词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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