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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评时论 | 段永成:当代书法不应止于“悦目”
当代书法不应止于“悦目”
段永成
◆井上有一 心
每个时代都有其艺术评判标准。相比今人,古人对书法的理解虽因时而异,但基本都没有超出“写胸中之逸气”的范畴,观者也可以做到“口诵其文,手楷其书,想见其人之风采”。彼时的评判标准主要依托笔法、字法、章法等书法基本要素并结合作品文辞与心境。而当代却不同,不以文辞为考察对象成为常态,“悦目”变成了最重要的书法评判标准。
近代展览是造成“悦目”评价的原因
“悦目”何以成为重要的评判标准?选拔性展览的出现是其首要原因。全国范围内第一次书法作品征集并集中展览是1981年,而后这种展览越来越多,仅2013年一年,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全国展览就接近三十次。一次展览投稿者甚至达到十万之多,借助电视、网络等媒体宣传,获奖者几乎“一展成名天下知”。这种吸引力让人趋之若鹜,直接影响着当代书法的发展。
作者要取悦评委,而评委要考虑公正性与展览效果。想要量化作品,不得不受制于一些条件。随着当今观看模式的改变,现代观众不可能像古人在书斋中那样把玩品味,只能走马观花匆匆浏览。所以,技法自然而然地成为重要的关注对象;此外要考虑展出效果和观众审美的问题。纸张的选择、颜色的搭配等也就成了不可忽视的因素了。“悦目”因此便成为当代书法重要的审美指向。
在这种导向下,当代书法尤其是大赛中常见如下情况:一是技术比拼。得益于书法专业的设置,当代熟练掌握书法技巧的人众多,这为“技术秀”展览**可能。小字作品细致入微;大字作品则极尽字形、墨色变化之态,强化视觉冲击力。二是植入设计元素。由于书法专业多数隶属于美术学院,当代书法很自然地受到美术或设计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作品的外在形式上——色彩搭配雅致或夺人眼球,尤其是由册页、手札等组成的大幅作品的装帧形式成为当代的特色。三是复古风气盛行。有的将纸张做旧;有的在题跋、题签上模仿古人等。这样的作品在一段时期内,确实让书法创作者在大赛中获奖而名利双收,观众也热情高涨甚至直接以获奖者作为取法对象,导致展览中作品风格、拼接形式、复古方式趋同。
“悦目”带来的问题
书法“悦目”本是好事,但这个标准一旦被强化就是问题。一件书法作品如果只求“悦目”而忽视内容,则必定无法表达作者的感情和思想,也就不可能与观者形成深入内心的交流。就好比外国人写中国字,如果仅知技法而不懂文字内涵,就只能把书法当做游戏而不是艺术。书写内容在中国书法传统中至关重要,古人讲“文以载道”“先文而后墨”。为什么《乐毅》“情多抑郁”,《兰亭》“兴逸神怡”,《祭侄稿》令人悲愤,《寒食帖》使人伤感,就是这个道理,这不是“悦目”所能做到的。
曾有位书法家对我说:现在一提起笔,想到的总是笔画的起承转合、墨色的对比、空间的留白,几乎没有时间去理解书写的文辞。参加展览的作品总要找人“挑挑毛病”,生怕技法不够炫目,从而养成战战兢兢的习惯。这或许是当代很多书家的内心写照。古代论书常讲“功夫”与“天然”,“天然”是高于“功夫”的。张彦远说“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是值得当今书法家思量的。对应当代书法作品,多数只能以“谨细”论,是种病态。
走出“悦目”困境
近年来书界也有一种声音,呼唤通过“日常书写”找到自然的书写状态。然而书法实用之处在当代社会少之又少,而文言语境的削弱更是火上浇油,仿佛将书家置于两难困境:既不善文言表达、创作诗词,又不想以白话文作为创作内容。那么要如何走出困境?我想有两个方法。
第一,拿出最大勇气,冲破古代文言的藩篱,以当代经典的白话诗文甚至自己的诗文作为创作对象。这样,语言的隔阂没有了,对书写内容就会有更深体会,情感和内涵也更丰富,个性和时代感也就产生了。
第二,改变临摹方法来带动创作的“自然”,自由地表达自己。从20个世纪70年代起,书法开始脱离美术或文学而独立设置专业,在课程设置上主要以真草隶篆各种书体的技法训练为主,也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专业人员基本上在本科阶段就已经掌握了较好的技法。以至于有人说:当代人不缺技法,只缺情怀。基于此,确实有必要加大古代诗词文相关的教学内容,至少硕士阶段不要再以技术训练为主打。之后,再考虑临摹方法的改变。当下临摹观念的误区是:对字帖的深入就是临得越像越好。这个观念是否可以变一变?在掌握技法的基础上深入了解字帖的文辞、背景、情感,做到“习其字、念其文、察其心”。由此体察古人在创作时的情感表达、笔法运用等问题。若如此,才能笔随其文、笔随其情,不至于把婉约宋词写得粗野不堪,豪迈之文写得靡弱不已了。
当今书家不能困在技术的牢笼里。蒋大为在一次综艺节目上批评现在的歌手过度表现技法时说,“唱歌要像说话,要字正腔圆,要像讲故事”。书法又何尝不是如此,技术有了就要重点关注内容,理解了书写内容,书写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感情流露自然而然。当然,如果观者也对这个“故事”有所了解就更好了,那么这件作品就绝不只是“悦目”了。在古代,三五知己常常是清茶一杯、晒书阅画其乐无穷;除此之外,书法还有“成教化、助人伦”的重要作用。为什么将皇上书写的“明镜高悬”置于公堂,古代官员会有几分胆怯?为什么一幅先祖留下的“静坐当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可正家风?因为这些作品背后的“故事”,沟通着书者与观者的内心。
书法持续的繁荣与进步是必然的,我们对书法探索的脚步也将永不停止。我们对技法的研究、评判标准的讨论、当代书法的各种总结与判断、创作的种种实验、书法与当代家居兼容性的探索以及对未来书法图景的描绘等,都将成为书法历史长河中的一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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