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刘正成著《我与书法二十年》第54节《中韩书法的破冰之旅》的第二部分,侯勇注。
韩国书法组织去行政化与书法交流
刘正成
1995年初,韩国崔光烈(右)做客松竹草堂。
韩国书法界在1980年代末期如同他们国家政治体制一样经历了一个突变,其社团组织和书法活动由大一统官办转向民间自办的新格局。韩国有一个原来由官办的美术协会,美术协会有一个书艺分科委员会。这个“书艺分科委员会”就像我们在中国文联下的中国书法家协会。这个官办的全国性组织,每年得到国家津贴,举办全国性展览,具有书法界的绝对权威。现在的韩国书法界首领,当时都在这个“书艺分科委员会”里面有个一官半职,金膺显的兄长金忠显曾是这个会的第一号人物。后来,国家认为艺术社团应该自治,于是取消了美术协会及其下属的书艺分科委员会的政府津贴,于是,其权威性顿然失落,书法家便依靠自己的实力,成立了自治的书法社团。在众多民间书法社团中,有三家最大的社团:第一,是以美术协会的主要继承者金膺显为首的东方研书会,后来又是国际书法联盟韩国本部,当然,也继续使用书艺分科委员会的牌子,三合一结构,是全国最大的民间书法社团;第二,是以赵守镐为首的韩国书家协会;第三,是以杨镇尼为首的韩国书艺协会。这些协会基本上囊括了韩国绝大多数书法家和书法活动,经过十多年发展,他们也分别按任期的民主程序更替领导人,但基本结构未变。韩国三大协会互相竞争,招揽人才,实行民主治会,活动很有声色。但是,在1990年代初期和中期,以金膺显为首的东方研书会和韩国国书联是声势最大,人才最多,与中国交流最频繁的书法社团。当然,金先生也是最为中国书界以至国际书界所认可的韩国书法界领袖了。所以,金膺显当时向我们提出由中国书协主盟的国际书联盟的建议,是充分代表了韩国书法界愿望的。
当然,金膺显在韩国书法界是一位“言必称中国”的亲中派,或叫传统派。他的汉学功夫,他的书法、篆刻创作,以及书法理论研究,到他2006年去世前仍是韩国第一人。金先生从1980年代末访问中国以来,我们也经常探讨当代书法问题,我们一起在河南孟津举办国际王铎书法研讨会,一同去四川乐山乡野观摩东汉崖墓,一同在北京举办国际篆刻研究会和’95国际中国书法史研讨会。金先生可以说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融入了当代中国书法发展潮流当中。韩国对中国当代书法潮流——流行书风对韩国的影响称为“中国风”。其实,金先生就是这股“中国风”真正的领军人物,虽然,在《好大王碑》等历史归属问题上,中韩书法家还有认识的差异,但对书法本质的认识,是水乳交融的。所谓的“冰”,只是时事政治的产物。我把崔光烈的中国之行称为“破冰之旅”,就是要超越于时事政治的障碍,延续东亚民族一些共同的文化财富。
崔光烈几乎每年都要陪同韩国书法家来中国,他背着一个照相机,把中国的书法动态及时介绍到他主办的《月刊书艺》上。在这里我要提到的是中国旅韩书法家叶欣先生。九十年代中期我第一次访问韩国就认识了他和他的夫人罗静。这位在北朝鲜金日成大学留学归来的辽宁青年人,学了标准的韩语,他不仅当了我的免费翻译,多年来他也是我与韩国书法界联络交流的“联络员”。他和罗静同时还将我的大量论文翻译成韩文,发表在《月刊书艺》上。有一次,叶欣告诉我,崔光烈很想了解北朝鲜的书法活动,很想找到一种方法把分裂的南北朝鲜的书法活动联系起来。这谈何容易呵!如果说中韩两国的书法——邦交早已“破冰”,并已“热”起来,但一条“三八”线仍然是冰线,尚未解冻。有一次,崔先生用他自己的越野吉普车把我和太太带到了“三八”线的韩国一侧,隔着汉江遥望北朝鲜,我感到了崔先生的一种渴望。崔先生把连接南北朝鲜的废弃的火车与铁轨反复讲解给我们听,似乎让人感到这里随时都可以沟通似的。像崔光烈,金膺显这样的韩国文化人、艺术家,是如此积极地投身于国际间的文化艺术交流,从而促进人民之间的了解,这显然是一种国民素质的体现。如果用这样一种观念来检视中国书法家的素质,又有相当的差异了。1980年代到1990年代初,中国打开了国门,艺术家们在对方国的“邀请”下出国访问,其关注的兴奋点似乎并非全在于所从事的文化艺术之上。既后,凡已“旅游”过的国家和地方,似乎已兴趣索然。尽管中央一再号召在国际交流中要扩大中国的软实力影响,今天的中国书协和书法家虽然已经较为富裕,若非对方出钱,若非未曾涉足的旅游热线,有几回是主动走出国门去与对方交流的?就更别说能像韩国艺术家一样。每年定期到中国访问,极力与中国大陆各地的书法家交朋友。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某种责任的追究。
自从金膺显对国际书法联盟由中国“主盟”的建议提出后,我首先向谢云秘书长报告,又向沈鹏代主席报告,继而又多次向文联党组书记孟伟哉报告,再而向继任文联党组书记的高占祥报告。上述所有领导同志们无一不觉得这是好事,但谁也没有实践的行动与能力。在我反复提过几次以后,高占祥书记觉得这是国际文化交流的“重头戏”,而想到要怎么去具体推行时,他已经下台了。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新加坡的“国际书法联盟”仍在进行着,中国书协已很少参与了,由中国“主盟”的“国际书法联盟”大约早已被遗忘了。昨天,蒙古族书法家何奇耶徒先生来松竹草堂做客,聊起了姜武的小说《狼图腾》,他非常钟情于他的先辈成吉思汗的狩猎文明,而道出了中原农耕文明的弊端。当然,《狼图腾》的精神可以为张瑞敏、腾格尔吸收为精神养料,去拓展工商贸易与音乐艺术,倒不必吸收其侵略与占领的行为。但礼乐之邦不扩大自己的文化影响,必然要造成精神与物质文明的萎缩。书法家个体的言行与影响力何其渺小,但是,倘若毫无这种“野心”——责任感,艺术又将于和平何?于进步何?与人类的相互理解何?
崔光烈、金膺显是继承与发展书法文明的先锋人士,他们的“破冰之旅”不仅仅显示出中韩书法的交流重启,而是他们作为韩国艺术家与国民的素质之所在。叶欣刚刚发来短信,说韩国郑周相先生的弟子朴正圭将携他自己的一批弟子来松竹草堂做客,希望我能“展示”一下怎么写狂草的。我又深深地被韩国艺术家的学习精神所感动。我也再次感受到为什么韩国人的围棋会超过围棋的母国中国的原因。毛泽东、周恩来一辈可以用一枚乒乓球来化解中美之间用鲜血与战火凝成的几十年仇恨,而今日的书界达人,竟毫无本份的实行能力,书法走向形式,走向文化意义的极大贬值又是必然的了。
这张照片是我刚刚搬进松竹堂后不久,崔光烈来访时拍摄的,这里也和从前沙滩的八方斋一样,每年在不断的接待韩国书法家和韩国留学生,让我深深地感受着韩国民族将奋起于东亚的壮心和智慧。去年。崔光烈又携来日本的萱原晋先生,策划要以中、日、韩三国联合编辑出版《翰墨世界》杂志。当时,这本杂志仅止于我正在策划扩大《中国书法全集》的研究成果和研究范围的目标,他们听见消息就风尘仆仆赶来中国,商议这本国际性书法交流的刊物用中、韩、日三国文字同步发行的事。这本杂志已经策划了将近一年,因中国的出版管理无此先例,至今尚未成功。东亚地区多么需要文化与和平的交流呵!我们要花钱建设导弹部队和海军,但它只能用来防卫,而文化与艺术,我们为什么不主动“进攻”呢?这些,在中国书法界是根本形不成话题的,又其奈谁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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