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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水遠從千澗落 玉山高並兩峰寒 ——懷念藍玉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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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29 21: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藍水遠從千澗落  玉山高並兩峰寒
——懷念藍玉崧先生

蔡永胜
     得知藍玉崧先生去世的消息,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又騎車在中央音樂學院的院內轉了一圈,望著藍先生過去的住處,我已再無理由走進去了。想起與藍教授一次次的談話,不禁悲從中來。藍先生作為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首先是一位元音樂家、音樂理論家,其次才是書法家,可在我們心目中,他應該屬於最傑出的書法家之列,他小楷、草書的成就還沒有被人們充分認識,以七十歲的年齡去世在現代醫學條件下,不算高夀。
第一次被藍先生的字所感動是在1988年第四屆全國書法展覽會上,展覽在河南鄭州舉行,我專程到鄭州參觀展覽。展覽作品很多,不過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林散之和藍玉崧的作品。藍先生寫的是朱德的詩:“佇馬太行側,十月雪飛白。戰士衣正單,處處殺倭賊。”運筆的飛動,使轉的流利,墨色的變化,給人以目不暇接之感。當時我就想,當代書壇得草書真精神的,除了林散之,就是藍玉崧了,後來才知道林散之和藍玉崧都出自黃賓虹門下。當時林散之的草書受到人們的高度評價,而藍玉崧的草書注意的人似乎不多。現在多年過去了,如果大家翻一翻全國第四屆書展的作品集可能同意我的觀點——藍先生遠高出於當時一些名家之上,他比林散之更得中國書法藝術的真精神。
1989年我與友人聯合在京的幾所大學發起組織了“紀念‘五四’七十周年全國高等院校師生書法展”,後來由於學潮的原因這次展覽沒有造成很大影響,北京日報出版社原擬出版該展覽的書法作品集也沒有實現,原因是出版社被取消了。不過我從此和美術館結下了不解之緣,每週最少一次到美術館參觀各種美術展覽。
1989年6月,陶博吾先生書法繪畫個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行,我仔細觀看了陶博吾的作品,其篆書和畫作都很生動,陶博吾在沉寂了幾十年之後露面,由此人們不難窺見1949年前中國藝術領域的繁榮以及之後三十年的萬馬齊喑,真正的藝術家都是“解放前”培養的。我有幸與陶博吾先生交談了許久,談到北京中國音樂學院的藍玉崧先生,與我契合的是,陶博吾對藍玉崧評價頗高,更出乎意料的是,陶博吾與藍玉崧都曾受教于黃賓虹先生。
1990年美術館東廳舉辦林風眠先生藝術展,展廳裏人不多,或許林風眠的表現手法過於超前了——他是用中國化材料與工具畫西洋畫,或者說他將中國畫與歐洲現代藝術進行了嫁接,即使他半個世紀前的作品也比當時學院派的中國畫探索前衛得多,他的筆下流溢出塞尚、馬蒂斯的風格。當時我遠遠看到一位身材肥胖的老人專注地看著作品,我見過藍教授的照片,隱約覺得這可能就是藍玉崧先生。我跟隨他來到西廳,當時一個青年書法家曾萊德正在此舉辦個人書法展,這個展覽頗吸引了許多觀眾的注意力。藍教授大致轉了一圈,走到曾來德面前以前輩獎掖後學的口吻說“不錯嘛,有時間給我寫張字吧。”曾來德打量了一下,似乎也是猜測性地說:“您就是藍玉崧先生吧?”藍玉崧說:“我是。”曾來德說:“我們交換作品吧。”算作對藍教授的回答。我上前握住藍教授的手:“藍先生,我久仰您的草書。”藍先生哈哈一笑,那樣子使人想到常見的彌勒佛塑像,他隨和地給我寫下它的位址和電話,說有時間可以去拜訪他。
從此我便可走進藍教授的書房了。那是一間我見過的最擁擠的書房兼臥室,處處是書籍和資料,寫字臺除了一塊寫字的地方也被各種書籍占滿了,寫字臺對面的椅子是供客人坐的,因空間太小,就與寫字臺挨得很近,床上也堆了幾堆各種開本的書,曾聽人說藍教授每天工作近二十小時,那剩下的四小時就在椅子上休息,看來是可能的,不過關於此我未問過他本人。第一次拜訪,我拿了幾張我臨寫的王羲之手札請教,藍先生很仔細地看了說:“功底不錯,不過太像了也不好,要寫出自己的東西,時露己意才算高手。”藍教授接著就拿出一大疊他的字,一張張地讓我看,他並不說什麼,我在一旁聽到紙的翻動聲。每一幅都不太大,看得出是飛快寫成的,“明月出天山”五字出現最多,大概有四五幅,或此一句,或李白全詩,其中最具特色的是“月”字,與四屆書展寫朱德詩的“月”字相仿,當然墨色造型又略有變化。我問藍先生何以最喜寫“月”字,他給我講了在天山看月的情景,講時顯得容光煥發,他說:“明月從天山出,大的出奇,黑夜中獨此一輪,渾圓如朝日,而無日之刺目,天山腳下寂靜無聲,那真是人間最美的景象。”先生鼓勵我也去看一看,可惜至今我無緣到天山,然先生書作中顯示出的天山明月般的境界已足以使我神旺了。
後來我聽河北大學中文系教授熊任望先生談起當代書法家,他最推崇的是藍先生草書,以為藍先生為當今“草書聖手”,我以為這個評價是公允的,即使以草書聞名的林散之,現在看來還是與草書的真精神有所距離;這並非說藍先生達到了古代草書大家的水平,應該承認,藍先生嚮往的境界並沒有完全表達於他的腕底,不過就他偶然成就的佳作來說,深得草書表現力的真髓——奔放又不失內斂的詩意,就是李白“明月出天山”詩句的意境。
1990年熊任望先生透露想印本作品集,我即建議請藍教授題簽,藍教授慨然應允,寫了簽寄我,我即寄熊先生,熊先生接到後即專程從保定來京表達對藍教授謝意。我遂陪同熊先生一起到藍教授寓所拜訪。藍教授那天興致頗高,拿出自己的很多收藏,有敦煌寫經卷子,有傅山抄寫的《四書》片段,他本來還要拿出他收藏的明清人書畫,可惜被一大堆書壓在書架後,取不出來,才知道藍教授還是收藏頗富的藏家。後來在《中國書法》雜誌看到一卷徐渭的草書卷,我認為是徐渭草書中的精品,原來是藍教授所藏。藍先生談吐頗為自負,他說自己記得的草書字比《草字編》還多,以藍教授思維的敏捷,我並不以為虛語。印象深的是藍教授談到草書章法,說他多用“狗急跳牆法”,他解釋此話意義是,好比韓信佈陣,背水而戰,往往兵臨死地而後生,書寫時以為寫壞了,急迫中猛寫下去,忽然出現了神奇效果,他補充說,當然不能總用。他又說自己主要是讀帖,讀懂了再臨,而自己平生工作較多,故讀帖大都是在廁所裏大便時,藍教授樂哈哈地侃侃而談。這次見面回來後,我寫了篇短文《到藍玉崧先生家做客》,初稿寄藍先生,他來電話說,“不發表為好,對我的藝術認識深入後再寫,會更全面一些。”我遵從先生的意見未向雜誌社投稿,這篇短文現已散失了。
後來聽到有傳言說藍教授如何自負,不好接近云云,深以為怪,我感覺藍教授是一個十分隨和的人。在藝術上,藍教授很自負,但藍先生的自負是有資本的,他的確達到了很少人達到的藝術境界,他批評當時北京大學某位書法家,指著某作品集中該人的作品對我說,你看這些是什麼,我看了的確不知所書為何,因不合乎草法。他又指出一些青年書法家書作中的錯字,我把先生的批評看做是對我的提醒,把握不住的字一定要查字典。藍教授的草書很開張奔放,可是他書法創作又是很認真的,其草書自然流暢,但絕非任筆為體、聚墨成形的隨意塗抹。
1992年,我的一本詩集(《悲欣詩集》)出版,自然是請藍教授題簽,書出版後送他一本,記得當時印刷廠印刷質量不高,可能是為了節約成本,書的封二頁題簽名下沒有印上印章,藍教授說好辦,你把印章拿去在書上印就是了,於是我就拿了藍先生的印章回家蓋章。過了幾天藍教授來電話說請我到他那裏一敘,一來將印章還還他,二來隨便談談。晚上我來到藍先生家,藍先生說他認真地看了我的詩集,他認為其中的《瘋人國》寫得最好,他說中國近代歷史所發生的浩劫對中國文化造成的破壞無以彌補,他對極權主義進行的譴責所表現出的義憤甚至讓我有些吃驚。不過他很快恢復了他那開朗的藝術家風度,他說“世界是美好的,無論何時她總是啟示我的藝術靈感,當年我被關進牛棚時,經過一個寒冷的冬天後,一枝發著嫩芽的柳枝出現在我的窗前,讓我激動不已,那時我覺得那柳枝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藝術品了。有些人尋死,其實如果我們的心靈關注大自然的生機——哪怕是如一個柳枝上的生機,都會使他起死回生。”談話中知道藍教授人生經歷了一些坎坷,不過他似乎並不願深談,他最喜歡的話題還是藝術。藍先生書房的小窗上貼著一張馬蒂斯畫的印刷品,他說他從諸多藝術中領悟草書,馬蒂斯的繪畫簡潔的線條和花紋對他的啟示不亞于古代書法家對他的啟示;他又談到亞當斯的攝影,他說亞當斯黑白攝影之明暗對比符合中國老子的“知白守黑”的名言;他談到音樂與書法的關係:“其實任何藝術都是相通的,草書最關鍵在於變化中的穩健,就像男高音歌唱家,能達到高音區還不算本領,還要能穩,在高音區穩穩滑行,然後落下,像高山瀑布飛流直下。”談到黃賓虹,林風眠,他充滿景仰,尤其對林風眠推崇備至。他看不起當代藝術家是有道理的,經過三十年的歷史浩劫,當代藝術家已經無法企及前輩藝術家的境界。就書法而論,當代書法作者已經當不起藝術家的稱號,因為他們作為人實在太渺小了,是無法與明清乃至民國大家相比的。藍先生對同輩林散之和陶博吾還是肯定的,對沙孟海有所批評,說他悟性不高。對於郭沫若的書法,他說郭的榜書尚可,行草有些過於草率。
九十年代初,“田家英收藏明清名人書畫展”在中國歷史博物館展出,我有幸參觀了展覽,我在展廳中流連忘返,這是我見過的明清人作品最集中、水準最高的一次展覽,當時史樹青先生認真地講解,我邊看便問史先生一些問題,我們交談得很愉快,他問我是哪里人,我說是河北大城人,他說自己是河北樂亭人,史先生的講解使我受益匪淺。回來後我即給藍先生打電話,建議他也去看一看,我說展覽十分精彩。幾天後我給藍教授打電話,藍教授說他看了那個展覽,果然很好,他從早晨九點直到下午四點半關門一直在看,回來後卻病倒了,我表示了歉疚,說沒考慮先生身體狀況,藍教授愉快地說“不幹你事,都怪我癖好太重,作品太精彩了。”言語中甚至使我感到他的幾分童心。
1995年,我的《草書曹植詩》交由文津出版社出版,我打電話請藍教授題簽,此時先生又病倒了,我趕忙去探望,先生囑我不要拿任何東西(以前曾給藍先生送過一箱蘋果),我說——帶去兩套線裝書總可以吧,我就拿去兩套書。我那次見藍先生是在下午,藍先生面色不如從前,門牙也掉了兩顆,不過見先生思維依舊敏捷。問起病情,藍先生說他走路時忽然摔倒,失去知覺,送醫院後就清醒過來了,門牙就是跌倒時失落的,檢查結果是腦血管問題,我說腦血栓或腦溢血對老年人實在太危險了,藍先生聽後說:“天才沒有幾個長壽的,我非天才,但自信悟性不算太低,活到這個歲數已經很不錯了。”臨別時藍先生感謝我送他線裝書,特地送給我一張帶“月”字的草書。幾天後藍先生親自打電話來,讓我去取題簽,當時我的女兒尚在繈褓中,我匆匆掛了電話,將題簽取回。不久我的書法集出版,趕忙給藍先生拿去一本,正好趕上藍教授自己的書法作品集也由農村出版社出版了。我們彼此翻看彼此的作品集,他對我的書法集褒獎了兩句,我則表達對他作品集的衷心祝賀。看得出藍教授對自己作品集的出版十分欣喜,他為此曾花費了很大心血,每幅作品下都附有釋文(而不是釋文附在最後),他說校對頗費力,我猜想之前先生病倒可能與出書有關。藍先生又拿出他的新作讓我欣賞,還是老習慣,他一張張地翻,我一張張地看,我想這大概是黃賓虹的遺風,從黃賓虹傳記中知道黃賓虹先生當年也是如此,青年人前來請教,他就一張張翻畫作給人看。看完作品,藍先生哈哈一笑說:“我作書的訣竅是,一是不用好筆,二是不用好紙,我用筆就是從小學生用品店裏買的一元錢一枝的狼毫筆,我不用羊毫筆。紙也是幾毛錢一張的紙,不用太好的紙。一次有人拿來乾隆時代舊紙讓我寫,我唯恐寫壞,又送了回去。”說罷爽朗一笑。這是我與先生最後一次長談,以後又見了藍先生一次,卻是帶朋友到他那裏買字。
我感到藍先生生活或許有些清苦,正好有位朋友願意收藏藍先生的字,我電話問藍先生若賣字的話多少錢一張,藍先生說一百元一張,那時商業的風氣已經有些濃厚了,藍先生賣字的價格是很低的,現在看來百元一張等於白送,估計是照顧我這位忘年交的緣故。後來那位朋友買了藍先生幾十張字,也不過幾千塊錢罷了。本來朋友邀請我和藍先生一起吃頓飯,奈何我的女兒尚小,愛人那天有事,就沒有再和藍先生見面。這是1995年底的事。
1996年春,藍先生又一次摔倒,這次沒有搶救過來。我深深惋惜書壇失去了一位傑出書法家,我失去了最敬佩的良師。曾想先生第一次摔倒後如果到一處清淨地方靜養幾年或許不會如此快地離開人世,如果再有十年時間藍教授的草書會有更高的境界,但這一切只能是假設了。(1996年初稿,2011年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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