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令人震驚的王鐸巨作 ——觀張鐵林藏王鐸《東巖雙桂軸》 蔡永勝

养逸斋

最近范越偉先生來短信讓我看看“中國書法在線上”中王鐸專題，看了幾個帖子中的王鐸作品，大多熟悉。轉而讀劉正成論王鐸書法的一個發言，之後看到著名表演藝術家張鐵林先生與劉正成、王鏞等人雅集的照片，翻著翻著猛然之間看到一張王鐸巨軸，兩三秒鐘為之屏息凝神，真有驚心動魄之感。此幅巨作乃張鐵林先生收藏，幅面高三米二，橫七十二釐米，張鐵林站在作品旁邊能顯出書作大小,雖屋小字大不能盡展長軸，然局部龍脊鳳爪自為伸縮足以使人唾壺擊碎了。如此大幅面的王鐸字完整保存到現代而能為我輩觀賞，真乃幸運。之後略看了劉正成考證文字，從王鐸經歷與印章來論證此幅為真跡。其實對於如王鐸這樣的大家之作，真偽之判，望氣可也，而所謂考證不過是為第一感覺尋找些理由罷了。
如圖左，此幅釋文為：“東巖雙桂，蒼然數百年物，根石骨如鐵。持《陰符》坐於其下，清風時拂衣，不知五侯池館笙歌矣！王鐸。王屋老年兄社壇，壬申夏。”壬申夏，即1632年夏，這一年王鐸四十一歲。黃道周以為王鐸書“五十自化”，其實王鐸四十而後作品已經相當成熟了（而他三十多歲如臨《聖教序》還有生硬處）。
見網上一些人說此幅不真，蓋不深識王鐸者。王鐸此書款“王鐸”二字的確不夠理想，但並未失格，一些偽王鐸者不能偽王鐸行書，而一般偽王鐸草書，蓋王鐸行書最見其精神流露處，偽者不可能有此功力，遂大多以草書的混亂冒充變化。偽者草書所題“王鐸”二字便大多如此種結字模樣，然皆猥瑣無神氣；然而此幅“王鐸”款左側有一行小字“王屋老年兄社壇，壬申夏”，雖依然大筆所書，但極富變化，作偽者是無法模仿的，原因在於王鐸的真氣彌滿，偽者哪裡有如此天才，尤其那個“屋”字，充分顯現了王鐸駕馭筆墨的高超能力。
王覺斯書法幅幅皆有新意，那麼從此作中吾人能學到什麼呢？此書妙處太多，需焚香默對二三日方可理性覺知其章法、結字之妙處。不過如果一個書法家傾心王鐸書法而欲企及其手感，此幅可資借鑒者竊以為當在“補救”二字。
從傳世大量王鐸書作來看，王鐸作書很少作廢——寫了錯字或漏字他一般不廢棄重寫，而是點掉或在題款中補上；這與當代人寫不數字以為不妙便撕裂重寫的“風度”決然不同（按，現代書家藍玉崧先生亦很少廢棄重寫）。除了這種意義上的補救之外，王鐸還有用筆結體上的補救。
一幅如此大幅面的作品，即使如王鐸這樣的大家，有所失筆也在所難免，而王鐸能於略有失筆後及時補救調整，調整後再看失筆處便不甚明顯，甚至成了其書作的特點了。具體到這幅字，第一行開手幾個字穩健而富有張力，可當他寫到“然”字，筆中墨水將盡，按王鐸通常的書寫習慣，他此時應蘸墨，然他並未蘸墨，而是用枯筆繼續寫，“數百年”三字便顯得有些疲軟乏力，好在“物”字尚可。然而通觀“數百年物”與開首數字相比顯得有些鬆懈。王鐸的本領在此後的調整補救中顯現出來，他蘸墨後寫了三個字“根石骨”，字字獨立、小中見大，極富建築美與老辣之氣。此三字落紙後再觀前面“數百年物”便覺其鬆懈並非失敗，而顯得富有墨色與結體上的變化，且有拙樸的韻味。此幅補救的高境界還表現在第二行中，要使“數百年物”的疲軟成為特點、而不是敗筆，王鐸在第二行在與“數百年物”平行處用方筆來對比“數百年物”的圓筆。他所寫“清風時拂”的“風”字頗小，這便是“縱而能斂”的“斂”之所在，此字小寫便調節了“數百年物”的鬆懈而顯出其放蕩——或者說使鬆懈暗轉為疏放，同時“拂”字雖大，但精氣內聚而具輻射性，十分穩健，尤其右部“弗”，沒有採取一般草書的圓筆結字法，而是用楷書的方筆結字法，如此顯出“數百年物”圓筆的生動。經過這樣的有意識——其實王鐸可能是手感的下意識——的補救調整，那略顯失筆的“數百年物”已經不顯得突兀了。最後一行的“歌矣”二字，那種結體的峭拔，用筆的沉著痛快，真有不可言傳之妙。
短文到此就該結束了，不過看到劉正成主持的一個座談會中一個叫西島的日本人指出王鐸此書風格不盡一致，似乎暗示此書不真，故這裡有略論真偽的必要。王鐸作大草書（大多臨古）與作行書（大多寫自詩）的確風格統一，要麼統一大草書、要麼統一行書，草書與行楷混搭的情況的確不多。但此書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性，就是王鐸有時並不嚴格貫徹他的書寫習慣，當他在一種陌生的環境，許多人觀看他書寫，情急之下，他可以真草相間。關鍵是看氣格是否統一，此書真氣奪人，一氣灌下，真草相間乃是王鐸補拙的措施所在，西島先生竟然說“衣”單拿出來像是傅山的字，真是離奇太甚了。看來這位西島先生還是沒有真懂王鐸，真識王鐸的人看了王鐸的真跡會自然地震驚，因為王鐸總是讓人有新發現。倒是張鐵林先生令人刮目，他竟然一眼為此書打動而一擲千金拿下，可見是一位真有藝術品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