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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底层访谈录》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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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22 11:3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关于《中国底层访谈录》的对话

  【采访缘起:拐卖人口是一项历史悠久的罪恶行业,在旧中国,这种能赚大钱的买卖都由黑社会操纵,把骗到手的良家妇女高价转给发达城市的妓馆。没想到,新社会铲除了黑帮,拐卖犯罪却由钱贵宝这种大山里的乡巴佬继承,特别是在现代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一九九二年四月三十日上午,我在重庆市某看守所探望了钱贵宝,进行了两个小时的谈话。由于不准带任何录音器材,我只能在此时此刻凭记忆追述。人贩子自有一套上不得法庭的歪理,可怕的是,他居然把这套歪理升华成一种“信念”。但愿这篇采访能为犯罪心理学提供某种参考。】
老威:看你这副老实巴交样子,不像个人贩子。
钱贵宝:我的确不是人贩子,我正儿八经做生意。
老威:做人肉生意吧?
钱贵宝:同志,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妓院才做人肉生意,我不开妓院…… 我干这个行当,是顺应了时代潮流,投其所好。不错,我干了五年卖了20多 个人,可这些人都是自觉自愿跟我走的,我又没拿枪逼着她们,我又不是劫匪, 绑了肉票换钱。
老威:你欺骗引诱,毁了人家的一生。
钱贵宝:我承认我欺骗引诱,但这世道,有几个人不欺骗引诱!恐怕只有 吃糠的猪最老实,凡吃米的东西都不老实。我说我是老山里的傻农民,肯定没 人愿意跟我跑;我把衣裳穿整齐点,说是广东某公司的经理,虽然样子可疑, 可人家想都不想就套近乎来了。好多女娃子,都是见面熟,不用你勾搭,她也 来劲。
老威:你是咋个奔上这条路的?
钱贵宝:我是平武县小河沟的农民,平武你可能晓得,出熊猫的地方。过 去,林子和箭竹都密,我们靠山吃山,捡伐木厂剩下的木头去卖,也够糊口, 另外,山上的物产也丰富。可后来,老林子砍得差不多了,伐木厂也撤了,地 在坡上,不好种,光靠种地,养不活人。28岁以前,我超生了三个女娃子, 连裤子也没多余的。后来熬不下去了,村里几个壮劳力一碰头,决定把存放多 年的一些皮货拿到县城去换车票钱,然后搭伙出外打工。先是在县上盖房,以 后就跟包工头到成都,到甘肃,长了见识,就不干那累死牛的重体力活了。我 们那地方够穷的,也没见有多少光棍,可这儿,男人见了婆娘就瓜了,恨不得 马上骑上去就日。你晓得四川女娃子勤快,好看,肯伺候人,外省都特别欢迎 四川婆娘。我的脑壳一转,嘿,该发财了。
老威:你第一次卖人是啥感觉?
钱贵宝:我第一次没卖人,我把两个女儿嫁过去了,把赔钱货变成了赚钱 货。我把两个女儿嫁在同一个村,得了600元钱和8只羊。羊卖给车站了, 50元一只,这样,我就有了1000元,发了大财,人都高兴得快疯了。但 是没过几天,我女儿告诉我,她们村里的四川婆娘不少,都是人贩子倒过来的, 一个人的价钱最低也要2000元。我这亲家还是做亏本了。
老威:你是咋个扩大业务范围的?
钱贵宝:最先我还老实巴交的,给家乡人牵线线。可任务太艰巨了,我费 心费力,磨破了嘴皮子,成功率就是不高。没办法,我只有骗,说在北方开馆 子,招服务员,管吃管住还拿工资。这一招不灵就干脆刻公章,造证件,开皮 包公司,招工人。渐渐地,我的骗胆越来越大,与兰州的孙大个子,银川的刘 螃蟹,河南新乡的刁二娃都有了业务联系。我负责把招来的“货”运到约好的 地方,交他们的“公司”就行了。
老威:你还是个跨省的人贩子团伙呢。喂,你这么卖力地为家乡人民做 “ 好事”,就不怕遭报应?
钱贵宝:报应?哄鬼,封建主义那一套。当然,我们是乡巴佬,做媒的方 式有时不太文明,比如,事先没征求女方的意见。但是乡下的旧风俗,也是成 婚之前男女不见面,只有进了洞房,揭了盖头,才晓得对方是巫婆还是天仙。 我父母那代人就这样过来的。
老威:四川警方组织了好多次解救被拐卖妇女的行动,群众都拍手称快, 想必你已看过电视了吧?
钱贵宝:当然,你们城里人是拍手称快,山里人就不晓得了。其实这边的 女娃子到那边住过一年半载,习惯了,总会想法与家里通消息的,“失踪”只 是一种说法罢了。从男方家里逃跑的只是个别人,而多数人是不会同自己的丈 夫分开的。
老威:什么丈夫?没办法律手续,就叫非法同居。
钱贵宝:民间的规矩,吹吹打打,公开请了客就算夫妻了。
老威:你是法盲还是装糊涂?
钱贵宝:乡下人千百年都这样,背太阳过山,和尚的脑壳———无法。有 法也用不着。
老威:这回用着了,你拐卖人口,应该判死刑吧?
钱贵宝:我主动坦白,从轻判了无期。
老威:在狱中学法吗?
钱贵宝:学。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我情愿多劳动,我祖祖辈辈都是 劳动人民,懂的是祖宗的家法,至于国家的法,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 面红旗,后来又包产到户,再后来改革开放,经济建设。总之,一个天子一个 法,我一个土老坎,恐怕懂不过来。劳改几年,天天都要学报纸,我增长了不 少知识,也认罪服法……我哄人哄成习惯了,但愿坐牢能戒掉这种毒瘾。  
      ———节选自《中国底层访谈录》
非如此不可

老威:本名廖亦武,八十年代写诗,主要作品有《死城》、《黄城》《幻城》等。九十年代退出文坛,浪迹江湖卖艺。主要著述有《中国底层访谈录》、《活下去》等。另出有音乐光碟《汉奴》、《叫魂》。

卢跃刚:八十年代写小说,后转入《中国青年报》社。曾获“中国报告文学奖” ,著有《大国寡民》、《创世纪荒诞》等多部作品。因追踪武芳被毁容案而成为中外瞩目的新闻人物。

●老 威(诗人、底层社会学者)●卢跃刚(作家、新闻记者)●记录 吴小曼 ●摄影 老 六 ●时间 2001年3月15日下午 ●地点 北京团结湖北三条作家周忠陵住宅
 ……前几年,托马斯离开苏黎世回布拉格的时候,他想着对特丽莎的爱,默默对自己说:“非如此不可。”一过边境,他却开始怀疑是否真的“非如此不可 ”。后来,他躺在特丽莎身边,回想起七年前发生的那一系列可笑的巧合,把他引向了她,现在又把他带回了一个不可冲破的牢笼。这意味着他生活中的“非如此不可”太少吗?  ———[捷克]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这天阳光明媚,一个“新闻事件的目击者”与一个“社会底层的见证人”相遇了,他们的相遇具有某种戏剧性的巧合,因为他们的相遇已经间隔了15年,这15年已经使当年的先锋诗人或者先锋小说家,变成了需要从另一个角度来阐释的稀有的另类。
   我们都生于1958年
  卢跃刚:如果这次见面提前到1985年,那该多有意思!那时你是有名的先锋诗人,而我写小说,并且都是丁玲主编的《中国》的作者。
  老威:我们都生于1958年。还有吴滨、邹进、周忠陵、王朔,都属狗,狂吠着文学梦,非常青春,可惜,眨眼功夫大家都40出头了。
  卢跃刚:你现在还写诗吗?
  老威:这是个没有诗意的商业炒作的时代,如果还坚持写诗的话,我就成了卑鄙小人。1990年初的一次突然的转折,我被抛出文学界,经历了漫长的苦熬,脱胎换骨,与文坛彻底没关系了。我的《中国底层访谈录》的写作其实就是一个诗人的角色被抹掉之后的产物,我熬了十年,变成今天这样一个“记录者” 。
  卢跃刚:你的“底层访谈”我两年前就看过一些,当时感到诧异,在我的印象中,诗人是相当主观和自恋的,很难进入他人的内心世界。有的评论家称你的这种写作为“中国新闻史上的奇迹”,可我觉得有炒作之嫌,就在《北京青年报》上,就新闻采访的“原生态”向你提出质疑,如果这部书不从新闻学角度而从文学角度来定位,我认为它的内在解释的空间与张力就大得多。
  老威:这个意见你通过朋友也给我转达了。说实话,它很难操作。你知道劳动人民的语言是非常松散的,他们没有经过语言训练。你做采访是带着新闻记者的身份下去,谈的话题相当集中,比如说调查案件,你促使对方围绕案件来谈,对方也知道谈什么事。但是,这套记者方式对我不适用。特别是你作为中央大报的记者,一旦切入武芳被毁容一类的冤案,就带有伸张正义的道德色彩……
  卢跃刚: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如果每个人面对社会邪恶都无动于衷的话,同样的事情说不定哪天会突然落到你我的头上。
   无权势者无历史
  老威: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力量。像我,没工作,没角色,曾经混迹于底层,靠吹箫维持起码的生计。我与人交往,不能带笔和录音机,一旦动了采访的念头,或许就啥也得不到。人的本能都想展示成功和辉煌的一面,我唾弃这种可怜的成功与辉煌,我往往是一次又一次地与底层的人交谈,更多的时候是听他们倾诉,过程太漫长了。或许一次长达几个小时的谈话,能让你脑门一震的,有时候就是那么一句话,或者一个细节。我曾与遗体整容师谈过八次,你相信不?我还为他吹过箫。我就是个会吹箫的无用的混混,但是能为与死尸打交道的人吹一曲我很荣幸。人是渴望倾诉的,但因其角色的卑微,没人肯听肯相信他的倾诉。久而久之,没人肯倾诉,大家都学一些政客、明星、商人,戴着假面具过日子,到最后连说出内心真实的欲望也没有了,或者已经忘了自己还有内心。无权势者无历史,武芳如果不被毁容,如果不被披露出来,也许我们永远不知道她人性的另一面。在我看来,你是一种主动的选择,哪怕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而我呢,八十年代主动选择过,比如做精英倾向强烈的诗人,但后来,却不得不沦入被埋没的无声的历史中。我知道失去言说权利是个什么滋味。嘴长来干啥?难道只为了吃饭、喝水?
  卢跃刚:我是八十年代中期进入新闻界的,以前迷文学很深。文学这套观察的方法我觉得毫无疑问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事情,不论是体验、写作都是个性化的。我认为八十年代整个的情况是启蒙和精英写作。我们都知道精英写作有一种使命感,当然这与我们自身有很大的关系。我们这代人,一旦进入社会,是有特殊价值的。因为在一个总体的历史感下就是记忆,记忆要显现、要恢复、要复原,就是说它的文献性超过它的文体本身的价值。这是一个含义。另一个含义就是记录历史,记录我们正在发生的历史。如果有的东西不去记录,很快就会消失。这些东西是很有价值的,哪怕一句话、一个眼神。另外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还有社会的背景。你刚才谈到的写作方式使我为之心震,也许,你不单是记录事件,更是记录人的灵魂,或许是卑下的、残忍的、赤裸的、虚伪的,但的确是构成这个社会历史根基的活的灵魂。如何保持文本以后的价值?这是你的问题,也是我自己10多年一直在想的问题。这个问题严格来讲与我们的记者行为是不相干的,我对很多事件调查的方法也不完全是新闻的方法。
   见证性永远超过文学性
  老威:无论怎样,你是一种主动的重新的选择,我们以前都搞文学写作,而在选择过程中的差别又如此大。像欧阳江河、王家新、于坚他们基本上延续了八十年代的那种状况,如何通过哪个渠道出国,或争取更大的文化上的名声,都有了驾轻就熟的路数。人到中年有一种理性的操作在里面,包括写小说的余华、莫言、李锐等人,当他们面对世界发言时,这种操作的成分是非常明显的。可在我这里,我觉得还是一种被动,我八十年代有很大的文学野心,诗也写得无限度的长,意义非常复杂,这是一种自我选择。当一个人突然面对一个事件,觉得心灵上过不去,结果啪的一下被摔下来,这以后文化环境全变了。社会太冷漠、太势利,除了上面谈到的操作层面上的诗人、作家外,剩下的朋友现在基本上都在做书商,多出几趟国,多出一些书。过去有追求的这帮人的确是跌下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比如《中国可以说不》的书商兼作者张小波,他在八十年代就是一天到晚琢磨如何发表诗,这个人如今却能把这本书操作出来,还操作得特别成功,当很多学者去反驳他时,这个人暗中笑得很欢。因为其代表中国说不可以赚票子啊!这帮人玩技巧可以玩到这种程度,的确叫人心里发冷。莽汉主义的万夏,一套《黑镜头》,赚了近千万;还有×××,当时做《魂断激流岛》,一次性5万元买断了某个当事人的全部资料。包括通信、照片、日记、甚至爱情的信物。他们现在就是这个状态。而我在1994年时,的确所有的生路都给堵死了,如果有那么一点出路,我也不会选择沦落江湖。除了周忠陵我没有任何一个朋友,要重新混入文坛是不可能的事,当时也有很多故交在编辑部,但很少有人发表我的东西,带出国的手稿都杳无音信,听说发表了不少,结果至今我一分钱都没有得到。我整个人生存压力和精神压力都特别大,妻离子散,我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人,只能呆在家里靠我父母。为了生存,我必须把原有身份扔掉,我是没有办法才选择这样的生活,在江湖上卖了一年多艺,我觉得卖艺非常好,我也看开了,原来我就是这么一个民间艺人的角色。偶尔碰见八十年代的诗歌老友,他们老是怀旧,回忆过去。钱多没用,青春买不回来。我做这种选择是非常被动的,后来读了一些哈维尔的东西,才隐隐感觉到自己付出的代价,它把我八十年代的文学观念翻了一个底朝天。我认为:见证性永远超过文学性,文学趣味会随着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语境的改变而改变,文学性会消失。可当我们在回顾某一个时代的时候,它是永远存在的,这一点可以肯定。再过几十年,后人要研究我们这段历史,凭借什么?难道还是根据统一口径编纂的地方志?或者虚构出来的“××乡” 之流的小说?不是,“文革”式的宏大历史观该结束了,我们该回到每个具体的生命中,回到真实的细胞、肌肉、血泪里。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历史,否则,我们永远走不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那一套。“文革”浩劫十年,我们却出不了一部《古拉格群岛》,所接触到的“文革”回忆录,大多是上层斗争、派别之战,偶尔有名流落难的故事。我们已淡忘了“文革”中普通家庭的悲欢,忘记了一人配给半斤肉、四两油的“幸福生活”。不管宏大历史的乌托邦是如何令如今的新新人类向往,但一个正常的人绝不希望因思想有问题而被批斗,因观点的不同而被打入牢房。当下的时髦青年对革命的理解往往是一部话剧《切·格瓦拉》,浑身鼓满注水肌肉,他们早忘记老红卫兵刘卫东如今已下岗了。
   保持一种“在路上”的心态
  卢跃刚:你这类访谈一不易得到,二不易模仿,三就是它的表现,这是一种无限拉伸的过程。
  老威:你的人生是主动的,也是让人钦佩的,实际上很多人没有这种身份和机会,他们的选择都不是主动的。比如刚才说到的那些人,很多还是想跳出商海,继续搞文学,文学的梦还是没有灭,只是书商开销很大,你想回去就变得越来越难,所以说生命中的被动选择是普遍的,主动选择的却非常稀少。
  卢跃刚:听到这里我很辛酸,人的生存落差带来的无力和无奈,这是很难描述的。你是在一种被迫的状况下进入了一个底层群落,开始是无意识去做,以后慢慢发现有意思。哈维尔是一个作家创造出一种哲学典范,从而支持了一个国家,完成了天鹅绒革命。他的过程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两者进行比较,你会发现西方的知识分子和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是有区别的。东欧和前苏联有一种宗教,它始终没有断过,无论是一个社会制度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实际上这种信仰是没有间断过的,它的一整套或许不为当局所容,但是始终存在着,并且形成了某种文化上共识的、融入血液里的东西,它支撑着一切并对某种价值给予认定,他们有自己的逻辑。同样是处于这种状况,我们就会比较被动。实际上哈维尔他们是没有被压到最底层去,他还有一个群体,政治上无论处于一个怎样的景况,他始终有同志,这些同志中有政治家、艺术家,还有学者,他们始终保持着联系,并形成一种共识。当一个重大事件发生时,东欧、前苏联的知识分子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我们的智慧在于追求语言的闪烁不定,把某种东西作为人生哲学的标志,并把这种哲学灌输给你。总之,我觉得老威你不得已做了这样的选择是很悲哀的。
  老威:我不悲哀,卖艺生涯使我保持一种“在路上”的心态,荷马不也是唱诗卖艺的么?
   心中有一个意念,看谁耐得久
  卢跃刚:老威你被边缘化以后与过去的生活不相干,你进入了另一个群体。在这种情景下你的写作中的一种描述就是强迫从无意识进入,觉醒到一个东西的见证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与将来不相干,实际上是相干的。这个群体是不被重视的,是被抛弃的,虽然他们有自得其乐的一个生存的小环境,有非常狭隘的空间。这让我想起哈维尔,他影响了很多人,九十年代初在北京看到他的翻译手稿,对我震动很大,你会发现同样的生存处境为什么他会这样想问题,而这种想问题的方法是包容性的。这种东西看起来起点很低,但做到却非常的艰难,需要一大批人取得共识后才能获得那种社会效果。在成都生活是安逸的,那种绵绵的、稀松的、疲软的东西,成都人把追求这种东西作为一种价值,侃起来津津乐道,把无聊当有趣。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些毫无表情的、忧郁的眼神,生活的精细,在我看来也是很虚假的。这种虚假年复一年,能泡烂人的骨头。
  老威:茶馆、麻将、遛鸟这些方式,成都人可以玩得非常精细。这个城市有这样一个特点,高、中、低层次的人都可以找到他享乐的去处,这里有消费非常高的夜总会;也有中档的歌厅;也有低档的发廊和卡拉OK,提供性服务,一般消费在50元,一个工薪阶层每个月可以去泡几次。还有更低的,九眼桥一带就有擦黄色皮鞋的,擦皮鞋的时候摸你的脚脖子与你谈生意,30元钱勉强放一炮。我写的那个打工仔,他想发泄又没钱,就不断杀价,最后刹到5元钱就想放一炮。群众的腐化由此可见一斑。建筑民工每挪到一个地方就会带动那儿的繁荣,面摊呀,录像厅啦,1元钱可以进大棚看几部录像,你要深入“敌后”,就得降低姿态。庸俗化的东西也可以成为一种深入人性的道具。开端后,可以一次次与他们交往。
  卢跃刚:与人交往,然后将进入的意识呈现出来,后来这个观念越来越强,有的篇目能看出前期的意识明显不够,然后要成篇,就会发现它的体系不对称,形成文本后,你要对这种不对称进行弥补,这种弥补的痕迹是有的。
  老威:耍了一些手段,你要想办法让你的对象有一种陶醉感,实际上文人与这些人是一样的,他们或许在面子上否认自己的无耻,但他本质上是欣赏这种东西的。这一点非常可怕。我也知道我的弱点。在理性上我力图化解这种东西,但我的本能又会表露出来,你说的不对称我想是指这种东西,叫人不寒而栗。比如高洋说:“良心和正义和道德当不了饭吃,但只要敢公开这样叫板,就可以当饭吃,当酒喝,当宝贝卖。”
  卢跃刚:这种无底线才真正叫人绝望。老威,当初你对精英有过预期么?我有过,当时我的整个精神状态是比较低沉,现在看来,社会发展恰恰与我当时的预料是不一样的,我研究中国问题为什么会主动选择以新闻切入个案的方法?这与我当时的预料有一定的关系。
  老威:改变我、选择我的主要是生存,我已经被挤压得不可能再干别的。像 “遗体整容师”,尽心尽力将一个遭车祸的小女孩恢复原貌,他用爱去描绘,将她打扮得如花似玉,可两小时以后,这个艺术品就被焚尸炉吞噬了……我倾听着,复现着这一过程,自己也变了。有一点我觉得很欣慰:这部访谈录对那些最恶的人与事都保持着克制和怜悯,如果能给他们好一点的环境,如果每个人都有公平表达自己话语的机会,他们或许就不会这样。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我还保持着一种健康的精神和身体,我每天晚上都要坚持长跑五公里。
  卢跃刚:心中有一个意念,看谁耐得久。你访谈的每个人都事先不确定角色,而且有被你主观化的痕迹,不够真实。你的“底层”总让人觉得后面还有东西,如果有一套后续的大作品出来,我就觉得老威你没有辜负这些年的磨难。

附:该文发表于2001年4月南方周末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2 11:31:59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中国底层访谈录》的对话


    “社会底层是一块极度专制又极度自由的宽阔地,人的欲望本能在这里极度压抑又极度释放。性,权利,嗜血,食,施虐,受虐。。。所有底层的原始本能,生存状态都以本真,原生态的方式记录在这里。”忽然就有一种感觉,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忽略了这些以“边缘人”姿态出现的社会大多数。我不知道大家是否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但我宁愿很粗暴的让大家知道这些名字:

胡风牢友张广天;死刑犯牟大路;人贩子钱贵宝;打工仔赵二;厕所门卫周明贵;居委会主任米大喜;赌徒周忠陵;酒鬼高马;书商万人敌;写手茜茜;嫖客唐东升;三陪林小姐;蜀派古琴大师王峪;街头瞎子“张无名”;农民皇帝曾应龙;国民党老军人廖恩泽;老军人廖恩泽侄儿廖觉;川西神医张松;神医信徒瞿曲;老右派冯中慈;老地主周树德;老红卫兵刘卫东;吹鼓手兼号丧者李长庚;招魂术亲历者何老东;算命先生孔庆天;风水先生黄天元;乡村老教师黄志远;村小老师许长久;拆迁户罗月霞;朝圣者旺吉;流浪汉王响;多余的人高歌;演员高洋;新新人类喂小姐;同性恋者倪冬雪;盲流诗人蒋大器;底层诗人赵大虎;落魄文人阳九根;风流穷人雷公;北京混混周二黄;影子杀手赵苗苗;逃犯崔志雄;狱霸田洪;偷越国境者黎忆丰;被敲诈勒索者胡牛;食客迟福;色情狂梁寒;亡诗人海子邻居孙文;圆明园过客王孙;床下作家汪建辉;边缘学者洪声;民间艺人任唤琴;遗体整容师赵道陵;乞丐王;流浪儿;被抢劫者余桂生;老知青廖大毛;梦游者之妻黎英;吸毒者黄河;藏书家冉云飞。
哀民生之多艰。。。。。。。。
摘录一段作者与遗体整容师张道陵的对话
张:我不喜欢有关死人的电影,还是喜剧片好,笑一笑,十年少。我真正对死者动感情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小女孩遭车祸,送到这来时,半个脑袋都没了。我抚摩着她的小身子,感到心里挺酸的。我赶走洗尸工,还原她那可爱的小模样,用硅胶把那掏空了的后脑勺填满,再把药水处理过的头皮整个蒙上去。我一根根的清理她的头发,扎了粗粗的马尾巴独辫,粉和胭脂淡淡的涂上后,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家伙光彩照人冲我笑。我还给她刷了法国的睫毛油,使那眼睛深邃的不见底。我着迷的工作,连领导敲门也没听见。你猜,我这样费尽心血创造艺术品,结果怎样?
老威:我不敢设想。
张:灵堂里所有的人,都抱着这可爱的小天使。又哭又亲。我躲在一边,我不敢奢望有人想起我,给我递一杯水。我只暗暗的祈祷上苍,让我的创造物留的长一些,至少再留一夜,让我独自在多看几眼,给她献点花和玩具。然后,她却那么快的进了焚尸炉!我离开她才一个小时,美是注定要毁灭的。。。。。

 楼主| 发表于 2005-12-22 11: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中国底层访谈录》的对话

[这个贴子最后由王子庸在 2005/12/22 11:35am 第 1 次编辑]

关于廖:
http://goldglobe.net/doc/news/duowei_v2.php?xyx_860Forums/BackStage/2005_12_21_14_14_48_7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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