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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之旅:从革命到逃亡,从逃亡到招安------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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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8 10:35: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征之旅:从革命到逃亡,从逃亡到招安
                          ------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之十二(下)
Y:前段时间有要紧的事情在做,把这一段就给放下来了。回来再谈吧,还是有点儿接不上脉的感觉。
C:这次谈长征,有不少批评意见呢。隔一段也好,听听朋友们的想法。
Y:主要有哪几条?
C:比如讲,到底长征从始自终有没有条主线,有没有个积极的战略在里头?还是只是误打误撞,乱七八糟?
Y:当然有主线,也有战略。按当时博古那帮家伙的习性,这个战略非但积极,而且一定还很宏大!这都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执行过程中。就像中国足球队,开赛前,肯定讲的头头是道,哨子一响,总体上就踢哪儿算哪儿了。长征也一样。要看两个条件,一个条件,是外在的环境与你那个战略的关系匹配不匹配;第二个条件,是自己具备不具备能力来调整队伍,以适应环境的变化。这两条,当时红军都成问题,所以过湘江之后,战略就失去实际意义了,只好放弃。当然,战略的那套想法是否在影响着这些人的具体决策,不好讲完全没有。但无论如何,是没有实际作用了。在没有战略的情况下,当然也不能讲都是误打误撞,但总归是随机应变,先逃生了再讲。这没有什么褒贬在里头。
C:再一个,“北上”、“南下”有无优劣之分?毛、张有无高下之分?
Y:当然有,明显而又明确的“北”优,“南”劣;毛高,张低。这一点含糊都没有。问题是,我们这个明确的看法是事后的。我们要讲的是在事情正在进行中的时候,各个方案,各个人是怎么回事。那过程中,如果都有明确的高下优劣了,也就没有历史了嘛。比如讲,南下方案不优,但南下方案在1935年8月下旬以前,都是毛提出来的,北上方案反倒是张一直坚持的。他们中间在8月中下旬就有过一次转换,我们想把这个转换讲讲清楚,怎么张就转了向,毛也不顾一切要北上呢?这个转换讲得不太清楚,因为没有记录,没有这段时间的资料。
C:也有资料,但电报,文件上都不够反映这个转换过程的起因。我相信那一定同当事人之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明的感觉有关、与具体的情势下个人形成的判断有关。当然,我们也可以进行理性分析,但有一个前提,就是红军的那些战役计划,同现在一般所说的战役计划是有区别的,当时的那些计划,都是非常粗略和含混的,也是在非常仓促的情况下制定的。特别是在会师以后,信息不灵、敌情不确、甚至连道路情况都不了解,即便你有能力制订一个周密的计划,又如何可能制定出来呢?所以在生存考虑优先的前提下,拿出的方案都是方略性的,不是决策性的。我们可以看到,因为不论在这之前还是之后,不论毛还是张,计划与行动之间,一致性非常低。在条件与自主性之间,是严重不相符的。那么只有将计就计。另外,军事决策机构与政治决策机构的分开行动也造成了现实的困难,沟通的困难。张之选择南下,可能就是因为走到阿坝觉得还不错,向北走又一时过不去,就觉得向南比向北好一些,于是他就向右路军下达了南下的命令。这即出自他一贯在四方面军的习惯,也出自他的职权。其实,毛在遵义会议以后,也是都按生存理性办事的,不同的,仅仅是他的职权有限,必须说服大家,不能说服就威胁、吓唬大家,撂挑子、吵架骂人那是常有的事,总之必须按他的意见办,而且总是成功的达到了这一点。张下令之后,中央就很是作蜡,同意就成了屈服,况且张也没有说服大家,大概也说不服大家,反对就必须在给张下令,也确实下令了,但张没有马上服从的迹象,这时问题就严重了,张是有可能下令陈徐武力胁迫中央南下的,不论他会不会这样做,如果真是如此,中央就作废了,特别是毛就彻底作废了。所以,单独逃跑,也在情理之中。可能任弼时的分析还算得当。不论如何,不论这个党中央如何无能和怯懦,党指挥枪却始终是中共和所有的共产党的绝对原则,个人可以胁迫党中央,但不能命令党中央。就是说,个人的意志或意见,不论多么正确,也必须在形式上获得党中央的同意,才能变成一个决策或命令。从这一点来说,张是错的,他相当于打破了一贯的游戏规则。
Y:再说了,分手之前的“北上”、“南下”,与分手之后的“北上”、“南下”意思含义也有很大区别。所以,我想说的是,要以当时的情景猜测那时的可能性的空间,尽可能把各个可能性排列一下,看看当事人是如何选择的。
C:其实,我也不太相信那个紧要关头的选择有多少理性推算在里头。紧要关头的选择都是靠当事人的感觉进行的,在一切领域中都是如此。可以从事后进行效果评价,但却无法在当时就讲谁对谁错,就象是有个幽灵站在半空中,讲谁对谁错了。
Y:对,一定要把这个幽灵从头脑中赶走。否则这个历史没法去靠近。比如,9月12日毛率一方面军出走之后,张、毛在1935年底之前,一个向东北方向,一个向西南方向,大对角线,相背而去了。这时,如果在上空有个幽灵,那就不好谈了。就像在一片沙漠里,两个人,完全不知道水源在哪里,各自选了一个方向,你在高空中向下看,可以看到一个人的方向更加靠近水源地。另一个人远离水源地。你是知道优劣了。但那两个人是完全无知的。即便如此,事实上也经常有这样的情况,选对方向的那人,没有到水源地就断气了。与另一个人一样的结果。这样的情形下,就当事人在当时当地的感觉而言,还有什么优劣可比呢?所以,看毛、张的选择,还是从空中先下来,就当自己也只是当事人,去感觉感觉。
C:只是感觉一下而已,你不可能完全摆脱事后已有结果的影响,就像量子力学里头的测不准,测量仪器的本身在起干扰作用了。
Y:例如说到张,毛的高下之分,也有这样的情况,就是你必须去体验毛、张两个人各自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是什么,他又怎样从这个被他而不是别人所感知的环境出发,去做自己的判断的。我举个例子吧:毛到陕北之后,环境多变,周围变化因素很多,毛到底是如何感知这个环境呢?我们没有资料直接地体现这个感知,但可以间接地推测。因为东征回陕北以后,毛的主要努力方向,还是离开陕北,向北走,去宁夏,去外蒙边境地带。这说明他并不看好陕北这个地方。同时,他也没有把希望放在张学良身上。但去靠苏联,他也犹豫。因为李德不断地告诫这些人,不能去拖苏联下水介入中国内战,这不符合苏联的利益,当然也就不符合国际共运的利益,苏联也不会同意这么做。所以,总体上,毛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不会有什么乐观。我们就会看到,那个阶段,他的计划连贯性很差,一致性很差,部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在另一边,张国焘在甘孜,对毛这边的环境,则完全可能有另外的感知和判断。因为张与毛的经历不同,张对苏联与国民党的合作历史很了解,他自己比较得意的一段时光原本就是这段历史的一部分。同时,张比较毛更早地注意到了日本入侵这个因素对国民党和蒋介石的影响,这样,他就有可能去比较他在甘孜的处境与毛在陕北的处境,他大半会得出毛的处境优于他的结论。因为从张的眼光看,陕北似乎集中了一系列的国内、国际因素,这其中,又有了他熟悉的那种四角关系:苏——蒋——中共——地方军阀。这种四角关系,是可以去做文章的。在这个问题上,张远远比毛要敏感的多。
C:那这样说,张早干嘛去了?他可以在9月12日南下前就想到这一点呀。
Y:那不一定,生活中这种事常常可以见到。你对某件事的看法,在某个时点之后就变了。张对这事情的判断的变化点,我猜测是在共产国际中共代表团的张浩到达陕北时,他突然地意识到的。张浩的到来,一方面使张国焘意识到苏联这个因素的现实性;另一方面,张浩带来的“八一宣言”,使张国焘体认到苏联的对日本入侵中国的想法,换句话讲,他张国焘在35年初成立“西北抗日联邦政府”时的盘算,已经变成了苏联的想法了,这样就有了搞纵横术的空间了。张对自己纵横家的才干一直是很自负的。所以,张就变得很无奈,一方面是张浩先到的陕北,另一方面他的中央又不合法,再者他所处的地点又很差,他感觉到自己不如毛的处境有利。他要让自己下台阶,设法挽回这个局面。
C:那就是讲,张对毛的处境有个判断,毛有另一个判断。但毛没有把自己的判断告诉张,相反,毛在电报中也是报喜不报忧,而他的报喜,比如讲同张学良及其他国民党大员的交往,特别是潘汉年同陈立夫的交往,这些信息到了张这里,都大大地加强了张的判断。张也没有把自己的判断告诉毛,张这个时候,主要想的应该是让自己如何赶快再参加到这场游戏中去,而且还想体体面面地。当然,这只是一个大致的想法,怎么参加、能不能参加、自己的另立中央会不会成为障碍,这些东西,也在影响他的具体表现。比如到了甘南,他又想往西走,而不向北走等等,这些表现,也都属正常,不能因此就认定他没有搞合纵连横的想法。
Y:张有富家子弟的习性,端着架子,好面子,同时又比较能变化,但他更有知识,更有阅历,他的判断跟毛大不一样,他想发挥自己的特长。在甘孜,不需要纵横术,实际上他也搞了纵横术,但没有成效。贺龙肖克的二方面军到了以后,他只是多拿点肉、粮,就搞定他们了。他的特长,要在西北地区的现在的政治环境下才有用武之地。可能张国焘有点着急了。他要考虑的因素很多,特别是另立中央的之事,他不好处理,所以显得很矛盾。这是我们来叙述张、毛分手以后的一个叙述视角。就是,他们两个人对环境的感知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形势判断,影响着他们各自的行为。
C:但是在9月10日,之前,之后有区别吧。
Y:在此之前,他们是在一起的,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内向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判断、认知之间互相缠绕的关系。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他们是相互通气的。所以,那段历史,我比较重视他们的心理状况和冲突。总之是内向的。在这之后,则不同,他们分开行动了。他们对环境的感知、判断乃至行动,就互相有了独立性。这一段就很不同于前一段。所以,我在思考、观察这一段历史时,就有了前面讲的那种视角。这个视角是不对称的。即主要是从张国焘的视角去看毛及陕北的局势。相比较而言,从毛的视角去看张及二、四方面军的行动就不那么重要。因为,毛及陕北的变化因素更多,张的变化因素少。在甘孜,一连几个月也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他的视角相对静止,去看毛的动静,就比较真切。当然,这也就使张及其部队变成从属性的,丧失了主动性。张只好依着自己对毛及陕北局势的判断而采取行动。他没有办法倒过来,以自己的行动引导毛的思路或行动。他只有去猜测毛和陕北的局面了。所以这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外向的。
C:他们分手之后,有几件事,我很纳闷,一件事是那个另立中央究竟他怎么考虑的。9月10日张接到陈昌浩电报,知道毛已率队独自北上;9月11日中央电报,要张北上;9月12日,张去电中央斥责;同日,中央开俄界会议;9月14日通报会议内容给张;9月15日,张开阿坝会议,在千人干部大会上,公开了中央单独北上之事;9月底,徐向前、陈昌浩南返党坝与张国焘会合;10月5日,开另立中央大会。在25天里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张国焘看上去很匆忙。他9月15日的那个阿坝会议,开得效果不太好,关于南下作战,也不清楚。那时徐向前、陈昌浩还没有回来。他在军事上就没有下决心。但在政治上,他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只是泄愤和按他的判断来稳定军心了。
Y:张手下的人才是有问题的。李特,黄超不能算一流人物,李特追赶毛的那场戏,说明此人有勇无谋;黄超也没有什么亮点,这两个人资历都太浅,在党内属无名之辈,周纯全也强不到那里去。张还是比较依靠陈昌浩,徐向前。
C:但是到10月5日开会另立中央,他有一段时间考虑,也可与陈、徐商量。不知他是怎么就做了另立中央的决定。我看这段时间的张国焘心理有些失常吧。这件事就是很奇怪,既无一套完整的意识形态的说法,也没有一个义正词严的决议,只有一个组织名单,而且这名单上的许多人也不在现场,这是根本违反党的一贯的游戏规则的,不是不可以违反,只是除了共产国际,中共这一支部是当然不能违反的。而且,以前的中央,要么是共产国际指定的,要么是共产国际授意的,至少也要共产国际批准吧。他既然另立中央,为什么不立即采取行动与共产国际设法联系呢?
Y:刘伯承回忆录中提到他让人烧掉与共产国际的联络密码。
C:那个应该是没有的事。我对刘伯承的这类回忆是信不过的。刘伯承、朱德与张国焘的关系,不是那样的,他后来的那些叙述有漏洞。但张国焘确实是重视共产国际的。为什么他提都没有提这个事呢?正常情况下,他应当提,不提不正常。
Y:是啊,能不能联系上是一回事,想不想得到去联系是另一回事。相比较,在遵义会议之后,中央派潘汉年、陈云去找共产国际,就很正常。
C:另外,他既然早就打出了抗日的旗号,为什么不在这个会议,就此形成一个决议呢?为什么不马上打着这个旗号同蒋介石或川军周旋呢?他这两件大事不抓,仅仅是关注南下军事作战。而军事作战,张国焘与徐向前、陈昌浩一直以来有个“分工协作”的传统。张与毛不同,他对具体作战指挥没有兴趣,作战方向和任务确定之后,都是陈、徐二人便宜行事。几年下来,这已经成了惯例,以致于陈、徐在作战过程中通常并不太考虑张的意见,张也很习惯这一点。张拿两头,一头是政治前提,即作战的方向和任务的政治性质,这个由他来定;另一头是后勤保障,他亲自抓。所以,就以军事行动而言,张也无所事事。所以,这个会议奇怪的很,除了宣布了临时中央的名单,然后就是南下作战的战役计划。对所谓川康苏区这个政治目标,并没有详细的说明。看来,只能讲,张也根本就没有仔细地研究过他这个川康苏区的计划,张国焘的工作作风一直是非常细致的,这在党内人所共知。那这样一个非同一般的设立临时中央的会议上,具体内容就只是个军事战役计划。这很不正常。我倾向应归结于毛突然率队北上对张国焘形成了非常沉重又意外的打击。在这个打击下,他有些失常了。他忽然没有了主意,于是黄超、李特这样的易冲动、少不更事的毛头小伙的意见一下左右了张国焘。
Y:那么陈昌浩呢?陈在9月17日已返回毛儿盖了。与张联系很方便,陈昌浩到底是否赞同另立中央呢?从徐向前的回忆看,陈不赞同,但陈是否劝过张国焘呢?没有资料。
C:总而言之,张开这个会议没有想清楚,很失常。大概他开过之后,就后悔了吧。所以,他也没有对外宣布。设立临时中央,并非一定不可行,宣布同逃跑的中央互不隶属也很正常,关键是没有相应的部署同之配合,整个事情就不对劲了。
Y:对,他肯定后悔了,就如同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那样,一冲动说了话,做了事,立马又后悔了。张就是这么个情况。说到底,张原先的盘算不是这样的。在9月10日前,与毛起冲突的时候,他拿的准,中央会屈服于他的,他有这个把握。因为力量对比太悬殊了,右路军又在陈昌浩手上。结果毛突然出走,张就乱了阵脚。毛的个性和不按常理出牌,使张这样的富家子出身的很正统的实力派很难受。张终其一生,是个讲道理、办事情按正路子的人,能力超群。他不怕苦难,也不畏艰险,但他应付不了“创造历史”这样的事。我有个看法,有两种英雄的路子,一路是命运总是很关照他,就是福将的意思;还有一路,就是他可以去创造出机缘来,改变命运。 毛是两个路子合一。张比较靠前一路子,他一直处在他参加的事业的核心位置上。现在,他要创造历史了,却退缩了。毛敢于率少数人,破釜沉舟,突然北上,从而改变了事态的不利于自己的发展趋势。但张国焘,从未曾做过这样的事。本来另立中央,就是这样的事,但他却只做了开头,就乱了方寸,没有继续下去。
C:我纳闷的地方是,即便是你张国焘做不来这些要紧的事,至少你应该想得到呀?为什么会议决议里头提都没有提呢?我只能说他心理失常了。从第二件事也可以看出他的失常。南下的两个战役,执行得很顺利,从10月5日下发战役计划,到11月16日百丈关战斗开始前,有大约40多天时间,整个军事行动的政治方向在哪儿呢?张国焘始终没有给出结论。指挥员提出打到成都坝子吃大米,张国焘肯定是不同意的。他在战役进行中,就已流露出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想法了。但陈、徐不听,继续向前打,张也就听之任之了,所以百丈关大溃败。张对此有疑虑的,有预感的,但他却没有坚持。原本张的强项就在这里头。他到鄂豫皖时,大刀阔斧,就是体现在他的政治把握力上,包括撤离鄂豫皖,包括撤离通南巴,他都是这样确定下明确无误的政治目标,才放手让陈、徐二人去作战的。但南下作战,他却没有这种坚持了。依我看,可能还有一个心气儿的问题,从质疑苏维埃运动开始,张国焘可能对这个中共的胜利,已经大有疑问,经过与这些个同志们的接触,这些“要人们”所表达出来的素质,也让他大失所望,后来主持“夏洮战役计划”,未必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中央再一逃跑,让他是气愤又失望,这些因素,未必不会影响他之后的情绪。
Y:确实,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他没有做到这一点。
C:当时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做出政治判断。他只是没有坚持。这个状况,我也只能用心理失常来解释,他这个人的性格中,可能有这一面,极少显露出来,但在这一个月多时间里,他撑不住了。分裂之后,双方都指责对方是“逃跑主义”,指责的都对,就是逃跑嘛。但问题在于,这种逃跑,使得整个的革命目标、革命战略、乃至革命理论,处于空洞的状态当中了。对北上的中央来说,那些书生们问题不太大,不去想就是了,反正有个毛泽东顶在那里,他把这些他们应付不了的事情对付过去后再说,好在还有共产国际,可以替他们去想,以前反正都是如此。但是,对张国焘来说,这些问题他也没有答案,只有疑问,最多有些含混的想法,但没有一套可以拎得起来的货色,这对张是个大问题,他的困惑、悲观就变成行动中的忙乱和焦躁。你说的对,他应付不了“创造历史”这件事,当然,如果没有共产国际,毛也应付不了。从第三件事,也可以看出来,张国焘另立中央却秘不示人,等到百丈关失利、大溃败的12月5日,却郑重其事地向中央宣布了他另立中央的决定。这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要守这个秘密不可能,他另立中央是在大会上宣布的,早晚人们都会知道。但他选择公开的这个时机却让人看不懂。他本来可以在百丈关之战前宣布,那时,他的军事很顺利,那时他给中央的电报,已有这份自得在里头了,但他却没有宣布另立中央的事。
Y:也许他在等百丈关之战的胜利,或者他心存侥幸,认为出百丈关,逼近成都,形成大局面,是宣布的好时机?
C:那也不通。前面讲过,张对打百丈关和成都是有疑虑的,既然这样,他又怎么会期待百丈关创造奇迹呢?
Y:那也不一定,他反正是没有什么定见。在前途黯淡的时候,赌一把的心思,也会有的。最好的情况本来是他有一套政治想法,比如有意识的造成一种政治局面,以利他宣布新中央成立。但可惜,他没有这套想法。于是他将就着徐、陈试试看,等出百丈关顺利,他就宣布另立中央,再图发展。但百丈关失利,他处在溃败之中时,张又怕最终失去宣布的机会,至少他可能不想被动的、由别人揭发出他另立中央,他好这个面子,端这个架子。所以,就在这个不利的撤退中,匆忙的自做镇定地宣布了这个决定。
C:林育英是十一月中旬见到张闻天的。不知张国焘在12月5日是否知道林育英已到陕北。在12月18日前,张国焘有电报显示已知林育英到陕北了。这件事对张国焘的宣布不知是否有影响。
Y:如果张国焘在12月5日前知道林的消息,我认为会促使张发这个电报宣布另立中央,用这样戏剧性的事件提醒林,中共党内的斗争和分歧,以便在张远离现场的情况下,争取一个有利的被告的位置。张在12月18日电报中给林育英讲的那些话,就近乎是“控诉书”了。如果张国焘在12月5日前不知道林的到来,那么他宣布另立中央的动机就只能用前面讲的那种解释了。但似乎还有点牵强。说不定在12月5日前,张国焘真的知道林育英到陕北了?
C:我倾向于这个判断。就是张在12月5日给中央通报他另立中央之前,是知道张浩(林育英)已到陕北了。他就是要用这样的戏剧性动作来表达他的党内斗争的事实,以便由共产国际或是由中共驻苏代表团来裁判。他深知另立中央之事关重大。他必须从中解脱出来。他部分地达到了这个目标。因为毛及张浩都同意,两边都不用中央名义,而以张浩代表共产国际在上面协调两边。那段时间,电报署名张浩就排第一。
Y:我看这个张国焘,大概到12月5日给中央发出宣布另立中央的电报之后,就恢复正常状态了。他且战且退,退到甘孜、炉霍一线就扎下了营。这之后,他本人和四方面军就没有什么自己的故事了。他只有细心的体察陕北局面的变化,和国内外政治局面的变化。
C:他的心情肯定是有意思的。他的牌都打出去了,他的军事力量暂时对任何别人都不起作用,只是对他自己起点信心的支撑。他只能等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他转弯的机会。
Y:而在另一边,毛和他的团队,情况就复杂的多。大体上可以分两条线索来梳理一番。一条线索仍是逃亡这个主题,就是生存与军事斗争;另一条线索则是政治努力,讲好听是抗日统一战线,中性一点,是讲和,难听点,就是招安。我们先看看第一条线索。毛在陕北与刘志丹会师之后,并没有能改变他的艰难处境。与东北军几次作战占了便宜,只不过是略有小补,整体上无济于事。更为重要的是,东北军和17路军四面围着,围而不打,使红军没有办法。很快给养就没有了。虽然现有资料对给养状况的影响普遍估计不足,但我们从35年12月底的瓦窑堡会议决议看出来,至少中央是认为留在陕北是没有办法的,必须行动,离开此地,去解决生存问题,当时有三种方案,一是向东,过黄河去山西,一是向西北,去宁、甘,还有一种是去陕南,例如林彪就倾向于去陕南。毛是坚持向东去山西。
C:这里要澄清一点,毛去山西的意图是什么?他搞东征战役的目标是什么?
Y:这值得讨论。有几个说法一直很流行。一个是讲红军东征是为去抗日,这在道理和实际过程看,根本站不住脚,也不用多讲啦;一个是讲红军是在压阎锡山抗日,甚至有些作者干脆讲是去打击卖国贼阎锡山,这也站不住脚,也不用多讲啦;还有个说法,是去打通与苏联地联系,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因为经山西,去绥远,可以到外蒙和苏联,这条通道,也是一条很久的商道。党内不少人都走过这条路。所以,要同苏联联系,经山西,绥远是条路子。但到底当时中共是否就是这个目的呢?我有怀疑。因为那时中共并未与共产国际恢复电讯联系,阎红彦、张浩到陕北只是带了共产国际的口信和共产国际七大的信息,没有大功率电台,仍然无法与共产国际联系。所以共产国际是无法知晓红军在陕北状况的。反过来,中共也摸不清共产国际的意图,在瓦窑堡会议前,李德就对去苏蒙中边境地带提出异议,认为那是拉苏联下水,不利国际的事业,毛很不高兴。但那是否会影响毛的想法呢?我认为靠近苏联只是附带的想法,不太象是主要的目的,这不太合毛的意。同时也未必是最好的路线,经宁夏去苏蒙,似乎更方便一些。还有一种讲法,说东征是为了减轻陕北的压力,筹款,调阎锡山入陕的部队返晋。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而且事实上,实际执行的效果也确如此。但我认为提议东征的最初动机不在这里。毛的想法是离开陕北去山西打开局面,换句话说,他是不想再回来陕北了,他想到山西试试运气,搞块根据地。
C:是啊,在陕北,吃的用的都没有,又陷在东北军和17路军的重围之中,很要命的。而阎锡山的晋军作战能力弱,也是众所周知的,况且,阎与蒋之间的矛盾很深。记得是刘英回忆说,当是中央判断晋军作战能力弱,抵挡不住红军进攻,是中央下决心东征的依据之一。蒋、阎的整个部署,就是守住山区,不让红军扎根。
Y:大致上,三条理由,晋省相对富裕,又多山,适合中共和红军生存;晋军作战能力弱;阎与蒋有矛盾,晋省自治,没有蒋军驻防。这三条是毛考虑去山西的理由。但是,很明显的,入晋是动阎老西儿的命根子,一万来人,阎要是拼命的话,能否站住脚呢?显然,红军军事指挥官们至少是没有信心的。所以在东征的战略意图上,是有争论的。毛是坚持去山西闯局面的,军事人员则要求有退路,彭德怀回忆讲他要求作战不利时有退回陕北的绝对保证时,毛很不高兴,讲我给不了什么绝对保证。彭的意思是在黄河渡口保持力量,以便东征失利时,再西渡黄河返回陕北。毛看来是想放手赌一把的。所以他有“破釜沉舟”的意思。但当时毛遭到大部分人的反对,所以,东征才有了对黄河渡口的保护这个退路。果然,红军入晋,很快就有了问题,表面上进展神速,缴获颇丰,但很快中央军入晋东南,阎锡山从太原向南压下来,东北军向黄河边靠拢,局势大大不妙。东征很快就变成了一次筹款的战斗了。原先毛的战略意图很快落空。只好收场,返回陕北。
C:在经济上还是有作用的,对以后毛在山西搞根据地有作用吧。
Y:那是后话。当时,他们没有这个预测的可能性。在经济上,确实有收获。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很快就有了西征方案。
C:东征1935年底提出,1936年2月开始执行,到5月初就退回陕北了。  

2005-12-7 01:03 #1
         

  
局外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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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在线  Y:5月2日毛西渡黄河回陕北,5月18日就发布了西征战役的作战命令,中间连个休整期都没有,可见军情紧张。6月14日中央就撤出瓦窑堡,西移到保安。这实际上在当时很是件严重的事。所以在西移时,中央还有个电报,为西迁讲了一大通理由。这是怕对红军将士有消极的影响。西征作战是在陕甘宁交界处,此地传统上是没有中央军和外来部队的,由于回汉关系问题,也因为过于贫瘠的原因,东北军和西北军也没有进入这个地区。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作为陕北的回旋地区是适宜的,也是当时唯一的选择。因为东征结束后,陕北的压力很大,东北军执意要挤红军西移,多达150个团集中向西北方向压迫红军,红军只好进入回民区域。这个区域的经济状况一点也好不到哪里去,比陕北更差,但没有任何强敌,所以,西征从5月下旬开始,到7月下旬,应当讲比较顺利,没有什么大损失。也有点收获。在区域上,就有了一个“空间换时间”的余地,好歹又捱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的时间,很重要。
C:当时西征中,对北渡黄河靠近外蒙地区很重视。
Y:对,这是西征同东征的一个区别。东征时,毛是想在山西扎下根,因为山西有这个经济社会条件。而西征时,毛并没有这个想法,他只是以空间换时间,他知道三边地区经济条件比陕北更差,不具备建立长久的苏区的条件。但毛已无选择了。他只能先进入这个地区喘口气再说了。这个时候,他就必须给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让作战部队有点信心。这样,就突出了北渡黄河去外蒙的目标。这不是毛的积极应对,而是消极应对。毛的想法,是过一个月算一个月,总归他是在压注,相信一定会有变化。
C:在东征时,毛及中央的各种电文,“抗日”这个字眼满纸都是,到西征时,这个字眼就没有了。总之,你西征总不能讲是抗日吧,就算敌人认这个帐,你自己的红军将士也未必认帐吧。
Y:所以,西征和东征是一回事,只不过后者披上“抗日”这件外衣就是了。它本质上直接显露的,就是先生存了再讲。这个就是逃亡心态。前者打着靠近外蒙的口号。但这个逃亡的主题,到底是让毛压对了。到36年6月份以后,一系列的事态变化,主要有两个,两广事变,加上日本在华北的行动,开始淡化这个主题了。另一个主题就占据主要位置了。这就是前面讲的第二条线索:政治努力。我们讲得白一点,就是招安了。我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在6月20日,中共给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去了份电报,表达在抗日这个前提下,愿意进行任何形式的谈判。这个日期和电报,是个标志,是主题转换的标志。在此之前,是逃亡为主;在此之后,招安为主。中共在政治努力这条战线上的工作,是以“抗日”为旗号展开的。这一点可以追溯到1931年“九.一八”事变。1931年9月20日,中共发表《中国共产党为日本帝国主义强暴占领东三省事件宣言》,号召民众“实行变帝国主义压迫中国的战争为拥护苏维埃中国反帝国主义、反国民党的革命战争”。首次提出了抗日与反国民党并重的口号。这个口号一直延续在中共关于抗日的一系列的宣言和政策中,也可以讲形成了某种教条,直到1936年夏天以后才被破除。这是在抗日问题上的第一个教条。
C:这个口号是讲不通的,抗日与反对合法的中国政府怎么能够并重呢?除非这个政府已经卖国了。当然,这在共运史的角度也讲得通,但没几个人懂。
Y:对,中共当时就是这样解释的,即以国民党卖国为苏维埃政权在抗日旗号下存在的合法依据。在外患严重的情形下,以苏维埃政权与国民政府并列这种国内分裂局面,当然不利于抗日,这是谁都清楚的。所以,在当时中国的环境下,中共必须,也只能把国民政府解释成卖国贼。但是指控政府卖国并不难,硬着头皮说就是了,要证明这个指控却很难。所以,当时中共的声音基本上不为中国其他力量所重视,没有人把中共的“抗日宣言”当回事。只是中共自说自话而已。每当抗日事件发生,中共照例要发表一通宣言,但中共能干什么呢?什么也干不成,中共并没有为抗日宣言那些空头口号做什么具体的事。
C:记得当时中共还有宣言,在抗日、反国民党的口号之外,还提出武装保卫苏联。
Y:那是1931年9月22日《中央关于日本帝国主义强占满州事变的决议》。这是一份相当失败的文件,给中共抹了不少黑。我们以前也提到过这一点,但文件也不是纯粹的胡说八道,是有来由的,即苏联对日本占领东三省,极感恐慌。日俄在满州的争夺由来已久,况且日本一直对苏联远东地区有生存空间的要求。苏联对此很敏感。现东三省落入日本人之手,苏联自然要有一系列的应对。其中之一,就是共产国际对各国共产党的指示,即警惕并瓦解各帝国主义国家对新兴的社会主义祖国的新的一轮围剿。所以,中共就自然做出了响应。但显然此时中共的政策水平还很低,他们实际上没有丝毫的工作能够贡献于“保卫苏联”,空喊口号,反而削弱了中共的民意基础,几乎成了笑话。
C:中共当时也提出搞“统一战线”这个策略了。这个“统一战线”同后来我们理解的“统一战线”有很大区别。这个“统一战线”是团结一切下层群众,即工农兵。不要上层,也不要中层。当时叫“下层统一战线”,区别于大革命时期的国共合作。
Y:这样的统一战线是搞不成的。随后,中共的各种抗日宣言,无不把重点放在指控国民党压制爱国热情,打击爱国力量,实行投降和卖国政策。而老蒋,则针锋相对“攘外必先安内”。这样就形成了两个口号。
C:蒋的“攘外安内”,当然有道理,讲得通。不过感觉上,老蒋的宣传伎俩总是比较落后。这个“攘外安内”,陈腐气很重。讲得多了,总是有点遮遮掩掩的感觉。不像中共,明明讲不通的道理,也有那么一副振振有词的架势。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蒋在骨子里,是有陈腐的文化特质的。蒋一直称不上是个现代意义上的政治家,至少在抗日之前。但他对局面有自己的判断。他的判断是被国内主要力量认可的。
Y:到1931年底,共产国际给中共明确指示,强调推翻国民党统治,是反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战争胜利的先决条件,讲白了,就是内战胜利了,才可能抗日胜利。共产国际的这个指示,显示出一种意识形态上的差异。在共产国际那里,中共的革命,首先是国际性的,即没有国界的,苏联并非一个民族国家,它是世界共产革命的中心,是世界无产阶级的祖国。中国革命是世界共产革命的组成部分。日本对中国的入侵,是世界帝国主义破坏世界共产革命的一个阴谋、一个步骤。因此,加紧中国共产革命,当然是反对日本入侵的前提。换句话讲,苏维埃革命本身就是抗日的。搞共产革命就是抗日。但在中共这里,如此“先进的”的革命理念并不是那样好理解,给国人讲中国苏维埃革命是苏联革命的组成部分,本身就是抗日,没人听得懂。所以,中共就给这个路线加上了“民族性”的解释,即国民党卖国,所以要打倒它,才能抗日。这两套话语是有差异的。大概两边谁也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但结果和过程是一样的。但这个差异,在后来外蒙问题,东北问题上,都给中共造成了麻烦。
C:这之后,推翻卖国的国民党统治与抗日,这两句口号,就成了中共交替使用的宣传词句。在反第五次围剿后期,就正式地打出了“北上抗日”的旗帜,为长征作舆论准备了。
Y:长征开始不久,中共与共产国际失去联系,直到1935年11月张浩到陕北。这期间,中共关于抗日的宣传口径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张国焘的“西北联邦政府”是个变化,但没有被中共中央采纳,反而受到批判;而共产国际在此期间,却有了变化。一个是共产国际“七大”的决议;一个是“八一宣言”;一个是王明“8月25日讲话”,改变了原来的“下层统一战线”的提法,而是以抗日为标准,提出了最广泛的统一战线的口号。在特定条件下,把国民党蒋介石也包括在内了。共产国际的变化同世界范围内的法西斯主义兴起有关,也同中国红军在军事上失败有关。当时苏联判断,中共在军事上卷土重来已无可能,应从以军事为主,转为以政治为主,用政治手段动员中国国内力量反击日本。而中共是张浩来传达了共产国际和中共代表团的意见以后,才开始有了变化的。
C:这个变化也很慢,不是一下子的,反蒋抗日,到逼蒋抗日,再到联蒋抗日。这个弯子要一下子转过去,是不可能的。你没办法在头天还在喊“打倒卖国贼蒋介石”,第二天就喊“拥护蒋委员长”的。共产国际和苏联是这个弯子可以转变的关键所在。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陕北和张国焘都不约而同地提出“反蒋抗日”,直到36年末的时候,口径话语几乎一模一样。没有共产国际的恩准或命令,没有共产国际的理论指导,“联蒋抗日”是不可能的。巧妙的是,后来的党史,把一个自己被动的过程,演绎成了别人跟着自己提高觉悟的进步的过程。
Y:但基础都是相同的,即都判断国内有政治军事集团同蒋的利益不一致,可以争取他们,在抗日的旗号下反蒋或者在反蒋的旗号下抗日。这就不同于以前的“下层统一战线”。它是有力量结构分析的。这其中最重要的,是对张学良的东北军的判断了。几乎从进入陕北那天起,毛就开始注意东北军同蒋介石之间的距离了。他想在这个距离上做文章。在四川,他也认为川军同中央军之间有距离,但距离不大。因为红军要占的恰好是川军的地盘,所以文章作不成,但东北军则不同,是驻防西北,是客居西北。所以中共认为这个距离足够大,可以做文章。这样,就产生了党史上关于抗日的第二教条,即东北军要打回老家去,蒋介石却要他们打红军,所以激烈冲突,从而造成西安事变,为抗日统一战线和国共第二次合作带来转机。现在党史上就是这么套标准讲法。这套教条里头,有很多疑问,过去在相关历史描述中,都给滑过去了,我们需要清理清理。头一个疑点就是张学良凭什么认为蒋介石不抗日呢?在1935年11月召开的国民党五全大会上,关于抗日,国民党党内上层已有共识,亲日派多被排挤出去,而且开始着手制订抗战的三年国防计划,这些计划很详细,甚至包括撤退沿海大小城市的大学到西南、西北的安排。联苏抗日,也提出来了。这些安排,中共不知道,难道参加会议的张学良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他的身份,位置摆在那里。他同国民党上层决策和设计部门的要员的关系也摆在那里,他不但知道,还应当是参与机要的一员。事实上,1935年10月,南京军委会参谋部即派熊文斌到西安分别向西北高官“宣述参谋部对日计划”。
C:这涉及到在“九.一八”事变之后,蒋介石的对日战略考虑。怎么看蒋的考虑,这是个很大的研究课题。一般而论,蒋深知日中两国军事力量对比,他想利用国际形势的变化,化解难题,也想通过一些深谋远虑的安排来误导或影响日本人的侵华战略。当然,蒋的余地并不大,手段和资源相对来讲太小。所以,蒋只能先同日本人推磨,等待国际局势变化。至少在国民政府上层人物那里,并没有什么人会认真地认为蒋介石不抗日,更不会认为蒋介石卖国。他们很清楚蒋只是没有力量抗日,他在慢慢地做准备。讲张学良认为蒋介石不抵抗、不抗日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Y:张学良至少在五全大会之后,是应当知道蒋的安排的,绝对不会认为蒋只是要打红军,而不抗日。充其量,他只是认为蒋要先打红军,后抗日。这样,就涉及到第二个疑问,就是1935年10月之后,一万多红军在陕北,是否可以消灭掉呢?我们传统的说法是,东北军打不过红军,有直罗镇战役为证,张学良惧怕红军。这个说法,也有问题,东北军在头几仗都是击溃战。直罗镇俘虏4000多人,有多少留在红军了呢?没有几个人,大部分又回到东北军了。
C:东北军入陕的时间和红军差不多,都是在10月份陆续到,东北军主要在陇海线沿线。直罗镇战役之后,才大批开进陕北,形成对红军的挤压包围。它采取避战战术,只围不打,让红军占不上便宜。反正20万人对一万多人,围住了,在军事上,东北军就完全占上风。
Y:从一些东北军将领回忆录看,他们当时对直罗镇失利后失去几个部队番号的不满,多少有点儿小题大做。也是当时中国军界的一个习惯做法,不能当真。在热河失守后,张学良也以此要挟南京要大笔军费。另外,36年4月6日,张学良与周见面时讲,东北军在陕西库存军用物资,二、三年也用不完,他自己还有很多私款可作军用,可见张学良并不真的很在乎南京是拨付足量的补给,他只是拿这做文章。总之,直罗镇之战后,东北军对红军的围困基本到位,红军也没有办法打破,东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来的。既然张学良已形成对红军的军事优势,那么他有什么理由反对蒋介石的先消灭红军,再行抗日的主张呢?所以讲东北军惧怕红军,倒是真的,但却不能解释张学良为什么反对蒋介石先打红军的战略,东北军可以围住红军,让胡宗南来打嘛。蒋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和安排。
C:这确实有点神话直罗镇战役的意思,夸大这一点,才能讲清楚红军同东北军的关系。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张学良就有点复杂了。
Y:这就有了第三个疑点,蒋介石在五全大会之后,就开始着手与苏联和中共联络,试图谈判。对此,张学良是知情人。蒋介石没有瞒着张学良,倒是瞒着其他人。在红军东征与晋军作战期间,董健吾和张之华从上海持财政部调查员的官印,到红军总部传送蒋愿意政治谈判的信件。而董、张之行全由张学良安排,事先事后都向张学良汇报。既然张学良知道蒋也在和红军联络,那他怎么能够认定蒋介石是一定要消灭中共呢?那他为什么还认为拉住中共搞西北割据局面是可行的呢?无论如何,张应当可以想到中共有可能选择和蒋合作,而抛弃他张学良呀。最后还有个疑点必须要讲,就是东北军抗日是真的吗?
C:你的意思是,张学良不抗日?
Y: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我认为张及东北军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热衷于抗日罢了。这个东北军一直以来就没有什么抗日的实际行动。“九.一八”它没有抗日;热河事件,它也没有抗日。相反,两次事件,都是让人数极少的日本军人给赶跑了,几乎就没有什么抵抗。华北事变中,也不见东北军有什么作为。长城抗敌,真正打日本的是宋哲元和傅作义。这两位都算是西北军的底子。随后张学良出洋,东北军编成四个军,驻防地也算是离日本人很近的地区,34年初,张学良回国,调东北军南下去武汉,鄂豫皖,离抗日前线愈来愈远,也没有见张学良喊叫着要打日本人,不愿南下吧。他要抗日,那时可以抗命不走呀,留在华北抗日呀。哪里用得着到1936年再来侈谈什么要去华北前线抗日。他倒是心情愉快地跑到武汉,热心剿匪。
C:那时张国焘带四方面军去川陕了。东北军防区里没有多少正规的红军部队,只有些残部罢了。说实在,东北军并没有打过剿共的硬仗。其实,东北军只是在早年军阀混战时有作为,之后,这个部队就是跑来跑去占地盘,没有打什么仗,但喊得很凶,不像西北军做得多,叫的少。
Y: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认为张学良坚决抗日。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他的这个抗日英雄的形象,怎么就迷倒了不少著作家呢?
C:这是个人的性格因素吧,拉出来一付英雄气概来,很有戏剧性,非常地东北人。
Y:我看徒有其表,不是那么回事。我查了一下,还别说,即便是西安事变之后,东北军在抗日战场也鲜有作为。至少他们比川军差的多。所以那个国仇家恨,就根本是个虚词。我们不能仅凭张学良的那几个表演,就认定他是坚强抗日的。那个时期,重要人物,谁不说抗日呢?所以,这个疑点要消除。
C:那张学良到底为什么要和红军联合呢?为什么送红军大洋又接济物资呢?为什么又要搞西安事变呢?为什么三番五次地高调促蒋抗日呢?把上述几个疑点消掉,那这些问题如何解答呢?
Y:要解答这样的问题,就必须看看蒋介石与中共在这段时间的关系。从这个关系中,我们来猜测张学良的考虑。老蒋在红军到达陕西以后,他的处境同以前有大的变化。主要就是华北事变使他开始有了紧迫感,他想尽力加快速度,以便通过不长的时间来完成他对地方势力的整合,当然也包括国民党内部上层力量的整合。老蒋自1928年以后,他的主要政治努力和主要的政治危机,都是在这个力量的整合上的。我估计,他原先是有个不紧不慢的时间表,他同反蒋力量斗争时,一直很有耐心,他慢慢地磨,几次下野,以退为进。“九.一八”事变,他并不紧张,他有个整体的判断,他要靠英美的力量来制衡日本。至于苏联,他是很了解的,苏俄同英美搞不来,同日本就更搞不来了。所以他只担心英美迁就日本。他外交上的工作,就是拉住英美,他也想引导日本国内的亲华力量,他也是个知日派,他身边有很多人都是知日派,他可以很深刻地了解日本政治。
C:说国民党有亲日派,不那么准确。只能讲有知日派。即便是有亲日派,也不能讲亲日派就是卖国的,是汉奸。这有区别,有重大区别。知日派或亲日派,主要的观点,还是认为,中国搞不过日本,只能选择与邻为善。英美都靠不上,苏俄更危险,要赤化中国,所以有个奇怪的现象,最反共的是亲日派,英美派倒是对共产党有些亲近感。
Y: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因为恰恰苏俄在远东最警惕的就是日本,从历史上讲,1905年的日俄战争失败是个大阴影,对俄国人的自尊心伤害至深。从现实上讲,日德接近,苏俄则有被夹击的危险。所以苏俄也是最反日的。但苏俄当时力量也有限,甚至有点惧怕日本,也想慢慢地来。1929年的中东路事件,就是俄国人想对日本搞绥靖政策,结果把中苏关系给破裂了。搞外蒙独立,也是对日本的防守姿态。这两件事当时国内各种力量反弹很厉害,认为日苏勾结,苏俄会以牺牲中国的东北地区利益,换取日本的绥靖。
C:当时,中共在这两个问题上,也很难受吧。
Y:倒也不是。对当时当头的王明、博古那伙人来讲,在意识形态上是完全可以支持苏联的。要知道这帮人是清楚苏俄历史的,列宁为布列斯特条约所作的辩护,他们都不知听讲过多少遍了,所以,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支持苏联。
C:对老毛这样的“土包子”党员呢,他们还是有所不满吧。
Y:那是不一样。在中东路、外蒙独立问题上,要支持苏联,那一定是“精通”苏联意识形态的人才能作到。当时即便在中共内部这样的人也少之又少,就是那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吧。中共党内掌权的就是这帮人,所以中共支持苏联,当时有点儿乱。国内各派力量在日本问题上,都是有点顾头不顾尾,矛盾得很。但蒋介石却是很清醒的,他始终认为苏俄是反日的,。苏俄与日本在华利益是冲突的。这也就是中国近代以来的一个外交传统吧,联俄制日。所以在外蒙问题上,中东路问题上,蒋介石有意地说一套,做一套,他并不当真去抗俄。因为他处在这样被群狼围着的境地中,只能这样腾挪。
C:我注意到蒋介石与一般国民党右派大员们不同,他一直是把苏俄与中共区别来看的。他认为苏俄有现实政治利益要考虑,这个现实利益有时与中共的利益和目标并不一致。大革命刚开始,苏俄利益在于扶持一个亲苏政权。他们选择了孙中山和国民党,陈独秀不高兴,也没有办法,中共只能去帮国民党。但大革命展开以后,苏俄显然又认为赤化中国的可能在增加,于是苏俄开始鼓励国民党左派和中共联手搞掉国民党右派,这时,俄国人又站在中共一边,认为在中国共产革命可以走得通。现在情况变了,苏俄利益在于延缓或阻止日本在远东对苏联的威胁甚至入侵。在这种情况下,赤化中国的目标就退而其次了。外蒙问题最典型。俄国人的安全观一直以来是以空间分隔敌人的,所以控制尽可能大的缓冲地带是他们的现实政治考虑。外蒙独立不是赤化的问题,是苏俄国家安全的问题。所以蒋介石就搞模糊策略,他事实上,是把外蒙利益和在东北的特殊利益暂时暗许苏联,换取苏联对日制衡的。但他做的很巧妙,使人抓不住把柄,特别是让日本人有苦说不出。日本人是很清楚苏俄人的那套玩法的,他们看得懂,却又说不破。日本人就只好起劲地打起反赤化、反共、防共的旗号来。他们想用这个办法拖住蒋的后腿不要和俄国人搞在一起。而中共却没有看破这一点,反而认为日本人和国民党都反共是穿一条裤子的,都应打倒。当时博古这些人的判断力很差,没有看出国际局势的变化,有可能使苏俄同蒋介石重新走到一起去。
Y:1924年以后,国民党就处在一个上升的趋势,人才济济,保持了较为开阔的视野,有雄心,也有现实感。他们对苏俄的中国战略利益的变化,摸的很清。第一次国共合作时,孙中山坚持不在中国搞共产运动,苏联就答应了。那时苏联的安全感很差,刚刚从各国围攻的战争中爬起来,需在远东有个亲俄的政府。所以支持反对北京政府的广州力量就成为自然的选择。中共就只好给国民党当小兄弟,甚至当伙计。到1926年,苏联的国际环境已有大改善,同时国民党内部也有了左派当政的机会了,苏俄的赤化中国的想法开始占上风。这时,英美就有危机感了,于是有1927年的驱俄灭共。在这种情况下,苏俄就支持中共搞共产革命,甚至督促中共在瑞金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同国民政府公然对抗。英美就坚定站在支持蒋的立场上与苏对抗,蒋也明显地开始更加关注英美的经验和利益。日本眼看南京政府同英美越来越近,政治操作的空间越来越小,就只好硬干,拿下东三省。这样一来,各国在华利益结构就大变动了。
C:日本一直有个“北上”与“南下”的战略选择。北上是以殖民东三省和朝鲜为基础,图谋苏联远东地区;南下则是建立亲善的中国政权,图谋东南亚的殖民利益。“北上”,“南下”的唯一共同点就是拿下东三省。
Y:拿下东三省,苏联人的反应,就是日本有可能采取“北上”战略,这样苏联就重新有了危机感。蒋介石对此有准确判断,1932年起,就同苏联密谈年底复交。美英对东三省问题,反应有点复杂。美国肯定不高兴,但这个时期美国实行孤立主义外交,光说不做。英国则是采取绥靖外交,希望日本这个祸水向苏联冲。所以李顿调查团报告也是模模糊糊的,事实上等于承认日本在东三省的利益。这样蒋介石只好回过头来找苏联,两国很快谈到一起,复交就水到渠成。蒋介石从中更印证了苏联的安全利益同中共的目标是有区别的,他可以分开处理,一方面联苏,一方面剿共。这个认识左右了蒋介石很长的时间,他是基于这种认识来处理中共问题的。
C:蒋介石同时也保持着对英美对华政策的警惕,特别是英国的政策的变化,他其实是很不喜欢英国人的。
Y:东方没有谁喜欢英国人,但又拿英国人没有办法。他们太滑头了。这个时期英国人就表现的最典型。他们的总的想法是希望日本采取“北上”战略。不管斯大林的欧洲政策如何,都可以在远东削弱苏联,甚至有可能引苏联力量重心放在亚洲大陆,从而减轻对欧洲大陆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下,允许甚至鼓励日本在满蒙的企图是有利于英国人的。所以,在此时,蒋介石没有办法取得英美的实质支持。他只能靠苏联。他可以在联苏问题上有主动权。“九.一八”之后,他采取主动,找苏联人谈,苏联马上响应,似乎忘掉了一年多前的中东路事件,而且谈得极顺利,蒋可以有允诺的东西给苏联,这个允诺的核心首先是抵制日本,其次才是外蒙和满洲的利益。面对英美,蒋没有东西可以允诺给英美。他在英美的外交空间中没有处于有利的可以交易的位置。这是“九.一八”之后蒋眼中的世界力量格局。这种判断,随后就不断地被加强,到德、意、日接近,法西斯主义兴起之后的1935年,这个判断就变成现实。即英美只能是一种远期的可以指望的力量,现实中只有苏联可以指望。
C:过去讲亲日派、英美派似乎也有讲不通的地方。说到底,国民党这些人还是些坚定的爱国者。他们是根据国际局势、力量格局来制定方针的。自李鸿章以来,中国国家安全战略就是这么回事。他们对此有很多的知识和案例的积累。到蒋介石时,又增加对共产国际的知识。应当讲,在那么种积弱的国力水平下,南京政府应对还是难能可贵的。
Y:“九.一八”之后,世界政治格局有段沉寂期。日本那里,到底战略方向在哪里,一直定不下来。大致讲他们可能有的方向是三个,“南下”、“北上”如上所讲,还是一个可能就是彻底征服中国。征服中国这件事,在日本,据我所知,一直没有靠前的位序,好像日本主流人物对此并不认同,只有几个少壮军人和政治人物可能有此观点。他们总体上还是把中国当作一个利益范围来处理的,他们想改变的是远东或东南亚的殖民地格局。他们要分食这些“无主的土地”。所以,“北上”谋苏联远东地区,或南下谋美英东南亚殖民地是个主要方向。在这两个战略方向上,中国都是日本的利益范围和后院。所以在日本外交中有个类似美国对拉丁美洲的“门罗主义”潜流,就是针对中国的。所以我想日本犯不上直接殖民中国。它就是要搞个坚决亲日的政府。但在蒋介石政府这里,事情却并不那么简单。他担心的不是日本“北上”或“南下”,他担心也没有用,反正他也没有力量可以阻止日本,就让他们去冲击那些白人吧。他担心的是日本如果在白人面前退缩了,会不会干脆拿中国开刀呢?
C:他一定有这个担心。他在“九.一八”、“一.二八”那样严重的情况下,都很沉着,但到华北事变时,蒋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Y:华北事变在蒋这里是个标志性的事件,他认为日本有可能考虑即不“北上”,也不“南下”,而是按征服中国的历史传统战略,图谋华北,使华北脱离中央,然后从绥远一带威胁关中、陕南,使当年蒙古铁骑大迂回包抄之战略空间充分展开,迫使南京屈服。蒋对此非常紧张,所以在绥远抗战这个问题上,蒋就变得非常坚定。他几次强调要坚决抵抗,给日本人一个教训,使日本人知难而退,用这个办法让日本人重回到“北上”、“南下”的战略方向去。所以,他调集了他的精锐部队开进河南至潼关一带,强力压阎锡山在绥远抵抗。他大体上是二步战略,第一步,以阎锡山、傅作义部队打伪蒙军,如胜之,日本人放弃努力,那就完事,再用柔软功夫跟日本人在华北推磨。静观国际时局变化。如不胜,则中央军出动,坚决抵抗,然后同样再推磨。
C:如果打不胜呢?如果呈胶作状态呢?
Y:这个就是蒋的噩梦所在了。他有个勉强可以用的后手,就是立即设法拉苏联入伙。反正在华北、外蒙、内蒙、山西这些地方,英美已经放弃利益了,只有苏联的安全利益了。他要有个办法拉苏联人下水。
C:还有苏联的另一个利益所在:中共!中共恰恰在这个时期不请自到地进入了这个敏感区域。于是有好戏看了。
Y:华北事变大致在35年10月左右达到高潮,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关东军开始着手推进内蒙自治。绥远局势开始复杂起来。红军这个时候到达陕北,与此同时,蒋介石开始了一个包括陕西在内的军事布置,这个部队调动规模是自1932年以来最大的。后来党史上讲,这是针对红军的,这不正确。虽然蒋很重视红军的动向,但35年9月底,蒋已经知道毛、张分裂的事情了。所以毛及中央以陕甘支队名义到陕北时,蒋并不很担心这万把人的残部在此能有多大作为。他操心的是华北及绥远的局势,中央军主力的调动是为此做准备的。当然也不能讲没有防共的作用,但那不是主要的。
C:红军进陕北时,陕甘宁交界这一大块地方没有什么部队,东北军也才刚刚入陕,杨虎城也不愿意十七路军过于北移。没有大的危险,主要是补给、兵员不足。
Y:蒋看来是把这个红军残部暂时交给张学良办理了,蒋的要求并不高,围住红军不要压向西安、关中地区就行。红军东征时,汤恩伯由豫入晋,其实也主要是协助阎锡山在绥远方向上做军事安排,打红军只是稍带的任务。其实汤部跟红军在山西就没有打过什么可值一提的仗。红军退回陕北以后,汤部也没有跟进。张学良对红军围而不打,至少在这个时段上,蒋是同意的,蒋并没有施加很大的压力要张全力进剿。因为这个期间,蒋正在摸苏联人的底。蒋在大致35年10~11月这段时间里,看到“八一宣言”和王明的“8.25讲话”,他看到了一个可能性,就是苏联似乎重新估量了中国局势,重新评价蒋介石的作用。但他不清楚具体情况,他的时间很紧,所以几乎同时采取了三种渠道上的沟通。他自己出面从10月初到1936年元月,大约共有五次同苏联大使的会谈。这位大使被南京冷落了很久,现在忙起来了。蒋向他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苏联如何介入华北及绥远政局。至于红军及中共,只是老蒋用来向苏联表达诚意的一个因素而已。在蒋同苏大使谈判中这不是个重点。第二条线,就是让驻苏武官邓文仪去摸王明的底,看看共产国际的想法是什么,甚至还想秘派陈立夫去莫斯科摸底;第三个渠道,就是直接在陕北找中共中央谈判摸底。陈立夫在去莫斯科的途中,先去了柏林,呆很长时间,也是想探探德国人的底,从而去判断苏、德援华的可能性空间。大致判断下来,蒋还是那个做法,把苏联利益同中共分开处理。他的方案就是中共保留,红军取消。中共再像从前那样与国民党合作,而苏联也像从前那样与国民政府合作。这个方案,苏联人同意了。
C:对苏联人来讲,红军状况不清楚,但估计已没有多少力量了。苏联应当能从蒋这里知道红军的确切数量的,对苏联来讲,红军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取消红军,他们没有什么意见。保留中共,则是个原则,也是留个后手。所以蒋同苏联很容易谈拢。
Y:蒋在国内给中共开的条件,就是招安。1936年5月中旬,陈立夫通过曾养甫给中共讲了四项谈判条件①红军经宁夏去绥远靠近外蒙边境地带;②南京政府改组为国防政府;③对日宣战之时,红军纳入全国军队统一编制;④中共领袖到南京参加政府,促进联俄。这四项条件的核心是联俄制日。借中共之力拖苏联下水,所以最好是红军去绥远外蒙地区,使苏联人卷进来。在36年4月7日洛川会议上,张学良也建议过红军经宁夏去绥远外蒙。毛看透了这一点。在6月28日毛给张国焘电报中讲“南京希望红军出察绥、外蒙边境导火日苏战争”。蒋希望红军去的那个地区正好就是后来“百灵庙之战”的地方。中共拒绝了蒋和张学良的这个去绥远外蒙的提议。
C:拒绝了?为什么啊?这有点奇怪啊。当时不论是与张学良谈,还是同蒋谈,经宁夏靠近外蒙都不错啊。至少原本红军北上时,方向之一就是靠近外蒙啊。为什么拒绝呢。不用打仗,就可以去,还搞后来的什么宁夏战役呀。红军东征是4月底结束,5月中旬就开始西征了。走的方向就是去宁夏呀。西征战役大致到7月上旬结束了。这期间正好是同国民党谈这个去绥远的事,红军可以就坡下驴嘛。这不就是中共一直想办的事情嘛,没有理由拒绝呀。  

2005-12-7 01:04 #2
         

  
局外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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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在线  Y:这正是引人入胜的地方。我们可以合理地猜测。在35年10月,张学良就应当有这个判断,就是红军有可能经宁夏去绥远外蒙。他绝对不是在36年4月7日见周恩来时突发奇想,建议红军去绥远,外蒙的。他在35年10月就应当有这个判断。但是毛没有按常理出牌。毛在到达陕北以后,也在考虑红军的动向。他选择了东征计划,否决了张闻天热心的经宁夏靠近外蒙的计划。毛在35年12月1日给张闻天电报中讲“关于红军靠近外蒙的根本方针,我完全同意”,“我不同意的是时间和经路问题”。毛用这个“时间和经路”来说服张闻天先支持东征计划。当时党内主要意见是支持张闻天的经宁夏去外蒙的想法的。而毛还想再碰碰运气。他不想立即就去外蒙,在他看来,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所以毛从技术层面上,强调了东征计划与“靠近外蒙的根本方针”不冲突。毛的想法还是先冲击山西再说。所以,张学良判断红军应经宁夏去外蒙,这个判断没有错。他大概让东北军也是这么准备的。可结果让他吃惊,红军一头扎进山西了,张学良自然只能先瞧瞧红军的能耐。到四月份,他估计红军在山西没有多大的戏了,于是就给周恩来提议,你们还是干脆点,经宁夏去绥远外蒙吧,这差不多算是在讲风凉话了。东征失利,毛也只好执行西征计划,这个西征计划也是毛的那种机会主义式的行动。看上去,这个计划是打通宁夏,接通外蒙,给红军留条生路,但也包含了一个在陕甘宁交界处占住一大块空间,用“空间换时间”,看看有没有机会的意思。西征战役执行中,“两广事变”发生,红军压力减轻。自然毛就又有一些理由说服党内同事,先不忙去外蒙,先看看再讲,比如先同二、四方面军会师,再定行止。这期间张学良没有再给红军军事压力。
C:毛在思想深处是不想去苏联的。到陕北以后,他与林彪关于去陕南游击的争论,表明他不想散伙;与张闻天在东征问题的分歧表明他不想去苏联外蒙;与彭德怀关于东征与陕北联系的争论表明他不想留在陕北。他本能地抵制这样的计划,他抵制不了的时候,他就给你找理由拖,他总是很顽强,张闻天这些人就不那么顽强,所以就总是被毛说服。那么共产国际又是如何看这个问题的呢?
Y:问题难在共产国际的态度如何布达中共呢?直到1936年6月中旬,红军才恢复与共产国际的电讯联系。所以,6月28日毛给张国焘的电报是个时间关节点。在此之前,西征战役就是经宁夏去外蒙,毛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但同共产国际电讯联系恢复以后,我认为,共产国际不赞成红军去绥远外蒙。
C:这就不是共产国际的问题了,不如说是苏联的问题吧。当时要去外蒙,也就三条路,第一条最便捷的路是经榆林去外蒙,但汤恩伯在那里,即便蒋让红军从那里过,敢不敢过也还是问题;第二条路是从山西迂回过,就是毛讲的“经路”;第三条是从宁夏过,就36年六月左右来看,在陕北的那点子部队,强行通过也过不去,到了八九月份张国焘参加宁夏战役时,提出一定要飞机大炮,否则无法过得去。于是共产国际书记处在九月份批准了计划,但仅仅含糊的讲可以提供援助。但到了11月3日,又把地点改到了新疆。九月份共产国际反对去新疆,11月要求去新疆,这个变化也太快了一点,部队哪经得住这种变化呢。可以由此推断:九月的承诺,也未必真正可以兑现。所以我认定,在此之前,不论共产国际还是苏联,对红军去外蒙苏联,至少是不那么情愿的。那个心态,大致是这样的:最好不要来,实在没办法,那就过来吧。
Y:就是前面讲过的,苏联不想在察绥这些敏感地带引起日本人的反弹。苏联已占住外蒙了,他担心给日本找借口,丢掉外蒙。为救红军,这样做划不来。所以共产国际宁可红军去新疆。其实,在这两个月里头,有四个主体:斯大林、共产国际、中共中央、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这四个主体都有自己的意见,但只有斯大林的意见是比较固定的。共产国际的意见,一方面要听斯大林的,另一方面也要救中共,但肯定偏向于斯大林。斯大林的盘算中,有没有中共不重要,关键是中国要拖住日本,所以中共不重要了。中共代表团则是希望给危难中的战友打气,让他们不要垮了,各种承诺,能给的就给,兑现不了,也给。中共中央则没有头绪,怎样都行,只要生存下去就行。这期间的电报、计划很多,当不得真。
C:红军整建制去外蒙,可能是会有问题。如果只是残部逃亡到外蒙呢?
Y:那就没有问题,苏联人肯定会照样接受,然后剥夺中共这班人对红军残部的支配权。苏联人这个准备工作是有的。总归一句话,红军最好不要去绥远。这一点,苏联人的想法倒是同毛一致。
C:我认为,去外蒙苏联,是那帮书生们的一厢情愿。在内心深处,他们是把共产国际和苏联当作真正依靠的。对毛来说,则不是那么回事。他在长征途中也有去外蒙苏联的想法,但是,他仅仅把这当成实现目的的手段而已,他可能会把共产国际当成现实的依靠,但不会当成心理的依靠和依赖。一路长征下来,加上与共产国际第一次以党的领袖身份打交道,再加上对共产国际和苏联利益的敏感判断,他认为去外蒙苏联这条路子,对他来讲,怎么都像熱脸贴上冷屁股,他没有其他领袖对共产国际的毫不做作的亲切感和归属感,毋宁说,还有一种屈辱感,寄人篱下的感觉。张国焘大致也有这种感觉,这可能就是他没有主动与共产国际联系的原因之一吧。毛张二人的这种自主性和对共产国际的疏离感,无法与别人沟通。而且,这种东西也讲不清楚,在那种情势下,一讲出来,无疑就是一种叛徒的话语。所以,对毛来说,在这个问题上同共产国际倒是高度一致的:能不去就不去,实在没办法,那就去吧。“两广事变”也给毛带来了机会,便于他坚持自己的想法。红军也趁机实现了三军会师。
Y:蒋处理完“两广事变”,重新部署部队,大致到10月左右就完成了。随后绥远动荡,11月就发生事变,到12月3日,百灵庙大捷,伪蒙军失败,绥远事变结束。绥远抗战,中央军做出的战略是全面参战的,但没有想到十几天傅作义就拿下来了。日本人在很小的程度上参与此事。其作战部队没有参加,中央军就没有参战。其实在8月,日本已经做出战略选择,即采取“南下”战略。关东军热心 “北上”战略的主流政治家被挂起来了。于是绥远的重要意义就下降了。伪蒙军和一部分关东军背景的日本人,想在绥远造成即成事实,被蒋的坚定态度给击退了。虽然不能肯定蒋在8月份是否就知道了日本人的这个战略选择,但他从百灵庙战役轻松获胜,应能猜测出日本的方向了。蒋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概括起来,从35年10月开始,蒋政权这里,主线是防止日本图谋晋绥,想联俄抗日;付线是招安红军,整合西北力量。两条线交织在一起。所以后来史书上就有点讲乱了,把围绕着主线进行的军事调动,都讲成针对红军的,结果蒋介石就坐实了只打内战不抗日的恶名。有意思的是,日本人也想加进来搅局。从8月份开始,他们试图同南京谈判,搞共同防共的协议,其实就是想在这个地区防止苏联插足。这当然不合蒋的意,就干脆拒绝了。
C:两广事变结束,蒋的部署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毛又有压力了吧。
Y:对。蒋让胡宗南重新从西边陕甘大道向东北方向施加压力,迫使会师之后的红军主力进宁夏。我看蒋的意图,能干掉红军主力就干掉,干不掉,就把红军主力撵到绥远外蒙边界地带。胡军从10月上旬开始给红军施加了巨大的军事压力。红军此时的方向怎么选择呢?经宁夏去绥远?可以去,但共产国际的丑话可能已说在前头了。你们就只能保持个党的架子。红军要全部缴械解散。这不是毛、彭想要的。连洛甫、博古这些人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除非别无活路。过黄河西去新疆,这是共产国际同意的。但却不是蒋介石喜欢的。中共到新疆去和盛世才搞到一起,更危险。
C:去新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直接在苏联的羽翼之下,但比直接去苏联强一点。实际上,盛世才那时对南京离心离德,正打算加入苏联呢。中共到新疆,有可能迅速做大,再杀回内地。所以,胡宗南对四方面军渡河西去的行动给予猛烈打击。
Y:毛及红军就是处在这样的两难境地中。去绥远心有不甘,去新疆老蒋不让。来回犹豫,宁夏战役就是在这种心态下制订的并执行的。这个计划没有方向,只有占领宁夏境内黄河几个渡口是确定的。这样的计划自然没有什么价值,很快就停止执行了。到11月3日,陈云和王明从莫斯科给中共电报:“现已决定目前不采用从外蒙帮助的办法。同时,我们正在研究经过新疆帮助的办法。如果我们将约一千吨货物运到哈(密),你们能否可能占领甘肃西部来接收?”这个电报试图打消红军的犹豫,坚定红军去新疆的决心。可惜,即便此时毛回心转意,想去新疆,也不可能了。因为胡宗南连续突击,已使四方面军主力被切成两个部分。在黄河东岸的张国焘已经过不去黄河了,只好向宁夏方向转移。
C:毛在10月26日还不乐意红军去新疆,他给彭的电报讲“国焘有出凉州不愿出宁夏之意,望注意”。从中看出他至少在这个时间还在犹豫,究竟是去新疆,还是去绥远?毛确实表现出拿不定主意的状况。
Y:所以11月3日王明、陈云的电报,就是打消毛的犹豫的,但来不及了。毛又一次地因客观条件的变化而免除了自身失误造成危害的责任。他有了解脱自己责任的借口,那就是胡宗南的进军已使共产国际的建议无法执行,而不是我老毛不想执行。
C:毛总是有这样的机会。
Y:胡宗南达到了他的任务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切断中共中央机关和红军主力去新疆的路线。他接着继续施加压力,使红军主力集中到陕甘宁最荒凉的地区,然后就停下来,看红军怎么动作。
C:这之前有个山城堡之战吧。好像讲山城堡战役吃掉胡宗南一个旅,所以胡宗南不敢前进,就停下来了。
Y:山城堡战斗,胡宗南吃了亏,这不假。但一个旅几千人的损失,不算动了胡宗南的筋骨。他绝不会因此产生惧怕红军的意思。因为在这之前,胡打得很顺利。几次恶仗,都是红军败退。胡不会因为山城堡失利就停止的,况且这个旅失利仅仅是因为突击太过头。他保持战线稳定,希望红军出宁夏去绥远。因为在这个当口上,毛很着急,发报给潘汉年,要求与陈立夫会谈求和。刘鼎11月14月给毛汇报讲“蒋企图把红军全部赶到外蒙,给苏联来解决这个矛盾”。胡宗南的任务就是保持压力,争取让红军出宁夏,同时也为陈立夫同中共的谈判创造有利的条件。
C:既然去新疆已是不可能,那毛又怎么办呢?在11月初,毛是打算让红军从东南方向突破。这个方向是冲张学良去了。但这个计划没有实施。毛也有再东渡过黄河去山西的计划,也没有执行。这确实奇怪,在党史资料上,只能看到东渡黄河以及向东南突破这样两个几乎毫无胜算的计划,而没有经宁夏去绥远的计划,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这段历史被伪造过吗?又为什么要伪造呢?中共反正早在四川时就讨论过如何靠近苏联的计划了。没有必要回避这个问题呀。
Y:有难言之隐,因为去绥远远到外蒙,就要丢掉红军大队,只能是中共上层人物苟且偷生了,这个没法讲。况且,反正红军哪也没有去,也去不了。整个就给搁在这里了,东张西望。实际上,在宁夏战役之前,红军不去绥远,是因为毛不想去,再加上共产国际反对;宁夏战役之后,红军不去绥远,除了毛及共产国际的原因之外,恐怕同张学良这个因素开始起作用了有关。其实宁夏战役计划本身的模糊性和犹豫,就是因为中共对张学良开始寄予了某种期待,使中共特别是毛觉得可以尽量再拖一拖,尽可能晚地踏上不归之路。总之,保持一个最低限度的选择。一旦出宁夏去绥远,那么就什么选择都没有了。
C:但不论如何,腾挪的空间是越来越小了。直白了说,无非两条出路,一条就是彻底投靠苏联,几乎完全丧失自主性,这对那帮书生们问题不大,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自主性,或者,自主性还没有萌发出来。共产国际或苏联,对他们来讲,就像老爹一样,所以,那种命令式的语言,毫不考虑他们情感的做法,不致引起他们的反感,保不定还会越发引起他们的亲切感也说不一定。“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我们好,为了中国革命好。”这是他们很正常的心态。但对毛来说,则很是难受。第二条路,就是投降或被国民政府招安,这条路,怎么走,前途如何,很不确定,党心军心的维持也有困难。那么,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子呢?张学良也是一条路吗?现在我们终于回到张学良了。张学良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多大的选择余地呢?
Y:张学良的作用有变化。起先他同中共打的火热。但到中共与共产国际恢复联系以后,中共开始冷落张学良,而以南京为谈判对手。但在胡宗南形成对红军主力的军事压力之后,张学良的作用就又变得重要起来。我们从张学良的几个可能的选择入手。张学良大体上有几个选择。一个是去绥远前线抗日;一个是同中共联合;一个是配合蒋介石,剿灭红军,也包括把红军撵到外蒙;一个是离开陕西被拆散,分散到其他地区。先看看去绥远,这是被很多人提及的,证据就是11月下旬他给蒋介石要求去绥远的电报。电文确实具备了东北人所有的那种爽气和感人的语气。据蒋身边的人事后回忆,蒋看电文时沉吟良久,最后回绝了张学良。这个故事被渲染成蒋不让张抗日。平心而论,绥远前有傅作义,后有阎锡山,再后有汤恩伯,前二人都是在保家乡,作战效果好过东北军自不待言。东北军上前线,涉及到一系列的防区调动,物资运输,显然并不现实。
C:绥远抗敌,困难不是部队数量是否充足,而是在于战略战术是否得当。人多并不解决问题。况且11月下旬,已可判断只是伪蒙军在行动,日本人没有动,你去抗什么日呀!
Y:所以,张学良这个电报有多少真情厚意,我有怀疑。蒋也不至于反对张去抗日,否则他为什么坚决指示傅作义抗战呢?去绥远抗日,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张学良虚张声势。第二个选择同红军公开联合,这有真实的基础。但是否有现实的安排呢?现在比较多的说法是讲张与周第二次洛川会谈,就是1936年4月的时候,他们商定了一个西北大联合的计划,就是设立西北抗日联军和西北国防政府,这实际上就是张学良反了。这个计划,肯定被人提议过,但热心的一定是周恩来。张学良在4月份的时候为什么要对此热心呢?他有理由经此摸摸中共的底,但他不会就这样上钩。这基本上相当于一个穷光蛋与一个富翁商量合股开公司,这个富翁倒不一定当即拒绝,但他一定会仔细地慢慢瞧瞧这个穷光蛋有什么宝贝。你说,到西安事变前,这个穷光蛋能拿出什么宝贝来呢?
C:毛后来讲,36年他在陕北干些买空卖空的事。
Y:什么叫买空卖空?无非就是扯着苏俄的旗号哄人嘛。什么可以帮助介绍苏联的援助呀,等等,对阎老西儿这样,对张学良也这样。但张学良并不缺乏对俄国人的了解。我相信至少在4月份的时候,他比中共更知道苏联情况吧。
C:当然,如果他对西北大联合当真,那么西安事变他为什么没有在这个方向上有所行动呢?他只是强调在何应钦的军事压力下红军、东北军、西北军“三位一体”。
Y:大体上可以讲,在张学良这里,是没有必要和红军联合造反的。有的学者认为张学良会造反,而且认为他是在中共影响下想造反的,这是完全说不通的,因为他没有这个动机。为了打回东北老家?不象吧?难道他认为他造反,另起一摊,能比老蒋干得好?跟中共联手,借苏联之力?那现在中共那付惨样,怎么不见苏联人出手帮忙?中共都不帮,会帮你这个前有过节的张学良?张学良不会这么无知吧!再说了,这样做的结果,或者讲风险有多大呀,他张学良会不掂量一下?真正难以讲清的,是为什么张学良不选择全力进剿红军,尽速歼灭红军呢?即便从10月底算起,他如果和胡宗南配合,在东南面紧紧围住红军,让胡宗南进去二个月内让红军屈服,对张有什么坏处呢?
C:一般现在的讲法是,张怕这个过程东北军老底给打光了。
Y:但我们前面已经质疑了这一点。红军固然勇猛,但并不是不可能失败,要不何来长征呢?张学良吃了直罗镇的亏,他后来采取不接战,远远地围着,就很有效。红军在西边被胡宗南打的够呛,张学良只要围住就行。
C:假定他知道在战役安排上,可以用二个月时间拿下红军,那么,这之后再统一抗战不行吗?攘外必先安内,这个安内如果要用几年,那是有可以商量的地方,如果这个先安内只是一、二个月时间呢?那先安内讲不通吗?所以,从当时正统的角度,而不是从现在我们所处的角度看,国家利益要求的到底是什么呢?肯定是消灭红军。我认为,恰恰就是在这个大问题,张学良及东北军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私心吧。
Y:对。如果把张学良说成抗日英雄,把蒋介石说成不抵抗,那么这个历史资料被组织起来的时候就漏洞百出,就如同把红军东征讲成是要去华北前线抗日,阎锡山拦着不让去。这怎么讲得通呢?但反过来,看看张学良当时的现实处境,恐怕他的问题不是抗日,而是如何自保的问题。就是你刚讲的那个很大很大的私心。实际上,张学良有个很大的心病,就是东北军这支部队已经完全烂掉了。自从中原大战,东北军进关接收平津之后,这个部队就成了一个花天酒地的流氓团伙了。热河失守,张学良出洋,蒋介石直接指挥东北军的四个军,他不是指挥不动,而是发现这个部队整个在扎根弄钱,所以不到十个月,蒋赶快让张学良回来,带部队离开华北这个是非之地,去河南湖北。反而把华北交给一直同蒋矛盾重重的西北军和阎锡山。张学良到武汉以后,东北军故态重演。蒋又为难了,要知道,在当时,南京政府实际真正控制的除了苏浙沪以外,就是河南、湖北了。蒋同张学良情同父子,他信任张,但也了解他的弱点。蒋完全厌烦东北军。但他还是给东北军好地方。他也派了钱大钧一大批干部去设法帮张学良改造东北军,结果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帮浙江人完全不适应东北军那种作派。他们都喜欢张学良。张学良这种公子哥,说到底谁都喜欢,反正他永远不占你的便宜。所以河南,湖北地方苦不堪言。老蒋不能任由东北军毁了两个省。他统共也没有管住几个省啊。武汉实在太重要。所以,他只能调东北军去西安。东北军去西安,没有闹什么情绪,他们自知不见容于湖北地方。他们差不多是灰溜溜地离开鄂豫皖。
C:东北军的伙夫都带着老婆孩子,怎么打仗呢?我也挺纳闷儿。当时,好像还就陕西地方势力小,蒋还可以做点主,要是调东北军去山西或是去四川,那非闹出乱子不可。湖南、安徽也各有其主,所以只能调东北军去陕西,并不是让东北军去打红军这么单纯的。一来,蒋不认为红军还有多少力量,二来,如果红军有力量,他才不会指望这支部队去打呢。胡宗南已经在那里了。他就是给这支混球部队先找个安身的地方。
Y:胡适日记里头讲热河被占领后,华北危局之下,蒋请胡适等人商讨外交策略,感慨东北军完全不中用,对张学良恨铁不成钢。张学良对东北军也很矛盾。他知道部队的状况,但他也对部队的状况有责任,说到底,张学良同东北军之间有道义、情义上的关系,。他没有办法丢掉部队。张学良不像其他军阀,他有足够的私财,他不靠部队过日子。但是张在情感上依赖这支部队,面子上、人情上都是如此。他摆脱不了。所以,他只能想法改造这支部队。但自从入关,到现在这几年,他非但没有能改造部队,相反部队跑来跑去,就给烂透了。
C:而且名声极臭。“九.一八”,“热河”丢人丢到家了。我看张学良对这个名声很重视。
Y:到了陕西之后,他开始有了两个新情况,一个是华北事变加剧,抗日已被赋予了更多的正面因素,许多地方势力和权力集团都开始公开打出抗日的旗号;再一个就是与中共中央正面直接交手。特别是后一种情况对张的影响很大。张始终不是一个有良好知识训练的青年人,他一开始就是作为他老子接班人来培养的。所以,他的思想结构很复杂,他周边亲近的人都是些二、三流人物。所以,他同中共高级人物打交道,就被吸引了。他自然地产生了利用中共整治东北军的想法。要知道,在那个时期,关于中共,国人是有些一定之见的,一个是有苏联在后头,是有靠山的;一个是政治能力强,有高深见解;再一个是不怕死,不怕苦,有献身精神。这几条都是中国地方政治集团比较缺乏的东西。张学良产生这种与中共合作的想法就很自然。
C:就是说,张学良同中共合作,倒不一定是为了抗日等等这些大义,而是出自小私,一己之私,就是想与中共合作来改造东北军。
Y:对。为了大义,那么,就有前面我们说过的那些矛盾的地方。一句话,为了大义,张学良就该配合老蒋剿共才是。张正是从一己之私出发才与中共合作的。但他这个一己之私,倒也不像其他那些小军阀那样龌龊,他还是心存希望,将东北军改造成一支正面的部队。所以他甚至提出他本人可以加入共产党的要求。
C:他如何利用中共来改造东北军呢?他怎么样才能打成这个算盘呢?
Y:很不容易作到。他有他自己的方法,也就是东北人的办法。施小惠唱高调,慢慢周旋。他先是很爽气地给红军大洋、物资。然后声言不能不执行蒋的指令,要进剿,形成对红军的挤压式包围。然后,开始与中共一起唱抗日的高调。这个基础上,他开始摸中共的底。中共自然投怀送抱。中共基本上是想利用张,所以,就不断地给张提出各种建议,同时也在军事上做出配合,尽管有风险,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出瓦窖堡就是一例。
C:中共当时提出西北抗日联军和西北国防政府的设想,张没有反对。
Y:张表面应和了中共的这个想法,也就是后来人们讲的西北大联合的计划。但他并没有当真,只是口头上讲讲,字面上写得不多,真正去做的一件也没有。因为我们前面已经讲过,张学良没有理由在西北形成割据,他犯不上这么做。他的真实意图是让中共和红军加入东北军里头来,或者是两支部队合在一起由中共来彻底改造东北军,张不想搞独立,但他想要这么一支新型部队,为了让中共放心,他干脆压上自己做担保,他本人入共产党。他想由他自己加上中共高层人物组成领袖集团,带领这支部队,防守西北,必要时就上抗日前线。所以,这期间,他的抗日高调唱的比中共还要高,他想在抗日这个旗号下,一石二鸟由中共改造东北军,用东北军收编红军。他据此可以在西北站住脚,同时两边落好,一边在老蒋这里收不战而胜之功,一边在苏联那里收抵抗日本之名。
C:他本人提出入共产党,不怕老蒋猜疑?
Y:那不是问题。张学良自信在这种问题上,老蒋可以允许。只要他能够收编红军。蒋不是个意识形态很强的人,他自己可以大用特用中共人员,蒋是看效果作判断的人。这个同中共不一样。后来他自己不是也提出过加入第三国际吗?
C:那张学良的这个想法如何在政治形式上实现呢?
Y:这正是问题所在。张学良有天真的一面,他清楚中共和老蒋这两边的情况,他有自己的判断,他对中共当时东征作战状况是了解的。所以,他认为中共会理解并接受他的想法。确实,他没有在政治上找到合作的形式,所以他也暂时接受西北抗日联军的说法。说到底,当时中共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其他政治形式。大革命时期国共合作的政治形式,重新再搞不可能。他们也没有别的经验,所以一上来,还是个闹革命,想拉军阀们搞西北割据、反蒋、反国民政府。后来八路军的那种政治形式不是事先想出来的,是国共谈判及外部日本入侵的局势逐渐形成的。在1936年4月张与周在谈判时,他们俩都没有这个经验。所以,只能用西北大联合的计划。要办这个事,他需要相对和平的环境,他不能去打红军,当然他也希望红军不要打东北军,缺钱、物资都没有问题,我张学良有的是够你们用的。这套东西也真把周给唬住了。我相信中共是真动心了。
C:动心?给一个地方力量作合作?
Y:那又怎么样。36年11日时,毛给阎锡山写信,那不是白纸黑字的写着愿听从阎长官的统一指挥吗?这个没有问题。成问题的是共产国际一听说此事,大大的愤怒了,俄国人搞不懂中国那种复杂的政治话语,他们要的是蒋介石带全国抗日,而不是几个地方势力借抗日为名,形成分裂局面,这种局面只能有利于日本人。况且中共还是同张学良这个苏联人最不喜欢的地方势力合作。所以共产国际就坚决反对与东北军的合作,坚持要中共与蒋合作。所以中共认真的同老蒋谈,把张学良放在一边。而张学良就更有意思了,他先稳住部队,同红军保持距离,免出摩擦,然后他呆在一旁看中共和老蒋的勾兑。他大概认为老蒋的办法不会有结果的,红军也很难从老蒋这里拿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准备等到两边搞不下去了,再来收拾局面。所以从1936年4月他同周谈判后,没有再多的举措,因为他知道红军在和老蒋谈判,那就先谈吧,而他到真的去办军官训练班。当然他作的够小儿科,有点像过家家,倒是很认真。但中共清楚蒋的作法,能干掉就干掉,干不掉就撵走。而蒋拿准了苏联的利益同中共目标不一致,它可以分开处理。随着他对苏联人的想法和红军状况的了解越来越多,蒋的态度越来越坚定,条件越来越苛刻。
C:张学良的心思,老蒋是否知道呢?
Y:老蒋知道他同中共在谈判,老蒋也不反对,蒋对此类中国特色的政治太熟悉了。我判断老蒋是知道张学良的打算的,否则他不会经常到西安城内活动。因为张并没有非份之想,大概老蒋认为张学良太天真吧。其实,老蒋就一直这么认为的。张学良不天真,也不会被老蒋这样调动自如的。从时间上看,自1936年4月、5月分别有周与张,潘与曾养甫的谈判。之后,两广事变,蒋重点在南方,红军着手西征会师,各方都有大的动作,但张没什么事。到8月,两广事平,蒋又回到北方,此时绥远察哈尔浮动,蒋为此开始调动军队;到10月,蒋下决心一面压红军出绥远外蒙,一面策应傅作义,准备绥远抗战。中共并不明白此中奥妙,他们处在生存危机之中,认为蒋大概翻脸不谈了,所以中共回过头来,又同张学良谈,这张学良正等着呢?所以张劝中共不必着急,先稳住两个月,必有情况发生。
C:什么情况呢?张学良又没有说透。
Y:但中共似乎是相信了他,至少毛在几份电报中都提到张的建议。原本到十一月以后,红军压力太大,几无出路,只有向北出绥远这条路了。我判断中共高层一定已有去外蒙的打算了。这个情况下,同张学良一接触,张自然就是劝阻了,讲再过一、二个月必有情形发生。毛不想去外蒙,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张这么一讲,毛只好当稻草抓住。本来毛想向张学良借道,向东南方向跑,但张劝他不必如此,先等等再看,毛不大相信,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拿张的讲法给大家壮胆。但毛终究对此没有底,又生一计,想再次东征入晋,所以才给阎锡山写了那份谦恭的信,但阎又不上钩,只是虚应着。而在张学良那里,他有几个判断,一个是绥远抗战会拖下去,这个是从他自己与日本人交手的经验来判断的;一个是蒋必然要全面介入绥远抗战;一个是陕甘只能让他来收拾;再一个红军千万别出绥远。因此,他让毛别动。其实,他是知道蒋希望红军去绥远外蒙的,他也知道红军没办法的时候会去绥远的,红军讲去东南或是重新入晋,都只是试探。所以,他就要打消红军去绥远的念想,于是他才讲一二月内有变化,可期待。
C:实际上,十一月的时候,共产国际已经改了口气,要让他们去新疆了。但由于三个通道都已经被堵死,想去外蒙,一不可能借到共产国际之力(诸如得到武器等等);二不易打得过去,或者说根本就打不过去了。胡宗南在西,汤恩伯在正北,阎锡山、张学良在东南,已经没有办法了。这时,张的地位很有利。红军给打惨了,口气也变了,可以比较容易接受张的办法了。估计他的心情不错。
Y:蒋在组织绥远抗战的同时,一直想把红军撵到绥远外蒙。蒋所以也施加压力让东北军从东南战线向西北压红军。所以啊,张学良就拿出东北人那种表演天份,大叫大嚷要抗日,要打回老家去,要去绥远抗日等等,反正就是不想挤压红军。后来老蒋也懒得管他了。张也就消停了一阵。
C:那张是胸有成竹了,他的计划是什么呢?搞政变?
Y:怎么会呢?他才不用这么办呢!他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这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他还就是那个办法,用东北军收编红军,让红军改造东北军,由此他可以在中国创造一个政治奇迹,让老蒋和南京那帮自命不凡的家伙看看,东北除了胡子以外,还可以有这样的政治才俊。他认为胡宗南10月、11月的进攻,已使中共放弃对蒋的幻想了,会来求他张学良的,只要时机一到张宣布就是了,他是11月中旬给中共讲再过一、二月就行了。但就在他心定神闲地准备收拾陕北残局的时候,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绥远抗日才刚刚开打十几天,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就大获全胜了。这首先是出乎了蒋的意料,蒋拉开架势准备大战一场,结果日本人退缩了。这当然对蒋最好不过,蒋据此判断日本人放弃北上和拿下中国的战略,而改为“南下”战略。这种情况下,拉苏联下水的紧迫性就下降了,对红军就应当彻底干掉。而不是以前让红军出绥远的计划了。所以,蒋从11月底开始,就重新部署了。他的重新部署最重要的一着,就是让东北军让道,由中央军直接干掉红军。这样一下就打乱了张学良的步骤,张很年轻,面对如此变故,一下就乱了方寸。
C: 依我看,不论怎么说,张的这个盘算也是完全的一厢情愿,这怎么可能呢?
Y: 是啊,但你不能否定他可能有这个一厢情愿,实际生活中,这种一厢情愿的事多了去了。当然,一方面蒋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由他来收编红军和共产党的;另一方面,共产党也不会让他收编的,即便让他收编了,最后的结果也是把他给收编了。阎老西儿才让薄一波搞了一个新军,结果一个小小的薄一波就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以张学良的水准,不可能预测到的。  

2005-12-7 01:07 #3
         

  
局外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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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没有,他怎么有脸去和中共讲呢,红军连去绥远的可能性都没有了,都是你这个家伙给闹的。况且讲了又有什么用呢。因为更严重的事情是,蒋还打算彻底解决东北军问题呢!蒋的办法也够狠,要么你打起精神与红军硬干,要么你的部队拆散调到各区,因为没有什么其他地区可以一次接纳那么多部队,只能打散了,到各地驻防。这简直就太严重了,等于东北军就没有了。
C:张可不可能作详细的计算呢?这样对他本人也没有什么不利的吧,好像老蒋要张留在中央担任大员,不是也一样很风光很合他公子哥的意吗?其他任何办法都是不行的。
Y:是这样的,但事发突然,他张学良一下子就晕了菜。他身边也没有老成谋国之士,却都是害人害己居多的青年秘书。他一下子上火了,西安事变就是这样来的。正是因为他盘算了一下,任何办法都没有,只有接受老蒋的安排,但他一时面子下不来,热血一冲,他就干上了。
C:而老蒋可能也恰恰认为张学良除了接受他的安排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蒋才放心地在西安活动,蒋实在没有想到张学良来了个“西安事变”。
Y:对。所以张学良才干成了。从事后参与者的回忆看,张根本就未曾想过干不成怎么办的事,所以这是件典型的心理学案例,他也没有什么大计划。后来有人讲,张学良对苏联指责他感到意外等等,那都是瞎说,张学良原本就没有任何宏大计划。他只是想借红军改造东北军,他也想创造奇迹,但那远不是什么大计划,也无须什么共产国际的支持。西安事变纯粹就是心理学事件。因为在此之前,张学良感觉上太有把握了,结果绥远战事嘎然而止,他才一下子被冲击、晕菜了。他在所有方面都下不了台。就是这么回事。
C:也有人纳闷儿事先他怎么不同中共商量?
Y:这也是乱讲,他原本没计划,有什么好商量的,正如同他后来送蒋走也不同周商量一样,他认为这纯粹是他自个面子问题,是自己的事,同别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C:蒋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Y:蒋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什么错,在事变之前也没有什么错。因为张学良搞事变不是“政治学”问题,是个“心理学”问题。蒋对红军和东北军的办法从正统的政权角度讲,是没有什么错的。如果没有西安事变,红军结局也一样,要么被整编,要么被干掉。11月的时候,陈立夫这个渠道也讲过红军以三万人为限进行整编,这个条件在西安事变之后也没有变化。周恩来在1937年几次谈判都还是在三万人这个基数上谈的。其实,西安事变倒让蒋的威信一下子建立起来了。
C:那倒是,全国各方力量一下子发觉没有蒋介石还真是不行呢。这个也真是很奇特,很壮观的政治风景啊。蒋介石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事后他该心存感恩之念吧!
Y:那他要是没有,算他对全国人民不厚道。但我看老蒋的问题,还是出在他对中共的认识上面,他完全没有弄懂中共革命的秘密。他同中共在谈判人数问题的时候,就大大的上当了。所以我有一句话,蒋介石在事变前、事变中都没有出差错,但在事变后他出了大错,上了大当,就是指这个事。中共宣布投降,这个条件其实就两条,一个是红军人数,也就是整编的基数,一个是中共人员在红军整编后的部队里头的位置。中共在人数上与老蒋斗争得很厉害,而蒋也确实在人数问题上很重视。
C:这个有些复杂,大概他还是这么个思维方式,用多少条枪来测度力量的吧。
Y:中共就抓住这一点,狠狠的和蒋争执,然后暗渡陈仓,拿到了另外更关键的条件,就是中共组织完整,并且可以在军中任职。有了这个条件,中共就可以起死回生,因为这恰恰是中共的法宝。那就是我们以前讲过的对乡村力量的动员和组织能力,这个能力被保住了。蒋不懂这个事情,所以信息不对称,谈判起来,看上去占上风,其实吃了大亏。当然,中共这套乡村革命的法宝说到底当时别人都没有,人类社会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这是中共独门的功夫。蒋无法认识到这个秘密,也在情理之中。这是后话了。
C:那西安事变对中共的意义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Y:这个也不好讲是个转折的意义。党史上都是这么讲,可是有漏洞。因为要这么讲,就必须承认一是达成了协议,二是蒋遵守了协议。这同以前蒋背信弃义的叙述就有矛盾。为了弥补这个漏洞,又讲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蒋决定抗日了,这又留下了新的漏洞,于是再编新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其实西安事变没有这样的转折的意思。西安事变主要是提供了一个契机,把舞台的幕布拉上了,而不是拉开了,幕布遮盖之下则各个角色的本来面目就出来了。事情就比较好进行下去。在此之前,国共谈判中互不信任,互不摸底,如三岔口,摸着来,西安事变发生,中共一下子把身段放下来了,跟蒋扮出了一副低头听喝的那样的神态,在此之前,这个很困难。在蒋这里,西安事变之后,让他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政治上的自信,他开始真正相信自己的人格力量,他相信人格力量可以在那样的危局中感召张学良,当然也就可以感召周恩来这些人,所以他变得大度和容忍了。这从他指导中共整编谈判中几次做出让步的表态中可以看出他有大变化。这个变化就是西安事变给他带来的非常正面的变化。
C:这个要多讲讲,我认为只有从这个角度才能讲西安事变在中国现代政治史上的意义,那就是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戏剧性的实验室环境,让老蒋没有了。原先反蒋的力量,也就突然之间傻了眼,才发现这个蒋介石是少不了的,非他不可。这是一个只有在实验室环境下才可能有的情形,结果让张学良这么一闹,还真是出现了。在这之前,蒋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强人统治,靠枪、靠钱、靠诡计。在这之后,蒋突然有了一个飞跃,他有了一种“领袖人格力量”,这是一种之于中国的非常现代的东西,一种从未曾出现过的东西。他彻底发生了变化。
Y:这个变化,可以用现在的一个词叫做“驯化君主”,这个“野蛮君主”,一下子就“驯化”了。
C: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认为在当时那种国家和民族状态中,这个戏剧性的转变,一个是有人格力量的而不是传统的野蛮力量的政治领袖就出现了,这也使中国政治结构一下子有了大进化。满清覆灭以后中国政治的不稳定结束了,新的政治权威终于确定下来了。这个进化在随后的八年抗战中,成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依靠所在。
Y:就是讲,民众的所有的力量、想法,要有一个政治结构来容纳体现,抗日没有问题,但没有这个政治结构,再强烈的呼声也无济于事。而这个政治结构的进化,一般都是极缓慢的,但是非常罕见的,有时却可以由一个政治人物自身的原因,而突然地迅速地完成进化。西安事变和蒋介石就是这个现代政治史上的仅有的案例。
C:现在人们对西安事变的研究,太过局限于与红军的关系了。我看这个关系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在蒋这个“领袖人格力量”的构造上。
Y:当蒋回到南京时,所有的政界、知识界人士都认识到了这一点。当然蒋介石也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他关于西安事变的文章、讲话、包括对张学良的处置,都是在无例外的强调他“领袖人格力量”的“感召”。他自己“驯化”了,他还要“驯化”张学良给大家看。蒋在这之后,才获得了领袖人物的感觉的,他有了作为统帅的自信心和安全感。这是他带领中国渡过艰苦非凡的八年抗战的真正力量所在。
C:中共也感到了这个力量的作用吧。
Y:对,没错。中共也强烈的感受到这个力量。在随后与国民党的谈判中,我认为中共这边,应当也是有份真诚在其中,虽然他们不会因此“丧失原则性”,但他们也终于心服口服了。至少到这个时候,中共诸人是不会再认为他们还可以造反成功了。他们有自己的“知识结构”,有自己的“革命法宝”,但到这个时候,他们的认识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他们愿意在蒋介石领导之下了。
C:从招安的角度讲,在理论上、面子上、待遇上、最后在情感上、都是讲的通了。
Y:啊,对,这个“招安”的主题差点忘了,但这难道不是题中之义吗?都用不着再去说它罢。
C:是用不着再说了。
Y:时机上,我是把西安事变之后,2月10日,中共致电国民党三中全会,宣布取消苏维埃、红军接受国民政府整编这件事,当作长征结束的标志。就是讲长征是从1934年10月16日到1937年2月10日这天,共两年四个月的时间。不是党史上讲的一年时间,那个时间的计算完全不是历史学的计算。不能再采用。两年四个月呀,嘴上说一遍,都累得要死,当初他们可是走过来的。
C:我们真是谈了很长时间,还分了上中下。
Y: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非常看重长征这个事件,它是中共革命史或者讲中共生命史的“腰眼”。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饥寒、疲惫、恐惧等等时时刻刻的围绕着这支队伍,几乎每一天它都似乎要倒下去,要完蛋了,结果它都挺过去了,它终于取得了一个哪怕是暂时的安全的处境,居然没有散了架。这样的旅程,再回头去看,无论是当事人,还是观察家、评论家、甚至敌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有神奇之处。蒋介石后来在同周谈话时承认,中共同志有革命精神。
C:我们以前讲过,中共在长征以前,有两层结构,即上层知识分子和下层红军中级以下的指战员,后者大都是几不识字的农民子弟。这两层结构,在长征以前,是有疏离感的。在瑞金时代,我们几乎看不到被留下姓名的活生生的战士形象。有的都是知识分子们的意识形态争论场景中的中共领导人物。对红军战士而言,参加红军,大概是因为可以吃饱,或者是因为乡村社区的排挤,或者有案在身,或是有些眼前的好处,或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被某种力量加以胁迫、劝说、动员、依附等等,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因为懂了什么革命道理才去的,没有什么由具体到抽象的精神提升发生。这个同下层百姓参加其它类型的武装组织也差不多。就传统而论,农家之子都不想当兵,当兵终究是无奈之举。参加红军以后,部队政治工作中那些宣教对他们来讲,“可能挺有道理吧”,不过如此,大多情况下就是如此。实际上,可能性最大的是大多数战士仍然是处于非懂似懂、非信似信的状态中。他们能记得住的一定是些没有系统的、联系不大的只言片语。长征中,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就跟着那帮知识分子走。
Y:我看到后来一些采访老红军战士的文章,长征前半段,在渡过大渡河以前,逃亡的人很多,真正战斗中损失的人数比逃亡的人少得多。大概,逃走的人,特别是带头逃走的人,是自认为回到家乡还能有办法过日子的人。
C:留下来继续走的人,在进入四川之后,面临了不同的情况。环境改变了,即便你有机会逃亡,也不会选择逃亡,因为离开大队你死掉的可能性更高。在进四川之前,这个情况不严重。进四川以后,情况很严重。这种环境下,情况开始有变化了。除了少数高层领袖以外,其他知识分子干部和红军战士一样,都开始面临着一种共同的命运考验,恐惧、伤病、饥寒、疲惫,等等,开始共同的去体验,相互看得更清楚了。
Y:也许一个战士对军长是否与自己同甘共苦可以不在乎,但他对团政委和自己一个样,他会有很多感觉。
C:这些感觉,同他们下面记住的那些只言片语,就挂上钩,成了启示录似的觉醒。这不是那种知识分子的那种基于理性推断的接受,而是经过苦难和“得救”的奇迹后顿悟式的接受。这就使中共与红军在内部结构上起了变化,有了内在的坚信不疑的“信仰”,这种信仰在知识分子们那种自我扩大的奇迹解释之下、在长征后半期不断的转危为安的过程中、经过不断的奇迹见证而被强化,使得一种排他性的命运共同体终于得以形成。
Y:在延安,是否长征干部,不仅是一种资历,更多是一种“我们自己人”的认同。
C:这样的中共和红军同长征前的红军、中共是大大不同的,让其具有了一种内在的统一性。一般而言,当人对某个共同体的认同强烈到一定程度时,他自动的会升华自己在这个共同体的共同历史形成中的作用的记忆,进一步,他就会升华关于这个共同体的经历为奇迹,用这些奇迹来佐证他关于自己的奇迹的想象,更况且,中共主要由那些原本就有激越思想倾向的青年知识分子所组成,他们更是会由于原生就有的那种历史感和使命感,而去刻意的不仅升华并且神化这个共同体的历史,从而给这个共同体赋予神示的命定和目标,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自我神化。类似的过程在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形成过程中大概也可以看到。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有了与众不同的、而且往往也是人们不与闻知的经历后,往往会有夸大其词、小题大做的描述,有时,可以达到传奇式的程度。
Y:当红军和中共有了这种共同体认知以后,中共就变得更有力量。而随着关于这些奇迹以及不断的制造新的奇迹的传播,这种力量就不断的增长,变得越发的坚强有力。这就是1937年2月10日即便是诏安了,也根本不会出现散架的原因。不会有哪个红军指挥官会讲,听蒋委员长、南京军委会的命令,不会的。
C:长征故事的奇迹化、神化,并非某个人,比如毛泽东的有意为之,它实际上就是由每一个参加者的下意识的行为的总和而成。当他们中间那些最会讲故事、最会编制戏剧性情节、最能由小见大的人站出来,宣示这些奇迹的时候,自然会引起最普遍的共鸣。这样的人,当然大部分都是那些知识分子。他们在宣示这些奇迹的时候,也就完成了他们与这些战士融合的关键过程。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确确实实地认识到,长征是神奇之旅。
Y:然而,这样神圣、纯洁而又罕见的精神现象,却从延安时代开始,经由权力的功利化,而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在党史的描述中,长征中那些只可能与恐惧、逃避、盲目、错中出错等等或然性因素相关联的奇迹,都脱去了神奇的光环,变成某个人的事先的百发百中的安排,变成了完美计划的执行过程,或者变成计划被坏人破坏的过程。而这些坏人无例外的也如这个人一样的先知先觉,他们事先就憋足了劲要使坏。可笑的是,这些坏人,比如其中那个最著名的张国焘,无例外的以同样的方法做着同样的事,他在回忆录中那样痴迷于自己的事先的计划,以至于就如同先知一样的预言了毛泽东的灾难,嘿嘿,他还真是全说着了。这些人全都走过了头。奇迹只有同意外相关联时才是奇迹。事先的计划,不论多么先知先觉,那都与奇迹、与神奇无关的。他们试图借用已经成为奇迹的那种共同体历史意识去证明某个人和某个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方案的唯一性、必然性和不可抗拒性,从而在为一切新的苦难、错误、乃至罪恶订立“神奇”的光环的同时,解脱了自己的一切责任。
C:当我们把长征重新放到常人可以触摸到和理解到的生活场景和心理过程的时候,当我们把长征同恐惧、绝望、求生和意外的幸存这样的生命现象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清除了加诸其上的心怀叵测的解说,我们就复原了这一现代史上最为壮观的奇迹。当然,在这样的奇迹面前,我们充满了敬畏之情。  

 楼主| 发表于 2005-12-8 10:35:54 | 显示全部楼层

长征之旅:从革命到逃亡,从逃亡到招安------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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