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成论坛】与铁林聊天讲故事(八)

书法在线

破体书不是丑书，真正的丑书是江湖体

对话嘉宾：刘正成、张铁林
主持人：黄和平、郑淇心
文字整理：侯勇

张铁林：刘老师，现在最热的一个话题，就是关于丑书，您有兴趣在这儿跟我们聊一聊关于丑书的，您有什么异论吗？

刘正成：我刚刚在无锡参加敦煌藏经洞发掘120周年的学术研讨会，我做了一个总结发言，其中我有谈到了丑书问题。我们二十世纪的书法，今天的讨论当代书法，不是碑帖之争，碑帖之争是康有为那个时代的。

今天我们的书法受到现代考古学资料的影响，出土了甲骨文，秦汉简牍、敦煌文书。大部分甲骨文就是“篆变”过程的书法，我们以前看的秦小篆，就是李阳冰写的、邓石如写的都是篆书的标准铭石体的。但是现在写篆书，他写的楚简，写的战国简，就是篆变成正体以前不规范的隶书。

写隶书，那就是取法汉简。以前我们看到的汉代隶书，两千年以来看到的隶书都是东汉末年的铭石体规范隶书，就是《曹全碑》、《礼器碑》、《孔宙碑》，很标准的八分书，是当时的隶书正体。

但是隶书它有五百年的“隶变”过程。汉简，或者秦简，楚简，就从战国时期到东汉末年五百年的中间，怎么从篆书变成规范隶书过程中间的各种书体。所以我们看王镛先生的隶书，他就没有蚕头燕尾，他就用西汉隶书来写他的书法，到东汉末年蚕头燕尾很分明了，这种没有蚕头燕尾的隶书，就是他的特点了。

楷书的演变过程也是几百年，从汉末，三国的钟繇的旧体楷体，一直到经典的唐楷，有三百多年时间，也就是北魏、北齐、北周的《四山摩崖》、《龙门造像题记》，也包括南朝的《爨宝子碑》，都是“楷变”过程中的非规范的正体楷书。这种非正体的书法在科举时代就叫“破体”。

最先是谁在书法创作中取法这种破体的书法？是郑板桥、金冬心，郑板桥写的是自称“六分半书”，里面有篆有隶的楷书。这种破体书写法很怪，这应该就是“扬州八怪”得名的主要原因。

金冬心他是想象没有墨的时代应该是用自然漆来写字，他便发明了扁形的“漆书”。金冬心他的书法卖的很贵，就是因为他独出新裁的创作。诸种书体杂揉，包括伊秉绶的没有蚕头燕尾的隶书，看起来像篆书，又像隶书，这种书都叫破体书。

破体书就是我们在我们今天业余的书法爱好者，他都临习经典小篆、汉碑和唐楷这些正体书，对这种变体、破体书就不习惯，他就不了解，由隶体变成正体中间过程取演变过程中的写法，正是清代扬州八怪以来的一种新书风。

这种新书风最终演变这就是我们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的书法主流形态。在专业领域里面，这叫破体书。对这种破体书因为大家对它认识不清楚，就叫它“丑书”。

破体书：隶书走向标准书体的过程


破体书：楷书、篆书走向标准书体的过程


取法甲骨文的罗振玉篆书作品


取法汉简的钱君陶隶书作品


取法敦煌赵正行楷书作品

王羲之刚刚写字出来，守旧派认他写的字不合六书规范，用“家鸡野鹜”的说法贬斥王羲之的楷书“新体”。魏晋时期的楷书均带着隶正体的隶意，王羲之写的字没有隶意，这在当时并不是主流。就因为他变了，他把正体的隶书变成楷书。

张铁林：受钟繇的影响。

刘正成：他把钟繇的旧体变成新体，钟繇的旧体是什么意思呢，他还有隶书味道的楷书。王羲之就没有隶书味道的楷书了，形成了后面的唐楷的基础。前面扬州八怪的书法，他们创造的这种破体书，是想象出来的。

而当代又出土了甲骨文，出土了敦煌汉简，流沙坠简，楚简，楚简，新的时代这种东西，考古学家首先写，董作宾、罗振玉，包括黄宾虹他们都受这个影响，就是走在艺术前面的。所以很多书写形态不为我们大众所理解。

当然丑书也有另外一种丑书，就是俗书，江湖体、包括许多文化艺术界的演员明星、画家、作家，各行各业的老干部，他们从前都没临过帖，也是因为不合经典的规范，按照他写硬笔字写法信马由缰地写，他也能靠名气、地位拿出来发表、展览，当然不好看，那才是真正的丑书。所以很俗，古人叫俗书。

张铁林：老干部体，刘老师评老干部体没有忌讳，没问题。

刘正成：老干部写书法，不等于老干部体。我有很多老干部书友，写的字都很不错，例如方毅同志、贺敬之、杨析综同志，包括山东、浙江、甘肃等我常去的一些地方的各级领导干部，不仅有很高的审美修养和辨析书法的能力，写的字都很专业有品味。我们非常欢迎他，他们是引领社会风气的人。

而我所说的“老干部体”，这个“老”不是年龄老的意思，而是自认为资格老、名气大的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其中尤以文化艺术界的领导和名人，包括我们书法家协会、文联、各文艺家协会、各种文艺行当的明星大腕。不认为书法艺术也有门坎，不知道藏拙，把作品拿出来参加国家许可高规格的书法展，展品还非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不可，所以引起了广大群众的非议。这种书法才是丢丑的丑书。

俗书—丑书？一位著名油画家的作品


俗书—丑书？一位书协主席的作品


俗书—丑书？一位书协书记的作品


俗书—丑书？一位文联书记的作品

大家都共研文化，共同发扬中华文化传统是好的社会现象。所以我们一旦谈到丑书的时候，很多人对破体书创新现象不理解，不知道这个丑书还有分类的，还有好的具有学理性的丑书，往往被非专业的误读。当然，当代进行破体书创新的专业型书法家，他们的丑书也可能是不成功的，这有待于历史性的认知。

这个创新成功的概率当然不可能百分百！历史证明，一个时代成功的创新型艺术家，获得成功的肯定是少数，所以我们要宽容，等待他们的创新由历史去评价。刚才张先生叫我来排12345，我现在排了不算数，这可能要盖棺论定，有的可能还要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之，排的座位才算数。哈哈！

当年王羲之和王献之在的时候，都说王献之写的好，大约在八九十年中，没有把王羲之排在第一，到了梁武帝以后，才这样评出大王是书圣。在这之前，王献之的名字都在王羲之前面，一直到梁武帝，然后到唐太宗最后把王羲之一锤定音评为书圣。

张铁林：把王羲之给扶正了。

王羲之《快雨时晴帖》


王献之《中秋帖》

刘正成：所以评价标准的确立一定要有一个历史的过程，当然我们可以站在未来看历史，站在今天看从前，都可能是某一种的评价标准。所以今天专业创作领域的丑书这个东西，一定要有学理性地方去品评它，我在做总结的时候，谈到这个丑书问题，也提出我们要有学理性的方法，而不是一竿子打下去，丑书里面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张铁林：其实这个丑书概念，这个提法就是伪命题。这个社会上不知道从哪儿吹了一阵风，有人说所谓丑书，随着说丑书，一大堆人就上来，把王镛老师也变成丑书了，好像有些说话，版本里头您也在丑书之列。

刘正成：是的，前两三年这种现象还是来势汹汹，搞了个十大丑书，可惜我还没评上去哈！然后我就帮他们写了一个反批评丑书。我就把沃兴华、王镛、石开、等被评为“十大丑书”的作品排出来，把真正的俗书丑书排在旁边，是非真伪一看就清楚了。常言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艺术都是需要艺**ascript:;术的眼光去看，大家知道，梵高在世的时候，它一幅画，换一个面包也换不了，人家说你的画搁在这儿，这个面包是请客，请你吃的。

张铁林：梵高那个画叫丑画。

郑淇心：当时齐白石刚刚来京城的时候，他用他的画去换白菜也换不来，所以用历史的眼光去评定艺术品才是最客观和最公平的。

刘正成：对。当时是在淄博书法界做学术报告我有PPT，我就把这些课件放出来，一看就清楚了，他那个字是哪里来的。

郑淇心：这个交给我们杏坛美术馆来做吧，我们分享给大家。

刘正成：很荣幸，没有请我，请我就来。

黄和平：黄和平：请刘老师给我们讲一课，所以刘老师今天把这个丑书讲的非常清晰。其实很多大家写的书，很多人因为在理解上，还是有一个维度，差距，但是有一些确确实实的一些丑书把它鱼龙混杂了。所以当下还是需要像你们一样，多给我们做一些讲解。这个课件一定要到杏坛来做一下。

刘正成：当年王铎就算丑书，但是拍卖行的老板他不会买错的，他花钱去买，为什么要金冬心，金冬心不就是丑书吗，买郑板桥呢，所以这些人他有眼光。所以当下市场引导我们创作，市场真金白银，他不会去买他觉得很差的字，他不会买的。我一再说，我们不管是拍卖也好，我们画廊也好，对当代书法的价值判断起了很重要的引导作用。我觉得现在的拍卖会上，没有说丑书不好的迹象，反而追捧。

有一年拍卖王铎的《雒州香山诗轴》，起首那几个字完全一滩墨了，一个字如果分开认，真不知道是什么字！那张卖了5000多万，大家抢。我说市场上的收藏家，像我们杏坛的黄老板，他可不会选不好的上他的拍卖会，他眼光很毒的。现在我们市场上还引导了我们的书法，引导我们当代书法创作家们，怎么样不断继承旧传统，同时又创新。

王铎《雒州香山作》轴 崇祯十三年（庚辰1640年）行书 247×53.2cm，日本村上三岛旧藏

张铁林：刘老师您对金冬心的行书有印象吗？有没有见过？

刘正成：行书就是把他漆书写的很快，他有很多信札，很好，很漂亮，你那儿收藏有。

张铁林：我有金冬心的，我有一年在嘉德那儿买了一张，特别逗。是园田湖城，日本大收藏家收藏的金冬心，小小一张信札。我在目录上看到这个东西的之后，专程跑到预展去看。结果我到那儿之后，我问他们的主管，我说这个东西在什么地方。带着我转来转去，转到一个犄角旮旯黑乎乎的，根本没人看，买的时候，都没有人跟我争。10万块，买这么一个小张的金冬心的一张小手札，是写金冬心当时跟丁敬怎么讨论印章价钱的事情，好玩极了，字也写的好。

清代金农信札

刘正成：比他写的对联好看，对联写的还呆板，还有很多赝品，反而不好。这个手札很少人去作假，手札作假的很少，不好做，而且费事。其实王羲之最好的也是手札。

郑淇心：对，都是手札。

张铁林：我上次做节目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了一个小段，我拍戏的剧组，《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面一个挺重要的角色，等会儿我再说是谁，我跟你说过一次了。就是我在剧组里面，他突然有一天跟我说，张老师我听说你收手札，我家里有手札，我给你送去。我说好，有一天我在北京，他跑来了。我家当时住12楼，还没搬家的。他就居然噔噔敲门，我一开，外面是黑的，我这12层楼，每一层楼都有灯，只要有这么一个声音就能亮。你就可以想象，他蹑手蹑脚的从一楼爬到了12楼，非常生动，这个人的个性你就看出来了。

轻轻敲门打开，然后到我家的时候，我说你干什么。他说，我给你送手札来了。拿了一个信封。我说，我看看你手札吧。我不太相信他，他也不写字。拿那个手札的信封一倒出来，都是土，墙皮，土渣子。我们通常收手札的，就看手札的品相，好的手札都跟新的一样，你看这么差的手札，还硬说是晚清的，民国那个年代。你就觉得传承了这么多年，怎么都没有人收拾呢，他能有好手札呢，这是第一个评判。

我说，我也看**，客气吗。我就一张张看，没有认识的，写的不好。我突然间看到一张手札底下的签名刘文彩，收租院的人我知道，收租院的老板，我认识这个人，四川大邑县，所谓大地主。我说我就把这张拿出来，他就留下这张，都是土，走了以后，我还得收拾桌子。

就说这个收藏的轶事，故事特别多，是真是假，且不说，哪怕是作假的人，为什么要做一张刘文彩，这个也很有意思。但是我相信这个信札值不得作假，大概就是刘文彩随便的一张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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