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财经〗刘正成：创新也不是浮躁的创新，文化的大跃进值得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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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也不是浮躁的创新
   文化的大跃进值得反思

——刘正成答第一财经记者问

记者：我们提倡一种理论观念的创新，艺术观念的创新，或者一种艺术观，或者书法价值观的更新问题。谈到创新问题，可以说这个时代非常提倡创新的概念，创新的概念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讲，它是抽象的，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是空洞的，但是这个时代已经不得不使人谈到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的概念，就是说使人能够从复制的道路走出来。就刚才刘正成先生您讲的，不断地复制，使人的思维观念局限于某一个市场化的东西，已经从艺术的层面上跳到商业成面上。那么，它们之间肯定会发生某些冲突，比如说市场化，或者艺术化道路上发生冲突的时候，你怎么去理解，比如说艺术和市场之间的关系？

刘正成先生：市场古代就有。包括唐代，唐代柳公权赚很多钱，都是写字赚的，但是市场化高度发展是明代，吴门，就是文征明、祝允明，包括唐伯虎，那个时代，他们也写字，但是他们的写字是两部分的，一部分是硬凑的，谁来买字我就要写，他们有自己的创作，比方说我们写《落花诗》，唐寅他自己落第了，不是落第，不让他考试，他写的落花诗。那么，沈周也唱和他的落花诗，文征明也唱和他的落花诗，为什么？他们都在科举失意，他们是反应有作为的知识份子在他们那个时代被遗弃的经历，反应他们那个时代。他们的市场和他们的创作是有区别的，而我们今天，我们今天的书画家大部分创作是在走穴中间创作的，别人不来买字我就不写字，不来买画我画了干吗？就是说没有这种作品的观念了。

当然，以前六七十年代搞的主题绘画，那也不合适，今天我们无标题临摹也不是复制，当然，我们今天讲创新，也不是那么简单，不能够浮躁，所以今天我们过两天变个样子的创新，不是，创新需要长期的积累。书法家人书俱老嘛，现在中国书协评了一个兰亭奖，什么叫兰亭奖？就是说当代的最高的书法奖励，但是在有一次兰亭奖，获得这个奖励的人，是个20多岁的，在工厂三班倒的女性工人，我不否认这个女工的天才，但是你想，中国文化的积累，王羲之书到暮年乃妙，我最近在研究米芾和黄庭坚，这两人都是晚年的字才达到登峰造极的，他们到了四五十，五六十岁的时候，才能达到他们最高的艺术水平，米芾也是晚年的作品。像二十多岁，能够是这个时代的最高艺术水平吗？肯定不是，就是我们现在浮躁，创新不是我今天晚上做个梦，明天就创新出来了，首先是要文化的积累，你要对文化长期的研究，把握王羲之和苏东坡的精神，而不是追求形似，追求形似很快，我就可以复制出来，那是急功近利。所以这种，就像我们现在饲养场里边饲养鸡，一般是四十天，它就成熟了，就吃了。这跟长一年的鸡肉肯定不是一个味道，所以文化也不一定都要时间，下了多少工作量，你就能够成为一个家，绝对不是。但我们要长期的追寻，一朝有所悟，你要不悟的话，说明你一辈子你的艺术都不行。所以复制是当前的危机，但是我们这个创新也不是浮躁的创新，要有深入，要有时间，要深度地研究，中国的文化为什么这么高深，文化五六千年的时间，一以贯之，我们的汉字一以贯之，一万年的历史。西方的文字，古埃及的文字，古希腊的文字，拉丁文，罗马文，意大利文，英文，它们不断地变换，文明早就失落了，所以汉字积累了几千年的艺术，哪有这么简单。所以你不断地学习就要花很长的时间，但是一朝开悟之后，也许就创造成功了，所以不能浮躁。我现在二十岁，我在三十岁以前，我要靠书法挣钱吃饭，那可以，搞一点写字架，混一混江湖是可以的，但是要成家的话，我觉得不能够，不是那么简单的。国家级的书法家，中国书法协会的会员两三万，我编了本《中国书法鉴赏大字典》，从古代到今天，选的书法家有名有姓的，也就六七千人，这一个时代就几万人，可能吗？这一段就有点像五八年的放卫星，亩产十万斤。我觉得文化的大跃进值得反思。

记者：是，就是说现在由于时代的发展，存在一种浮躁的心态，这种心态造成人的心理反差非常大，浮躁的同时可能是今天一个心情，明天一个心情，在一种不平衡的状态下，使人的心境处于一种上下左右，左右摇摆，我想知道，刘正成先生你选择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道路，这种艺术道路可能是从文化底蕴方面，从文化与哲学的关系方面，书法与哲学的关系方面，在这条道路形成自己的一种风格，这种风格的基础源于您对中国五千年文化的积淀，这种积淀蕴含着本身一种造诣。我想知道，刘正成先生您走到今天，对艺术追求了这么多年，您为什么会选择与众人不同的道路，很多书法家可能是每天都在写字，为了市场，为了自己的商业价值，为了自己的本身艺术家的衣食住行也好，为了自己所谓的生活质量也好，他们走这条路和你有不同，你选择的道路可能与其他的书法家不太一样，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条道路？

刘正成先生：这个选择是时间的选择，而不是我主观意识选择，我们开始学书法的时候，没有想到书法可以卖钱，当时我也从事文学创作，我在六七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那个时候写稿没有稿费，写字就是，人家今天来要我一幅字，我觉得很高兴，你看得上我，没有那种功利观。我们那个时候学书法就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一些意识，人当然要有一种精神文化追求，我今天高兴了，我笑几声，我高兴了，我叹口气，艺术实际上就是表现这样的，有所表长，心有所郁结而不能通其意，以文章表达之，以书法表达之，这个是艺术的本质意义。这就形成习惯了，今天我受了委屈了，我就要写一首诗来挖苦一下世事人情，书法也是这样的。我认为，当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以后，人们拿起来的作品，知道那个时候有这样一个人，他是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下去的，所以这样的艺术，我觉得这才有它的价值。当然也不排除大家玩玩笔墨，混口饭吃，那也不可非议，也可以。但是，一定要把本质，主流和支流要分开。人生也不是单一的，也不是简单的，为了吃饭也可以，从事商业的文化活动，但是艺术本质的部分，那是你的人生的需求，人的精神境界的追求，我觉得这不是某一个时候的主观的选择。

记者：文化领域形成了一种创新的概念，不过我认为创新首先自新，自己的自，创新的新，从自新开始，创新自新的概念，在您的印象当中，比如说创新，是从自身开始去发展的，还是从某一个领域去发展，因为创新本身的概念很大，这个概念涵盖了各个领域，那么创新自新的概念可能更具像一点。那么，我想知道在您的印象当中，创新和自新的概念，或者在创新的基础上，很多人在谈创新，有的时候我采访的时候也是遇到很多艺术家，每个人的创新概念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想，用刘正成先生你的话讲，可能做一宿梦，突然第二天变一种方式，他认为他是创新，其实刚才刘正成先生说的很对，就是说创新的概念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必须把中国五千年的传统文化，这些积淀积累到一定程度，现在社会逐渐发展过程中，逐步地积累，积累到一定阶段，一定程度，就和开花一样，就和结果一样，那么，你这花，种子下去以后，一直到生长，一直到结果，它需要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果实积累到一定程度，它才会结出丰硕的果实，需要你不断地施肥，不断地注入营养，不断地积累，它需要综合几个方面，才能把创新的概念体现出一部分，不能是全部。刘正成先生，我想知道，在自新方面，你怎么去理解？

刘正成先生：你提出自新的概念，我觉得很有意思，我举个例子，人的选择，按照存在主义观念，就像一片树叶一样，这片树叶从飘下来，落在台阶上，或者落在桌子上，落在地上，它是不一样的，人生和这个人一生的行为，他的生活艺术影响是非常巨大的。我举个例子，比如说齐白石，在齐白石那个时代的时候，有很多伟大的画家，但是为什么他们没达到齐白石的高度呢？因为齐白石原来就是个农民，农民熟悉田间的小虫、小草、螃蟹、虾，这种小虫小草在其他文人画的画家中间认为，我怎么画这种东西？所以齐白石他熟悉这些，在他七十岁，刚刚到北京的时候，他画赵之谦、吴昌硕。后来陈师曾就说，你画螃蟹、虾，你那农民的感情，恰恰是最好的。陈师曾这种点化，他发现他的生活是独特的，带有农民的生活，敏感视觉出来成为齐白石了。虽然他也有文人也画，为什么齐白石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生活铸就的，他把自己的生活提炼出来，当然也有别人的帮助和点化，不是每个农民都能成为画家，这就是他独特的经历。所以我们今天的艺术必定和生活有关系。比如吴冠中先生，他从法国回来以后，不让他画画，当了右派，他就画风景了，不画人物，画这些，他画风景画了，如果没有反右，没有文革的话，他可能画的是另外一种风格。所以生活的另一面就是艺术家的成熟，是休戚相关的。我记得朱自清写的一篇文章《父亲》，他光看背影就知道是父亲，这个父亲怎么感到自己的背影呢？他感觉不了，这就是风格。我记得画家杨飞云说了一句话，花样不是风格。我今天风格变了，实际上是花样，不是风格，我觉得他的话说的很对，我们要区别花样和风格的差别。风格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形成了这样一个样子，你的性格，你朋友看了形成他的观念，其实这种观念自己还不太清楚，你自己能够写篇小说，把自己的风格写出来吗？写不出来的。很多自画像过于理想，并不完整。所以说风格追求也有这种观念，但并不是我今天创造了这种风格，你今天创造了一种花样，老是花样，是商业市场的花样。所以说，这个风格不是今天想一个名堂出来就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