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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麗四十年前
瑞麗风情賦並序 黃田
余少時值世間動蕩﹐先考罹難於渾濁﹐家道中落﹐遂孑身遷徙為迫 (1)。出蜀赴滇﹐直上楚雄。途經大理﹐再入德宏。可謂過關五津﹐煙塵千里﹐一路顛簸﹐方抵瑞麗(2)。遂屯墾於勐卯﹐安營於山麓。拓荒植膠﹐重嶺伐木。伴窯火於星月﹐搗陶泥於風雨。農場之四載﹐艱辛而積鬱。然滇西之邊陲﹐若遠俗之桃源。人間山水﹐萬種風情。誠乃此生難忘﹐故而歌以詠懷爾。
瑞麗瑤區﹐滇之明珠。下通緬邦﹐隅逾荒服(3)。西走畹水﹐東逝町川(4)。勐秀翠嶺宇其北, 瑞麗碧江繞其南(5)。朝日峰嵐﹐背龍脈之俯瞰﹔落霞波閃﹐面三河之抱環。是以別有風水之洞天也(6)。至于傣裔及栗景﹐寥寥之數萬。質然於朴淳﹐塵埃而不染(7)。且皋隰渠流﹐沃土廣衍。雨旱分明﹐季時不顯(8)。農家隱見於竹林﹐村寨點綴於畦畎。薄茅葺檐而風清﹐小樓高架以濕散。籬蕃比匝﹐荊扉半掩。橘柚墜橙﹐陰翳樛幹。農人拂曉而耕﹐聲聲吆喝﹔薄暮而歸﹐嬝嬝炊煙。牛豚悠哉於阡陌﹐雞犬相聞於院庭(9)。上下輝煌﹐金塔與日月互映﹔滄桑巍峨﹐古榕隨奘房為鄰(10)。村姑倩女﹐淺衫紫裙。肩擔於壟埂﹐踏歌而列行。楚腰燕態﹐微步紐臀(11)。輕柔柳弱﹐搖曳風生。夫及大小集場﹐遐邇掮商。往來交錯﹐熙攘沸揚。攤販競標於百貨﹐人潮輻湊於八方(12)。魚炙排列於蓆荐﹐菜蔬累盈於篾筐。榴蓮芭蕉﹐諶忘三月之味(13)﹔波蘿芒果﹐溢丰十里之香。儻有蛋卵系草而沽﹐蟬虫盤餐而煮﹐樹有獨木成林﹐婚有先孕後娶((14)。諸如此類﹐奇聞怪睹。傣曆六月﹐有潑水之俗(15)。是日也﹐朴茂攜捅﹐汲井泉而嬉笑﹔朴韶傾盆﹐相沖灑以追逐(16)。淨心去晦﹐求緣祈福也。至若穹低夜臨﹐月華星隱(17)。流光忽掠於圓靈﹐河漢灝淼於水鏡(18)。於是篝火跳光﹐暗明遠近。細語周遭﹐浮動人影(19)。耇耆箕踞﹐歙水煙而長呼﹔襁褓臥懷﹐撫母乳而緩吮(20)。俄爾擊奏頓起﹐按次遞進﹐赴度躡節﹐曲形延頸(21)。孔雀開屏﹐象鼓傳響於晚風﹔牛郎思偶﹐單弦寄情於遺韻(22)……。 如此水山之圖﹐如彼風物之景。全無彫琢之工﹐半入天然之境。恍若魏晉之桃源﹐人間之憧憬也。
斗轉星移﹐世遷物易。蓋時尚之商潮﹐或新妝於瑞麗。遊客攘肩﹐肆纏撲地﹐彩燈旗幡﹐樓林鬧市。山間總角﹐能萬里傳音之功﹔鄉野村夫﹐馭千金寶馬而馳(23)。余飄泊四海﹐焂忽三紀(24)。情牽心系﹐偶詠式微之吟﹔魂繞夢縈﹐猶懷東山之逸(25)。當不知風情是否依舊﹐桃源何如昔日乎﹖
余少時曾入滇屯墾瑞麗迄已丑已約四十載特為之紀念而撰賦於商都季夏
注釋
[1] 先考﹕古時去世的父親為先考。上世紀60年代末是中國文化大革命“清理階級隊伍”階段。大批的高級知識分子﹐教授科學家﹐作家藝術家遭受批判﹐不少被迫害致死﹐筆者父親不幸未能逃過此劫。一年半以後﹐筆者隨成都支邊青年遠遷云南瑞麗縣﹐屯墾於孟卯農場。
[2] 成都支邊青年乘專列抵達云南楚雄夜宿﹐翌日由軍用卡車﹐沿滇緬公路﹐運貨般地送往瑞麗﹐途中經過了五座橫跨江河吊索關橋﹐皆由軍隊持槍把守﹐必須特殊通行證方可經過,故曰“五津”。歷程大約七天﹐十分辛苦﹐故曰“一路顛簸”。
[3] 隅﹕角落。 逾﹕超越。
古代帝王的直接管轄區域﹕夏稱邦內﹐商稱邦畿﹐周又稱王畿﹐指國都週圍方圓千里的區域。此域之外﹐五百里為 一服﹐分別為侯﹐甸﹐衛﹐要﹐荒等五服。
要服﹕指衛侯以外五百里偏遠地區的蠻夷少數民族。天子以“要”﹐即盟約來束縛﹐使其服事天子 。荒服﹕少數民族地處偏遠荒野﹐名義上臣服於天子﹐因政教荒忽﹐以其治宜﹐曠期進見天子﹐故稱 荒服﹐如戎狄等。云南被視為西南偏遠蠻夷之地﹐而瑞麗更位於滇西極端突凸一角﹐三面與緬甸接壤。故而以五服所不及來形容其偏遠隔絕。
[4] 南畹河於瑞麗的西面流下﹐與緬甸隔河相望。畹町河由瑞麗的東面經過﹐與緬甸隔河相望。
[5] 勐秀山森林覆蓋﹐座落於瑞麗的北面﹐筆者當時所在的農場連隊就在山腳。瑞麗江從南面繞過﹐與南畹河和畹町河首尾相接。
[6] 截至上世紀70年代﹐瑞麗縣人口約五萬﹐包括移民的漢族人口。當地少數民族以傣族為主﹐一般在瑞麗平壩定居。此外還有景頗﹐栗粟﹐德昂等民族﹐有些居住在山里。
[7] 從風水學的角度看﹐背山勢之北起﹐面水繞之三圍﹐乃風水寶地之地理條件。而瑞麗的地形是山勢北起﹐江河水繞三面﹔遠離塵世乃戰亂不致﹔土地肥沃﹐氣候濕潤﹐物產豐富﹐而無飢饉。故曰“風水寶地”。
[8] 瑞麗屬於南亞熱帶季風氣候﹐年平均氣溫20。C﹐一年四季變化特徵不如內地那樣分明﹐但雨季旱季卻非常明顯。進入雨季﹐綿綿陰雨常常持續幾個星期﹐稍有間歇又會陰雨綿綿。旱季里則是早晚天朗氣爽﹐中午多是烈日炎炎﹐若烤裂頭皮﹐所以出門都得戴斗笠。
[9] 瑞麗少數民族民風淳朴﹐鮮聞偷盜﹐豬牛敞放。所以經常看見豬牛在村寨路邊覓食走動。耕地農時一過﹐便將水牛趕進孟秀深山里﹐無人放牧。第二年農時上山找回﹐絕無丟失。
[10] 古榕﹕旅游書里稱作榕樹﹐當地人稱之為“大青樹”﹐是云南奇觀之一。古榕高大葉茂﹐枝臂橫伸﹐遠觀象似雨傘。主幹粗壯﹐常常數人不能合圍。而且樹枝長鬚﹐直垂入地而生根﹐好象許多以主幹為中心的衛星樹﹐故而有“獨木成林”之美名。
“奘房”﹕傣族寺庙。瑞丽傣族村寨中有許多奘房。奘房是佛爷传经以及教徒修行之處。最著名的奘房當屬喊萨奘房。凤竹环绕﹐榕树垂须﹐是傣家建筑之精华﹐非常具民族特色。
金塔﹕奘房的佛塔。最有名的是姐勒金塔群，中心主塔鍍金﹐高40米，週圍有由16座小塔，塔冠装饰着宝伞，风标和银铃。當微风拂過。即會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11] 楚腰﹕古代楚地女子有細腰弱柳之美稱。燕態﹕漢成帝之妃后趙飛燕﹐以其體態輕盈瘦弱之美而得寵。傣家女子服式姿態很有特色。上衫常為淺色﹐緊身且短﹐下邊遠高于肚臍﹐有些類似當前女流敞露肚臍的時尚。下裳多以色彩較重的布料裹成筒裙﹐腰臀部位纏得較緊﹐突出了腰臀腿曲線。傣家挑子不用扁擔而是竹杠﹐將所擔物直接戳在竹杠兩頭。這樣挑子彈性小﹐而且所挑物件會由於邁步而左右晃動。為了保持平衡﹐挑擔傣女腰與臀則相應擺動﹐當一隊隊傣家女子挑擔經過﹐很像當今時裝模特表演﹐再加上筒裙緊裹﹐步子邁不大﹐若要緩解挑擔負荷﹐步伐就得加快。這樣小而快步地挑擔﹐而且你唱我對﹐感覺輕快。
[12] 瑞麗人稱趕集為“趕場”﹐三天一小場﹐五天一大場。趕場非常熱鬧﹐農產百貨﹐要有盡有。
[13] 榴蓮﹕此句的中“榴蓮”實際上當是地人稱作“菠萝蜜”一種水果﹐俗稱“牛肚子果”﹐類似榴蓮﹐但较榴蓮大得多﹐表皮上刺齒也尖細得多﹐內瓤清香奶甜﹐沒有榴蓮那種異味。句中採用“榴蓮”是由於句式所限﹐此處只能輸入兩字﹐不得已而為之。“諶忘三月之味”借用<论语.述而篇>中“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来形容当品尝一口当地鲜美的牛肚子果或香蕉时，可能在几个月间都会觉得内地的水果再无味道了。[韶]：传说是舜所作乐曲。“溢丰十里之香”瑞丽傣族大面积种植菠萝芒果等水果，笔者所在连队的橡胶林也与傣家大片菠萝田地接壤。每当菠萝成熟季节，走到哪里都会闻到菠萝芬芳。犹如柳永<观海潮>中描写西湖钱塘“十里荷花”的情景：无穷莲叶接天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处处都散发着莲花的清香。
[14] 云南十八怪中﹐有雞蛋拴著賣﹐即用稻草將蛋捆綁半打或一打售賣。幾個蠶虫一盤菜也是一怪﹐即把蟬虫﹐竹蠶﹐螞蚱等用水煮或油炸而食﹐據說蛋白質很高﹐十分營養。背著孩子談戀愛又是一怪﹐即中國政府計劃生育政策對少數民族不實行﹐傣族人口不多﹐因此人丁興旺是件大事﹐婦女的生育能力甚為重要。再者自古中原文化﹐特別是封建傳統倫理道德對西南滇夷之地影響不明顯﹐更不用說天外偏僻之地。 所以傣族男女異性接觸相對自由﹐未婚生子並不見怪﹐據說未婚女子背著孩子相親以此證明生育能力﹐更能增加談婚論嫁的砝碼。“獨木成林”見注[10]。 這類古榕在傣族村寨隨處可見﹐在孟秀山里更多﹐可謂古木參天﹐枝葉暗日。
[15] 傣族將六月作為一年之始﹐泼水节之六月大約在陰曆三月﹐陽曆四月﹐是傣族最隆重的节日期間﹐約持續三至七天。曾经缅甸传入云南傣族地区，距今已有700年历史了。人们清早起来先要沐浴去垢﹐虔誠礼佛，用纯净的清水相互泼洒，祈求洗去过去一年的不顺，新的一年重新出发﹐彼此愛慕鐘情的少男少女﹐更是盡興潑灑﹐或許由之以訂終身。
[16] 朴韶 (音譯)﹕傣族未婚青少男子。 朴茂(音譯)﹕傣族未婚青少女子。
[17] 天低夜臨﹐月華星隱﹕截至上世紀70 年代﹐瑞麗及週邊地區幾乎無任何現代工業污染﹐晴時天空﹐則湛藍無際﹔夜晚天也感覺很低﹐與大地很靠近﹐月亮則顯得又大又亮。當月亮昇高﹐光華皎潔﹐月亮週圍的星宿便暗淡模糊了。
[18] 圓靈﹕天空。水鏡﹕月空平靜如水﹐像鏡子一般。流光忽掠於圓靈﹐河漢灝銀於水鏡﹕在瑞麗晴朗夜空﹐隨時都能觀察到流星不時從上空劃過﹐拖著長尾長流光。河漢即是銀河﹐在瑞麗用肉眼看﹐就像天鏡的一條銀白色的長河﹐將牽牛與織女二星宿分隔。
[19] 溝火閃耀﹐周遭人影﹕傣族村寨有構火習俗。各類節期或天朗之夜﹐村寨常有構火集會﹐男女老幼圍聚於構火形成很大人圈﹐幾個青壯男子肩負象腳鼓﹐在構火附近﹐用手掌有節奏地敲拍鼓蒙﹐發聲洪亮﹐傳得很遠。伴隨著象腳鼓的節奏﹐男男女女﹐圍著構火載歌載舞﹐也就是孔雀無。周遭﹕包圍成圈。
[20] 耆耇箕踞句: 耆耇指老人﹐特別是60以上的老人﹔箕踞指分腿或盤腿而坐﹐這裡是說老人們聚在一起﹐圍著構火隨意而坐﹔水煙﹐是指用直徑兩三寸﹐兩三尺長的竹筒製成的煙管﹐筒內盛水﹐煙頭由煙筒最下部伸出。煙絲上填於此﹐點燃後﹐由煙筒上端口吸氣﹐空氣壓力將迫使煙從煙筒內的水中過濾而出。 赤嬰臥懷句﹕傣族婦女乳嬰時﹐常常敞胸露懷。
[21] 俄爾﹕不一會兒就…。象腳鼓一當敲響﹐上身緊束下妝彩裙的傣族婦女紛紛入場列隊﹐圍著篝火﹐踏著象腳鼓的節奏翩翩起舞﹐手﹐臂﹐腰﹐臀﹐腿﹐以及頸項各身體部位都展現出優美的曲線造型。
[22] 孔雀開屏句見注[18]﹐ 象腳鼓約二米長﹐直徑約一尺以上﹐鼓口外伸﹐很像大象的腳﹐鼓頭蒙皮﹐斜挂於肩﹐以掌拍打。牛郎思偶句﹕借用中國古代神話﹐來形容人間對愛情追求嚮往。這裡是說在星河月光下﹐傣族未婚男子常常手持一種傣家特有的單弦琴﹐又稱文子玲(譯音)﹐為愛慕的姑娘彈情歌。 遺韻是指傣族民間流傳下來的情歌。
[23] 總角﹕未成年的少年孩童。山間總角句﹕千里傳音本是武俠小說里所描述的上乘功夫﹐而現代通訊技術進步與普及﹐已將移動手機帶入千家萬戶﹐甚至偏僻山區青少年也能擁有﹐更傳萬里之音。同樣﹐現代交通運輸的技術進步正在迅速普及家用轎車﹐不但城鎮居民﹐甚至越來越多的鄉村農人也先後開始購買駕駛轎車。千金寶馬﹕借指高檔轎車等。
[24] 焂忽三紀﹕焂忽指時光飛逝﹐一紀為十二年。
[25] 式微﹕<詩經。邶風。式微>有“式微﹐式微﹐胡不歸”之句﹐此處借用為歸隱之意。東山﹕會稽的東山(在浙江省上虞縣西南)。 猶懷東山之逸句是指謝家為東晉大族﹐世代高官要職﹐而謝安雖然才高﹐卻不熱衷于做官﹐故而隱居於東山﹐多次辭謝了朝廷的聘任。後因家族內部出事而導致家族的政治經濟利益危機﹐謝安被迫出山入仕﹐包括指揮策劃了肥水戰役﹐功名已極。但謝安總念念不忘當年東山的隱居生活。所以東山之逸﹐東山之志﹐東山之情都是指嚮往青山綠水﹐返歸自然的清靜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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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7 10: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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