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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豫书画人选论
郑志刚
方照华
方照华1946年生于福建惠安,多年专职于河南文艺界,温温夫貌,谦谦夫态,巍峨嵩山与浑浩黄河未能易其南人底色。“我喜欢以抒情的笔调作画,在严峻、苦涩的生活中画出人情的美丽和人性的温暖。”方先生如是说。
1983年,调离河南省文联《奔流》文学月刊美术编辑岗位后,37岁的方照华入职中国美协河南分会。“到美协第二年,就面临着全国第六届美展。”方照华说,当时他负责对省内画家普遍发动、重点挖掘,积极创作参展作品。最终,“入选作品达六七十件,其中获奖两银一铜,可以说是河南美术的转折点。”
毫无疑问,方先生为河南美术做了许多事务性工作,这势必要挤兑他的个人创作。事实上,学术或艺术机构的“内行型”领导,莫不面临如是矛盾。他早先主事油画,速写、素描下过不少功夫,西画造型底子扎实。《难忘的歌》、《古老的河》、《太行岁月》、《黄河恋》等油画,是他的得意之作。“老方要是40岁封笔就好啦!”湘籍油画家曹新林感叹(后经当面求证,曹实为转述他人观点),“他40岁以前画的那些速写真让人喜欢啊,质量相当高。但自从当上美协主席后,他就没有时间创作了,把自己献给了河南的美术事业,这种功德大家应该感谢。”
那些被曹先生称赏的速写,多作于改革开放初期。当时,方照华下煤矿、钻山岙、进工厂,不怕脏,不怕累,一笔笔,一张张,在生活第一线摸爬滚打。据他介绍,某次在王屋山,下着漫天大雪,自己画得入迷,竟浑然不觉雪深及膝,鞋子里早就冰凉透湿了。
所以说,最精彩的作品,往往诞生于画家“心志紧张”之时。从某种意义上说,文艺憎命达,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近些年,方先生携西画优长入国画水墨创作,风格清新明丽,观之悦目润心,与时下某些丑恶狂怪之作迥异。《豫南秋》、《山妞》、《淮阳春雪》、《少林少林》、《边寨秋日》、《晚风》、《迎客松》、《闽南春早》、《古老的歌谣》、《海妹》、《春光图》等,都是他的水墨作品。看他的水墨画,犹似披阅一颗清亮的心。从画面表现来看,才华或许并不超群,意境或许并不深邃,笔墨或许并不老到,韵味或许并不悠长,但一种诚恳、认真、纯净、雅正的气息,却不容否认与遮蔽。
[ b]吉欣璋
吉欣璋有纯正的旧文人气息。数十载心力用于读杂书、作诗文,书法篆刻其余事耳。但是提起他,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刻印,再写字,再文辞。所以然者,只因他曾供职书协、书画院,作品参加过相关活动。
吉先生号梅翁,所以“梅”者,盖早年为煤气工故也。他无甚文凭,丰盈腹笥全赖自学。他为文善“涮”,呵佛骂祖,刺世嫉邪,而出之雅喻隐典,略无粗鄙之嫌,视以当世之柳泉可乎?
吉先生的字,行书从米,上溯大王;篆书筑基乎秦,下汲清贤;他的印,清正雅健,磨合于秦汉古制与明清流派间;他的诗词,格律严谨,才思飞动,温醇而又犀利,恣肆而又风趣;他的文章,无论文言白话,信手拈来,靡不涉笔成春。说他是才子,也许是不过分的。
性傲倔,骨清奇,行端方;处世诚,与人善,尽职守;厚古不冬烘,牢骚不偏激,远俗不妒才。讲的都是吉先生。
李刚田
李刚田是勤奋、理性治艺的标本式人物。他相信时间的力量,相信坚忍的力量,相信积沙定然成塔,有着超强的计划性与执行力。李先生当然会有冲动和爆发的时候,但终归要被巨大而又无处不在的理性裹挟与牢笼。故而,他的感性“起义”绝不会是粗声大嗓的爆玉米花,充其量是肉虱遭遇指甲时所发出的一声“噼啪”而已。
若然个性,在现实中国的意识形态领域,无论从事何种具体门类,成功的几率都是异常之大的。李刚田在书法篆刻界的名望,也证实了这一点。咂摸他的成功,当予文艺人以深沉的启迪。
数十年来,李氏在刻印、写字、作文这三件事情上全神贯注、强力累积、持续推进,声名与劳作是成正比的。他较早确立了自己的艺术风格,出道至今,没怎么豹变过,有的只是局部改良。这符合他的性格,审慎、冷思、步步为营、积微而著。
我观察到,李先生的书法篆刻,一直在古代金石与墨迹之间做嫁接与杂交的试验。这是他的主路子。他的印,受黄士陵和来楚生影响大,近年来,白文线条那种细腻而温润的自然崩裂,或许是齐白石刀法的“和平演变”?这种效果,其实也是以刀石求笔墨的心思表达。他的字,其实并无扎实沉厚的童子功,点画缺乏“咬人”的力量。其篆书笔法是清人与先秦简帛书的交混,隶书也是相应的招数。行、楷书,魏墓志其体貌,二王其血肉,还是一种杂交水稻般的弄法。字势恒左高右低,呈雪雨纷零状,有悖常态,似乎借鉴了金农,意在标榜一己之“独”吧。
事实上,为数不菲的国内书画家,都吃了过早确立“独特面貌”的亏。这种为“独特”而“独特”所强行造作出来的所谓“面貌”,多未经过作者真实性情与渊深传统的双重检验,反倒在现实名利的粗暴左右之下,操持着矜奇嗜怪的流行心态,在某个残垣断壁的冷僻角落,撮凑些支离破碎的零件,匆匆捏塑出一张“务求独异”的脸谱,便兀自雨骤风狂地纵横江湖去了。
这样的书画家,往往在名利俱获之后,就立即陷入了长达数十年的迷惘与痛苦之中。不合脚的鞋子,无论如何华贵真皮,都只能给虚荣的履者带来日复一日的强颜欢笑的折磨。名位与润格的耽耽逼视,使他们根本不敢有推倒重来、自千载不替的传统经典入手、循序渐进地涅槃新生的想法。被鲜花和掌声浸泡久了的他们,也根本经受不得寂寞与冷落的挑战。就这样,在既定的泥沼之中,他们的艺术生命一步步沉陷直至没顶。
在国内书画界,这是不是一种带有普遍性的悲剧呢?类如这样的悲剧性人物,是早已闭目塞听地陶醉在“物质幸福”之中,还是可贵地抱持着自己清醒的疼痛?大概没有人去作这样的调查,也许连进行这样的思考本身,在时下都显得相当无聊。
勾回来再看李刚田先生的理论文章,朴素流畅,实战性强,不爱讲空头道理,不显摆,有着紧凑的思考与诚恳的表达。尽管学术纯度稍欠(这一点他自己也有提及),较之那些动辄洋洋万言却垃圾一堆的所谓理论家们,当令人脱帽行注目礼。此外,他还余事散文,情感真挚,娓娓道来,绝无孟浪乖嗲。从字里行间,可以品出他努力读书、刻意补课的紧张、自励的心态。
总之,做什么事都要缜密地计划、精细地打算,绝不懈怠地一步步朝着既定目标走,这是李刚田的风格。这当然是好习惯。这样做很少闪失与不测,成品率很高。看他的作品,一般人都会有这种精谨邃密的印象。但文艺创作,有时候似乎真需要冒一点险,失一点足,来一点喝高之后把控不住的感觉,如此才有意外之象,不期之趣,令观者怦然心动,历久难忘。何绍基的怪异执笔法,求的就是自我失控。李先生何尝不谙于此,亦曾有过相关尝试,但他的性格主局决定了艺术主调。
实际上,就行楷书而言,赵之谦、于右任走的也是“碑表帖里”的杂交路子,李刚田受他们的风格启迪几乎是肯定的。这中间有两点要害:一是天性气局,一是旧学根柢。这两点因人而异,故而结果各别、高下立判。当然,我们不能拿赵、于去衡量李先生。因为有些问题是时代造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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