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成〕埃及十日谈11: 自然既可以再造也可以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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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成〕埃及十日谈11: 自然既可以再造也可以改造？

10.2.27.  阿斯旺二坝与圣岛伊西丝神庙

1、水坝与高坝：英国与苏联的百年事功谁与评说？

没有想到，早上起来，病好了！不知道是用药准确服药及时，还是我仍然有一定疾病抵抗能力而尚未衰老的体魄，急性肠炎迅速痊愈，我的身体经过一整天的卧床整休脱离了虚弱无力的状态，重新获得力量和信心。我去餐厅用了早餐后，把昨天已经考虑取消的日程，毫不犹豫地恢复了：按预定计划上阿斯旺大坝，然后下午3点前赶到机场返回开罗。

    宾馆服务员很快把我们的行李搬到了大堂，旅行社人员已等在那里。还是努比亚船工上岸搬运行李，我们轻轻松松就上了渡船过了河，旅行社的面包车已专候在渡船码头。导游小姐甘娜Ghada是个白皮肤时尚女郎，艳红嘴唇，不戴头巾，戴一副大墨镜，披一头膨松的褐色长卷发。她几乎是见面熟，一上车便给我们报告了今天在阿斯旺的行程，催着汽车迅速上路了。

汽车在尼罗河西岸往南行了半小时，然后逐渐拨高，我们看了远处的水面，这就是以埃及前总统纳赛尔命名的尼罗河上的人工湖。甘娜告诉我们纳赛尔湖上有两个水坝，一个是英国殖民当局在1898年修建、1902年完工的老坝。当时就因为埃及人口急剧增加，引起耕地不足，企图建造水坝控制每年夏天泛滥的尼罗河，由此开发出大片农田。汽车已经上了老坝，但没有停，因为这个51米高的坝在当年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坝，但今天看来已不足为奇。你想想，中国长江的三峡大坝已高达185米了，这算啥！汽车继续朝上流前行了十来分钟，便来到新大坝，这个曾经震撼全球的阿斯旺高坝。

这个大坝是一个军事管制区，汽车只能停在大坝入口处，人员进出一律步行。我们下了车，步行在大坝上溜达。我虽然迅速病愈，但身子仍丝有些发软。我下了车，便靠在大坝的石栏上，细细看风景。在大坝的下游，是一个庞大的水电站设备区，跟我看过的葛洲坝水电站相同。大约因为2至4月是尼罗河的枯水季节，没有看见葛洲坝泄洪闸下那种的滔天巨浪。大坝上游当然就是纳赛尔湖了，烟波浩渺，不着边际。停车场有一个阿斯旺大坝示意图，简略介绍了它的地形和基本数据。

阿斯旺高坝1960年1月开工，1970年7月建成。坝高111米，全长3600米，底层宽度980米，顶层宽度40米，建坝所使用的花岗岩，比胡夫金字塔用掉的还多，足见其宏伟壮观。其拦河而成的纳赛尔湖是世界第七大水库，长550公里，宽35公里，面积达5250平方公里。不过这550公里的湖水，约有200公里在苏丹境内，称为努比亚湖。这个大坝在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是世界政治博奕的焦点，它与中国的三峡大坝在近20年中所经历过的一切如此相似，两个大坝的利弊争议堪称等量齐观。

阿斯旺大坝笫一个好处是可以调节尼罗河的洪水，扩大下游地区的农田面积，让几乎全埃及的人都毫无恐惧地聚居于尼罗河两岸谋生。笫二个好处是可以发电，它的高峰期是全埃及发电量的一半。甘娜小姐说，这些电供全埃及使用，甚至出口国外。它的害处呢？第一个大害是泥沙堆积，根据计算500年后将不复有水库和大坝。500年在底比斯、卢克索古王国时代遗址的考古中，是一个不太长的时间段，在追求政绩的官员们眼中500年似乎是无穷，当然不会有人去理会我们的三峡大坝能管几百年的警告。笫二个害处是使尼罗河下游丧失了大量富有养料的泥沙沃土，尼罗河河谷和三角洲的土地开始盐碱化，肥力也丧失殆尽。现在，埃及成了世界上最依赖化肥的国家。而阿斯旺水电站的最大客户，竟然就是埃及的化肥厂，真是一场“人间喜剧”！我在去亚历山大途中所看到的尼罗河三角洲那已如戈壁滩一样的盐碱地景象，原来竟然是阿斯旺大坝的“功绩”，真不可思议！

尤真值得提到的是，阿斯旺大坝也曾与三峡大坝一样演出过如此惊人雷同的政治滑稽剧。当代中国人，除90后的以外，都曾记得1998年李登辉闹“两国论”时台湾海峡曾经发生“导弹危机”，台湾军事当局就曾威胁“炸掉三峡大坝”来绑架大陆国人。不独有偶，阿斯旺大坝建成后的第三年发生 “赎罪日战争”即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空军曾经威胁炸阿斯旺大坝，让埃及人全淹死在尼罗河的洪水中。据传这也成为了1978年时任埃及总统安瓦尔•萨达特与以色列在戴维营签订和平条约的主要原因之一。

毛泽东时代“人定胜天”的思想，似乎传播四海。据说，美国人原定出资修建阿斯旺大坝，不料1956年纳赛尔总统承认中国，便收回成命，只好由红色苏联来建了这个大坝。当年的埃及，是属于“东风压倒西风”中的“东风”，纳赛尔总统是埃及的毛泽东。这两位领导人同时想到要修大坝并非偶然，其实有着惊人相似的民族主义价值观与“人定胜天”自然观。古埃人建金字塔与神庙是敬畏天，今天的人建水坝是渺视天---自然。但是，这里有另一个问题出现了：人类可以改造自然，但这种改造是祸是福谁来回答？是天灾，是人祸，谁能评说？

我在大坝上遐想，思绪就像仍然飞舞着沙尘的水天之际显得一片茫然。但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即我青年时代就曾狂热关注过的遥远的阿斯旺大坝，我来见证过了，它就在我的脚下。

旅行车一辆一辆地来到大坝，然后下车参观照相，这的确是一个奇观。我们正在照相，甘娜小姐忽然招呼一个埃及络腮胡小伙过来，原来是她的亲哥哥，也是一个导游，带着一车游客来参观大坝。看来，阿斯旺人的主业毫无疑问就是旅游业了。我们一起高兴地拍了合影，便分手上车赶往第二个旅游观光点：从湖底搬迁上山的神庙。

2、圣岛神庙：搬迁上山的巨石建筑与努比亚人的新家园

菲莱神庙Philae temple是现在保存最好的三座古埃及托勒密王朝庙宇之一，是为古埃及神话中司掌生育和繁衍的女神伊西丝而建。从卢克索来阿斯旺路上的伊德富神庙，则是为伊西丝的女儿何露斯所建。而菲莱是尼罗河第一瀑布南端三座岛屿中最大的一座岛，伊西丝在这里生下何露斯，所以叫它圣岛。它又叫做“复活之岛”，是伊西丝的丈夫奥斯里斯的葬身之地，伊西丝凭着爱的力量，将被砍杀抛弃于各处的丈夫肢体收集拼合，在她的热泪滋润下丈夫复活为神。因此，埃及人至今也有每年来圣岛朝拜一次的传统。它在英国人建阿斯旺老坝时即被淹没，后来建设阿斯旺大坝时，与阿布辛拜勒Abu Simbel的拉美西斯二世神庙Temples of Ramses II一样，1980年由联合国帮助整体切割搬迁到到菲莱岛以北500米的艾格里卡岛上，这天我们要去的其实是被复制的圣岛神庙。著名的阿布辛拜勒的有四座拉美西斯二世巨像的神庙这次没法去了，因为有危险：它在阿斯旺南边近300公里，靠近苏丹边境，是努比亚的核心地区，战乱中的苏丹影响了它的安定，我们惧怕做人质。哈！躲开点好。

我们的车来到大坝下游去圣岛神庙的渡口，看到了一个属于努比亚人的世界。下了车，先走过一个小广场，广场四周全是由努比亚人经营的旅游小商店，许多穿白色长袍的努比亚人坐在石阶上，似乎在等活干。过了渡口查票站的码头岸边，熙熙攘攘全是练地摊的努比亚商贩。他们也是穿清一色白长袍，手里拿着各种旅游小商品穿梭在游客之间兜售。还有些抄着手蹲在岸边的，大约都是正在等客的船工。甘娜介绍说，这些努比亚人的家园被纳塞尔湖淹掉后，被政府安置在湖边的新村落里，公元前6000年，努比亚人已经在这里狩猎、捕鱼、畜牧和从事相关的原始农业了。开罗博物馆的珍品中，有一队古埃及第十一王朝时代的努比亚人弓箭手彩绘木雕，这组士兵四十人，排成十排，每个雕像高190.2厘米，黝黑皮肤、厚嘴唇、大眼睛、卷头发，个个是手持刀箭剽悍威猛的战士。现在，从这些腆颜兜售小玩意的努比亚人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祖宗的英豪之气了。他们已从最传统的行业转移到现代旅游业，是一种社会进步？在失去了曾经辉煌的历史、失去了伊甸园而生活于再造自然中的努比亚人，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快乐吗？我稍微驻足看了一下他们正在兜售的小商品，希望看到一些努比亚人独特的传统手工艺文化。除了一些较为粗糙的木雕小玩意外，大都是千篇一律的塑料类现代工业制品。最近看南非世界杯不时转台，一个广告反复播映引我注意，它叫“努比亚-永久黑”染发剂，说是从努比亚的黑骨木树浆中采集的纯天然伏黑素制成，“10分钟可以让白发变白发”，还称是“美国健康产品协会所推出的本世纪最神奇发明”。我在这些被水淹掉家园的努比亚不仅没有看到过听到过什么“黑骨木”，也没有看见过什么“永久黑”染发剂。码头上的努比亚青年人确实皮肤黑头发黑，但他们的中年人一样头发花白。如果真有神奇的“永久黑”洗发水，为啥不在它的原产地推销。离开了非洲的“努比亚”，成了中国土地上消费的时尚传奇符号！

我们乘座的这条渡船，也是由一老一少两个努比亚人船工驾驶，在这个阿斯旺老坝与新坝之间的湖水中荡漾。不知什么原因，古埃及人认为，尼罗河水的源头就在这第一瀑布所在的菲莱岛边。湖上很多船，都是去圣岛的。下了船，上了圣岛，我就去仔细看神庙的石墙和大圆柱，我想找到切割的痕迹。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你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改造了的自然和建筑，连这个岛的地形也弄得与淹没于湖水中的菲莱岛一模一样。巨大的阿斯旺大坝用了10年时间建成，而搬迁这座神庙就花了整整8年时间，这既可以看到国际增援的力度，也可以看见埃及人对自己的历史的爱惜与尊重。

为伊西丝所建的神庙石墙上的神像，与生话中的人一模一样，男人、女人、神兽都很写实。古埃及的神与中国人信奉的各种神不一样，，中国的四大天王、十八罗汉、二十八宿，虽然跟人一样有头有四肢，但相貌绝非常人模样，而且都住天上，只不过有的住天宫，有的住西天、瑶池而已。古埃及人认为法老就是神，这些神除了服装有异外，是和普通人长得一样，生活在同一个世间，过着一样的人的生活。那些巨大的塔门浮雕壁画，人和神演绎着他们共同的故事。

伊西丝的这个神庙壁画经历古埃及人、希腊人、罗马人的先后共同修建而成，其艺术水平也是冠于所有神庙遗址的。我当然来不及细细欣赏解读，甚至连甘娜小姐所不停讲述的壁画故事也难以全部听懂记牢，但我记住了她指示我看到的两样东西：一个是神庙塔门上的托勒密二世被伊西丝女神带到她的神庙前的壁画下面，有一个椭圆形的古埃及纪年碑；另一个是19世纪法国人在一段石壁上用法文在石壁上刻划出来的“到此一游”的记号。前者显示了古埃及人的文化优势，后者让我领略中国人的毛病西方人也有事实。自西晋汲冢发现了“竹书纪年”，上面明确记载了中国编年文献的最早纪年：西周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上世纪末，国家成立了以李学勤先生为首席科学家的夏商周三代断代工程，计算出中国目前最早可考的历史纪年：武王克商于公元前1046年。而这个公元前200年所建造的古埃及纪年碑，显然远远超越我们中国最早的历史纪年。中国号称有“史官文化”的传统，比之古埃及如何？王国维的《先公先王考》和甲骨文资料考证《史记》商王世系中五分之四的可靠性，已称20世纪了不起的史学成就。而埃及学已从这些遍布全国的古遗址石刻的象形文字碑文和壁画中，弄清了古王国从第1王朝到第32王朝159个法老名号和在位年代，制出了清晰的年表，这个年代是从公元前3100至公元前30年。以菲莱神庙纪年碑，可以论证“史官文化”的传统在古埃及也有，而且比我们还证据确凿。

神庙西柱廊近百米长，共有32根形式各异的石柱，石柱和墙壁上刻画的是罗马皇帝祭神的场景。再往西走，就是作为凉亭使用的玲珑剔透的特拉让小阁。小阁两面临水，四周开阔，站在那里的椰林下，湖面凉风袭来，令人神清气爽。沿着小阁下的小路，我们来到一个湖畔露天茶室。我们选了一个临水的茶桌坐下。虽然感到腿有些乏，但饮了一杯略带甜味埃及红茶，再品味了一下这里的湖光山色，也觉病意全消。

回程的船上，我们看到了不少湖边小楼房，甘娜告诉我们这就是努比亚人的新村落。这时，我想起了三峡移民，如果长江两岸的农民都能象努比人一样，都进入旅游业也不错。不过，中国人口在四川、湖北的密度，岂是努比亚人可比。努比亚人还有这一片碧波浩荡的纳赛尔湖可依，清风明月总在故乡呵！那些离开故乡山水迁到各省的百万三峡移民现今的感受如何呢，没有后续报道不得而知。我想，改造自然和再造自然，其功过自有历史评说，但“被改造”的这些自然中的人，就少有人去关照了。我想，保护生态环境是当下的国际时尚，而人和人的群体文明也应该是“生态环境”要保护的核心内容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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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坝与高坝：英国与苏联的百年事功与努比亚人的新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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