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李道熙先生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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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道熙先生
                                                            乔华忠
                           
  
先生再也不能回来，我独自留在紫气堂中。画案前、坐椅上，隐约晃动着他的身影，壁间书画，依稀闪现出他的音容，但他毕竟是去了，去得如此匆匆！物是人非，只有17年来与先生共处的生活依然原汁原味，供我细细咀嚼。
夏天，先生执意宴客红利来，庆贺我七十岁的生日。席间，胡琴锣鼓齐奏，剧团的朋友们唱了一些川剧。先生兴致盎然，也唱了一段《马房放奎》，气力充沛，精神昂扬，稔熟的唱腔有板有眼，满堂宾客为之喝彩。后来，市戏剧家协会成立庆典，他又唱了一段京剧。先生从年青时起，就是一个戏迷。那时我活跃在川剧舞台上，似乎引起过他的注意，而他对戏剧的喜爱，也在我早年的印象之中。
多年以后，先生以七十之龄鳏居五通桥黄桷井，有人来向我提亲。先生的人品、艺品素为我所仰慕，尤其他传来的话——“老朋友了，你也该来看看我吧”——更使我十分感动，我于是去看望他。但见他眼睑浮肿，欣喜的眼神隐隐透出那种单身老人难禁的凄凉，令我一时百感交集。这样一位可敬的长者，不幸丧偶，再婚又复离异，其烦恼、孤寂可以想见。他是一名感情丰富的艺术家，虽有子女，毕竟不能取代妻子的爱抚，此情此理，向谁诉说？艺术上已臻于高度成熟，正值集中精力务求硕果之年，却因生活不适、心情不畅，缺少照料竟至于健康欠佳、精力不济的境地，如何施展他炉火纯青的技艺，奉献他万众难匹的才情？他需要慰藉，需要照料，而且对我有意；我既心仪于他，又才五十余岁，精力尚可，正堪为他伺候起居、操持家务，消释孤独与寂寥……
从1990年起，我与先生共同生活，先在五通桥，后又移居乐山，17年来朝朝暮暮相互厮守，直到他的辞世。
我把他当成我的父亲。他以睿智的思想、通达的情怀、高尚的操守教育我、要求我。他以热爱大自然、热爱人类，忠于艺术，辛勤工作的精神感染我、薰陶我。他以慈祥的爱呵护着我，多年如一日，宛如父亲之于女儿。我敬重他，学习他，力求成为他优秀品质的传人。他是长者，我顺从他，将就他，始终以笑容回答他的怒气，始终按他的心愿办事。他高龄了，我关心他，伺候他，精心安排他的衣食住行、起居作息，冀图保障他的健康，延长他的寿命。我待先生，如同对自己的父亲一样，尽的是孝心。
我把他当成我的儿子。年事已高的人往往和儿童一样，体能不足，免疫力低，是个地道的弱者，必须着意呵护。先生有时也颇任性，当他的活动就要超越他的承受力时，我就要予以约束。我监督他谨遵医嘱按时服药，还诱导他养成了早晨下楼散步、午饭后回室小睡的良好习惯。我总是亲手给他洗头，给他理发，自从我来到这个家庭，他从未去过理发店……有时，完成了画作、书作，或成功地拟就了一段文字，他欣喜，像一个天真的儿童；我也如释重负，像个当妈妈的看见孩子顺利地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17年来，我对先生始终怀着一种母性的关注，付出母亲般的扶持。
然而他毕竟是我的丈夫。依靠他的艺术造诣、辛勤工作，我们过着相对优裕的物质生活。仗着他崇高的名望，我在这个社会里也享有了许多的尊荣。先生高度重视我的服务，不仅视我为他生活的伴侣，而且视为事业的助手。先生待我以平等，日常生活、持家理财，总是顺从我的主张。他最感得意的作品，草书《正气歌》、横幅“知足长乐”等等，一律题赠给我，每看到这些、想到这些，又都令我痛感夫君的宠爱。回顾我70年来的一生，只有在与先生结为夫妻之后，我才享受了最真挚的爱情，过上了最幸福的生活。与先生共同度过的这17年，是我整个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段。
先生曾对我说过：“少是夫妻老是伴。要是你先死了，我好造孽哟！要是我先死了，你讨怄气哟！”如今，先生果然去了，带着对我们夫妻生活的留恋，怀着对遗孀晚境的担忧。如同前人所说的一样，“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紫气堂中，未亡人长久地悲痛。
转念一想：88岁已是世上不多的高龄，一生的成就十分丰硕，他的死，是一个辉煌的人生句号。先生身后，享有了无尚的哀荣。乐山市的领导、乐山社会，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悼念活动，成都、北京等处也纷纷发表纪念文章，标志着祖国、故乡对这位艺术家，对他的生平和事业的肯定与褒扬。文联、美协，书画界的同行，尤其嘉州画院、乐山书画院、大佛画院，致力于病中的关注，死后的张罗，充分表现出社会主义文化队伍的精诚团结。凡此种种，莫不令人欣慰。
注目先生遗像，我仿佛看见了他嘴唇翕张，听见他一如既往的声音：
“是祖国的文化传统、社会条件使我成为一名艺术家的。我热爱我的故乡，犍为、五通桥、乐山，我为我的祖国、我的人民而作画、写字。感谢领导，感谢社会，感谢所有的关怀、重视与支持，离了这些，我无法完成自己的贡献。我为书画界同仁的友善真诚而感动，祝愿大家取得辉煌的成就……”
以先生的为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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