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苏叔阳：面对新世纪的中国文化

李骉

时    间：2004年9月6日晚7：30分
地    点：电子科技大学一教一楼国际学术报告厅
主 讲 人：苏叔阳先生
主    题：面对新世纪的中国文化
录音整理：飞马堂主

    非常荣幸地来到成都，来到我们的电子科技大学，来宣传我自己的文化观点。之所以说宣传，是因为我的观点不见得都是一种共识，但是，我相信我所讲的是真理，我相信我所讲的是一个大势所趋的问题，我相信我所讲的是中华文化的未来。 因此，我才愿意以一个外行的身份来谈文化问题。
　　现在是9月6号，再过几天就是“9. 18”事变的纪念日。多少年前的九月十八日，中华民族开始了现代史上一个沉重灾难的序曲。今天我们生活在幸福中的人们，很难理解当时的状况。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科学技术具有无限发展潜力的时代，科技和信息在瞬间就可以改变我们的距离和空间，使得人类在瞬间分享信息成为可能。在物质文明得到极大丰富的同时，与它并行不悖的一个问题被提了出来，这就是人们的精神问题、人们的文化问题。让我们回顾一下历史：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当西方工业革命完成的时候，也就是恩格斯满怀激情地说“人类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时候，从康德开始，一大批西方哲学家高举起对工业理性批判的大旗。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他们认为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工业革命造成了人类原有秩序的一种破坏。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文化危机的时代，人们淡漠了对生存意义和生存价值的思考，物欲横流、道德沦丧，人类社会的秩序被空前破坏，于是人们惊呼：“上帝死了”。也就是说上帝创造的那种人类，那种对全世界、自然界负有责任的、理性的、又充满感情的人类不存在了，上帝死了。接着又说“人类死了”，那种有觉悟的、自觉的人类不存在了，被物欲横流所俘虏了。 这样一个问题被非常鲜明地提出来。我不敢说，今天也处在同样的时候，但是，起码今天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刻地思考。改革开发二十年来，我们获得了巨大的进步，这是全世界的人有目共睹的事情，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我们同时也该想一想，我们原有的那种和谐的秩序，也开始受到侵犯了，原有的道德、价值观念开始淡漠了，对人类生存意义的思考也开始淡漠了。我们紧接着面临的是参加WTO的问题。好像随着加入WTO，中国的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世界一体化、全球一体化现在成为一个最热门的话题。我们的很多希望都寄托在WTO和全球一体化身上。假如我们冷静地思考一下，事实上，这似乎更多的是某些强势国家向全世界灌输他们的价值观、他们的生活模式的最有效的方式，他们希望借助这些方式，让全世界都在他们的指挥棒下所谓“和谐”地生活。全球经济一体化是一个必然趋势，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也提出了文化一体化。他们似乎奢望将来会出现一种世界文化模式，全世界的人们都来共享这种文化。这显然是一种空想，没有全世界各个民族的鲜明的个性，又哪来的世界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我们甚至可以说得绝对一点：没有中国的世界那还配叫世界吗？中华文明博大精深，这应该是一个东方文明输出的时代，在输出和引进的过程中，和世界建立一个共语、共话的平台，通过互补、共融达到改进自身的目的。这样，才能形成一个孔夫子说的“合而不同”的世界文明。那么我今天要谈的第一个问题是：
一、“面临新世纪的中国文化”的问题的提出：
　　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在近二百年以来，中国一直处于一种后进的状态，后进使得我们中华民族反躬自省。回头看看，这个全世界最大的民族，集体自省、深深地自省：我们为什么贫穷、我们为什么落后？这种景况在全世界都是惟一的。这种自省甚至到了自虐的程度，拿起鞭子抽打我们的灵魂、拷问我们自己：我们落后在哪呢？得到不同的回答，应该说这些回答都是爱国的，包括胡适先生的“中国人百不如人”的论点。各个方面的结论都是我们不行，一直追究到我们的灵魂和我们的文化，归根结底是文化不行啊！有人说：人往高处流，水往低处流，你文化不行，强势文化当然就来侵略你啦。所以，批判、否定中国传统文明，成为一时之风尚。所有进步的人、革命的人、主张改革的人，他举起的批判旗帜，都是批判中华文明的。近两百年来，成为一种民族的时尚。反过来想一想，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一些问题。有人曾问到我有关王国维自杀的问题，他的自杀引起了学术界的惶惑，人们猜测纷纷。而我宁愿相信他的好友陈寅恪先生的猜测：他不忍见自己珍爱的五千年文明大树的凋零。五四运动以后，中国传统文化遭到彻底的批判，王先生非常珍爱我们的传统文化，他用浅显的语言论述了中国文化，可以说是中华传统文化在近代的一个了不起的学者。眼见自己深爱的东西被天天批判，那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这种批判从五四运动开始，一直延续到文化大革命达到了极至。以至这两百年来，形成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批判多于继承，否定多于肯定；以至于到目前，我们国境之内的中国公民对于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认知程度，远远不如国外的华裔、华人同胞，甚至不如一些西方学者。作为后代，我们可以毫不羞愧地指责甚至谩骂我们的先贤圣者，而一位西方的年轻学者，却把孔夫子列为全世界影响人类思想的十大人物的第五位。因为人类社会最终极的理想就是几千年以前，由我们的孔老先生提出来的：大同世界，合而不同。到今天，我们的社会，无论它吹嘘它多么完美，都没有达到这个境界。在文化大革命当中，有很多的优秀的文化人死于动乱。老舍先生也投湖自杀了。很多人认为，他和王维国先生的死因一样，不忍见他所珍爱的文明被焚毁。 依据之一是在他投湖的头天晚上，红卫兵小将们在他面前烧毁了很多京剧戏装和古老的文艺作品。也就是说，至少有这么几位为中华文明的不幸遭遇而殉身的、殉他们所热爱的东西而去的勇士。 当然，我们也可以不这样认为。但至少经过文化大革命，我们看到了这场文化灾难的后果：人们对于我们祖国优秀的文明越来越淡漠了。令人欣慰的是，今天我们终于从低谷走向了复苏。假如我们不带任何私心杂念的来看待我们的传统文化，我们也许可以提出很多问题：
　　第一个问题：人类四大文明，为什么只有中华文明未曾断绝延续至今？而其他的三个古文明都相继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之中？
    我曾去过这三个地方，埃及古金字塔在凄清的月光下幽幽地回忆着往昔的荣光，留下一大堆谜等着后人门去猜测；两河流域我也去过，我感觉到那里的人们对他们文化的尊敬和危机感要比我们强烈的多。有一次，我们在叙利亚的一个古城堡参观，在岁月的风吹雨打和自然灾害的侵蚀下，古城堡已经是一片残砖败瓦。细雨纷纷下，一个八岁的小孩在放羊，他会一点英文，知道我们是中国来的。一会儿他就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缀满野花的花环，非常庄重地送给我们，说你们中国人这么远来看我们的古代文明，我感谢你们。我敢说，在中国，一个八岁的小孩对自己民族的文化有这样的危机感和荣誉感的，不能说没有，也不多。我们秦始皇陵周围的农民，一边靠卖兵马俑的复制品大赚钞票，一边大骂我们的祖先，这个现象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
　　为什么那些文明都消失了，而我们的中国文明绵延几千年却未曾断裂，也从来没有被任何民族打倒过？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也看不到这种文明消亡的迹象。在物质文明极大丰富的今天，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我们的文明传统还在顽强地生存着。而且还在主导着我们相当一部分人的思想，成为我们生活的主流的价值观。这是为什么？
　　
    第二个问题：中华文明当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自豪和总结下来，给我们的后代和世界人民提供一个我们民族生存的灵魂支柱？
所谓“中国心烙上了深深的中国印”到底指的是什么？不言自明，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总会有一声深深的呼唤，牵引着你的情怀。这些问题都提出来了。特别重要的是，要在世界化、全球一体化的进程中，保持我们中国民族的独立性，靠什么？面对新世纪，中国文化有没有存在的可能、有没有发展的可能，有没有在新世纪支持我们民族发展的精神因素。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谈的问题。 我的结论当然是肯定的：中华文明可以在新世纪成为支持我们民族前进的精神支柱。在这里我们首先要回答和解决一个问题。这就是文化和文明并不是一个概念。我们讲的是中华文明五千年，而不是文化五千年。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叫文化活动：饮食文化、酒文化、企业文化等等，不一而足。而界定文明的形成有四个界限：人类学会和掌握文字、学会冶炼和使用金属、人类形成了城市－-经济、文化中心、人类学会了礼仪，有了宗教。其中，文字和金属最为重要，而四个条件都具备了，就表明文明的到达。 我们说中国文明有五千年的历史，是有这么两个意义。一是指史记上所谈的传说中的尧舜时代距今大概五千年左右；而我们广袤的大地却不断地向考古学家提供新的证据，证明我们最早的文字诞生在八千年前。叙利亚、古埃及的文字就诞生在七、八千年以前。虽然，在史学界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结论，但至少我们的文明诞生在与古埃及文明同一个时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古埃及和两河文明的祖先早已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只有中国人的祖先，还在各个博物馆里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那个时候留下的文字，到今天我们还能够识辨。而埃及的古文字和古美苏尔文明的契型文字，对于今天的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来说，无疑于天书，只字不识。印度，连著名的梵剧都消失了，而中国最古老的戏剧到今天都依然在唱，包括西藏的锣戏。假如我们今天的文艺工作者，使得我们中国的三百多种戏曲在2004年以后都归于消灭，这是这一代文化领导者的罪过。全世界最丰富的戏剧文化遗产在我们这一代消亡了，我们实在是愧对子孙、愧对全人类，也愧对先人啊！
　　
   下面我要谈第二个问题
　　
   二、中华文明到底是弱势还是强势的？为什么说他有资格支撑我们民族在新世纪走下去？
   这就谈到中国人从何而来。现在世界上流行着两种观点，一是全人类都是东非肯尼亚人的后裔，这是人类学者的说法。文化学者提出，中国文化西来说，四川三星堆遗址似乎就是西来说的证明。而现代科技通过DNA的鉴定，证明我们确实是东非人的后裔，同样的DNA技术证明了澳大利亚、新西兰的土著毛利人和波西米亚人是我们的祖先远涉重洋过去的。这就证明，蚩尤和炎黄打仗，蚩尤战败以后，一部分中华先民渡海而去是历史的真实。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从非洲来的也好，是土生土长的也好，反正我们的先祖在中华大地上扎下了根。到了直立人的阶段，我们的大地向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证据证明，在旧石器时代的早期中国的大地上就繁衍了非常聪明、能干、勤劳，充满智慧的我们的先人。旧石器时代的典型人就是北京人，而新石器时代的典型人就是北京人的一个直系后裔－-山顶洞人，距今一万五千年左右。现在的北京人和一万五千年以前的先辈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恐怕全世界都没有哪一个首都能有如此的光荣和荣幸。2008年我们北京的人文奥运，我们不谈这个我们谈什么？我们足下的土地，有着至少一万五千年以前先辈们的足迹。我想，诗人会产生诗的。而且在山顶洞去参观你绝对会想到诗的。为什么？因为在山顶洞人生活的下部有三具尸体，头都朝着西边，就是太阳落山的地方。他们的身边都摆着相同的罐子。一个老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孩。这三个人摆的东西一样，表明他们是平均分配的，他们的尸体上都有着锗铁粉是表明他们有了美的观念的，但他们的头都是向西－-太阳落山的地方，这就证明他们有了灵魂的观念。他们回答了哲学的最基本的问题就是－-我是谁？活着的人回答了：我不是他们三个。他们三个和我们不一样，他们要走向另一个地方。你们想想，当有了你和我不同的这样一种思维，有了灵魂这样的概念，我们的先辈－-那些长得像猴一样的先辈的灵魂、他们的思想是多么的丰富和奇妙啊，又是多么的神秘啊！于是艺术就开始诞生了。他们必然会围着死者在篝火边跳舞、喊叫，当那些粗犷的喊叫从山洞中传出来的时候，配着跳跃的火光，那大概是全世界最神圣的时候了。
    今天我们已经很难想象我们的先民是用怎样的嚎叫来表达他们的兴奋的，哪一位戏曲家如果认为戏剧是这时候诞生的，并庄严地描写这一幕，我尊敬他。艺术产生于想象，产生于劳动与生活的想象，在山顶洞人那里会看得很清楚。我们的文明从那个时候开始萌芽了。于是，在中国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第一，中国的文化是多元而多源的
    中华文明是多元共生的，因为我们即看到了黄河流域的仰韶文化，同时又看到了山东的蚩尤文化、辽宁的宏山文化、长江流域的河姆渡文化。这就证明了在黄河流域文明兴起的同时，长江文明也在悄然兴起。而且在距今七千年的河姆渡文化远远高于同期的黄河文化。河姆渡文化是典型的水稻文化。我们知道，水稻的种植关键在于排水而不是灌水。在河姆渡我们看到了非常完整的排水系统。而且河姆渡的木器都是榫卯铆结构，我们想一想，在七千多年以前，我们的祖先用粗躁的手制作出精良的榫卯结构的木器用于生产和生活，那是一件多么了不起和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啊！也就是说，在黄河文明诞生的时候，长江文明、北方文明、西藏文明、南方文明开始同时共生。逐渐形成了以黄河文明为中心的中华文明。这就是中华文明之所以不断绝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不是一个单一的体系，而是诸多的体系共同形成一个中华文明。这和两河文明不同，两河文明是单一的流域文明，单一的生存因素，比如耕种，在洪灾频仍的时代，是极其脆弱不堪的。而黄河流域文明，是从发源地一直到入海口，覆盖全程的全流域文明。因此，它的生存因子非常丰富，有畜牧、渔业、耕种，而且黄河每年的泛滥期正好是播种期，洪水正好可以灌溉农业。这就是黄河文明从上游逐渐向下游发展的原因。从而和长江文明有力地结合在一起。多源共生的文明形成了中华文明到今天多姿多彩、合而不同的社会生活和文明状态。我想，孔夫子能够提出“合而不同”的思想，是因为他距离先民的时间很近。那些多元文化并存的状态才给孔子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所以，他才提出了“合而不同”这样人类美好的理想。
　　
    第二，中华民族的各个支系又是相互融合的
　　在我们各个民族的各个起源的神化故事当中，有很多共性的东西。比如说苗、瑶、黎这些民族的神化故事中，都把各个不同的民族看成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只是叫声不同、性格各异而已。在汉族的神化故事当中，女娲造人的故事，同样认为各族兄弟姐妹都是女娲所造。因此，在中华民族的各个支系里面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不管你是哪个民族，大家都是一母同胞，都是兄弟。这种信念是全世界由多民族组成的国家当中，独一无二的，这种认同感也是绝无仅有的。
　　这就证明，我们确实是多元共生文明。在我们中华历史上，有着几个大的融合时期，各个支系文明互相补充。首先是春秋战国时代，各个民族之间的战争、迁徙造成了民族之间的融合。接着就是南北朝时代，魏晋六朝的融合，形成了汉唐的大兴盛。接着就是元代，一直到清代。这种融合，使得各个支系民族优秀的文化成分都汇集到了统一的中华文化之中。促使了到今天，四川人虽然保持着自己的习惯，但是同样有着和其他地区人们相融的地方；而今天所说的北京的文化、北京风味，更多的是讲满族的风味，而满族的风味又更多地融合了蒙古族的成分。而杭州话是中国大地上最独特的语言，它就是用粤语讲河南话而形成的独特的吴侬软语。北宋战败以后，朝廷迁到临安，整个杭州的居民以会说河南话为荣，于是天天学说河南话。这就是今天的杭州话。这也是文化交融的一个表现。据一个历史学家统计，汉民族当中的五十二个姓是北方少数民族的姓氏。也就是说，现在的汉民族是最不纯正的民族，它容纳了其他许多的少数民族支系，形成了今天的汉族。
　　
    第三、中华民族有博大的胸怀，可以吸纳很多外来民族的文化
外来文化的优长融汇到中华民族的文化当中。最主要的表现，就在于几大宗教和平传入中国。大概在东汉时期，佛教就传入了中国，为了求得佛教的原教旨，唐代的唐三藏历尽千辛万苦，不远万里到印度去取真经。可惜，唐僧取来的真经在中国传了不到一百年，就消失了，佛教在中国彻底地中国化了，使佛教的中心东移，从印度移到中国。才使得佛教在全世界流传，中华文明对于佛教的传播真可谓功不可没。而且佛教也成为中国三大宗教之一。中华文明汲取了儒家、释家和道家思想的精髓。儒家思想讲求人生观、社会观，老子庄子则不谈人际关系，注重研究天地之道，即世界观。主张道法自然、无为而治。 这些思想都成为中华民族思想不可分割的部分。所以，在中国历史的朝廷更迭中，无论哪一个皇朝当权，都举行儒、释、道三教论坛。讨论如今的社会是执行道家的无为而治好还是遵循儒家的合而不同更为恰当，还是执行佛家思想更好。 这就是中国朝廷不断更换，而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原因之一。因为不断地进行戊戌辩论会。在满族入关建立清朝之后，同样举行三教论坛。而且外国人也加入进来，宣传基督教。这就证明，中国在其最为封闭的时期，仍然在吸收外来文化，吸收基督教文化。东汉时期，伊斯兰教就是默哈默德的舅舅亲自率领四大贤人到中国传教。基督教同样是和平地进入中国。也就是说，世界上的几大宗教都是和平地传入中国的。中国历史上没有一次宗教战争。全世界因为宗教战争造成西方历史上的大发达。十字军东征，红白玫瑰战争，到今天，还有人把恐怖势力说成是伊斯兰势力，说成是伊斯兰文明造成的恐怖势力。这是一种阴谋，要消灭伊斯兰文明。但是，伊斯兰文明、佛教文明和儒家文明在中国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争。 一个彻底中国化了的宗教在中国完全可以站住脚，佛教就是一个例证；一个半中国化的宗教即伊斯兰教也可以立足中国，只有不彻底中国化的天主教、基督教，至今都和广大的中国人民相隔着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假如天主教、基督教也中国化的话，它也就会变成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外来文明在中国被包容起来。犹太人曾经有两次高潮进入中国，都逐渐消失了，到今天我们再也看不到犹太人的痕迹；吉普赛人在全世界游荡，惟独走到中国停住了脚步，把帐篷拆了，马车也卸了，定居在房子里头，和今天的汉族混合在一起，到今天已经分辨不出彼此了；匈奴人，在汉代，北匈奴南迁一直打到多瑙河，引起欧洲象滚雪球一样的战争，分裂成数十个国家。南匈奴北迁，变成了汉民族的一部分。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哪一位汉人的身上流着匈奴人的血液。但是我们在匈牙利和罗马尼亚却分明可以看见匈奴人的样子。也就是说，我们的汉唐时代容入了很多的外来文化。唐朝的长安，人口一百万，有5%的外来人口，从官员到商人，都有着相当数量的外国人。贸易分为国内贸易和对外贸易。这别说在当时，即便是在今天，这样的国际大都市也不多见。宋代也有外国人在朝廷作官，也就是说中华文明厚德宽载，包容性极强，能够容纳外来文明，同时又和平地输出自己的文明。现在的英国的议会制度就是照搬照抄的我们北宋的制度。甚至连英国的贵族院都叫枢密院，这就是北宋时候的称呼。所以中国并不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供别人借鉴的。
　　中华文明具有这样坚强的胃口，她在过去、今天以至将来都可以容纳世界上所有优秀的外国文明，使得中华文明得以壮大。因此，我们可以说，中国文化的内部的结构是科学和合理的，这就是中国文明历经五千年而从未断绝又未被消灭的根本原因。她的内部结构是非常之合理的。刚才我们说过了，历代朝廷的儒、释、道三教论坛使得统治者的指导思想不断地变换，有时候从佛有时候从道。北魏就是从道，汉唐从佛。以至于到今天，我们看见法门寺地宫里距今800年以前的灿烂的文物，使得今天所有最有想象力的电影导演和艺术家们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中唐时期，我们的先辈就创造出如此璀璨的文明。其中一件武则天的用金线织成的袍子，手工织成的金丝直径仅为0.06毫米，让今天的电脑织布机也只能望洋兴叹；刚出土的迷色瓷，远看像有鱼儿在水里游动，走近一看却什么都没有。科学家们费尽心思，却怎么也烧不出这种瓷器。日本说茶道，法门寺从全部茶道的顺序、礼节连说明书到工具什么都有。但是，800年前我们有如此辉煌的文化，我们能不能让我们之后800年的子孙看到，这就是给我们现在的人提出的一个严肃的课题。这不仅要求科学手段的先进，还要求掌握这种科学技术的人具备保护我们祖先的优秀遗产的意识。
　　
    第四、我们文明结构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语言文字
当人类只能嚎叫的时候，还不能发出带有意义的声音的时候，世界是动乱中的寂寞。只有人们发出了有感情、有逻辑的、有一定意义的嚎叫的时候，人类和世界才丰富起来，当这种声音慢慢变成语言的时候，那是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时刻之一。我们终于有了语言可以表达我们的感情，可以互相联系。当语言变成文字的时候，人类就从蒙昧走向了光明。因为我们可以把一切游走的现象用文字来命名，并流传千古。后来人们都从象形文字走向了拼音，只有中国的老祖先却顽固地停留在了象形文字，而不肯再向前走一步。因而后世而“先进”的中国人提出了：中国文字太过落后，中国文字的拉丁化是必走的一条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就成立了文字改革委员会。后来演变成“文字工作委员会”，现在连这个委员会也不存在了。因为我们在实践当中发现，我们所做的一切只能是徒劳，甚至会带来负面影响。因为每个汉字的形成都意味着一个信息库的形成。经过千百年的磨砺，语言文字成为维护中华民族统一的精神长城。要知道，欧洲以前都讲相同的语言，使用相同的文字，后来由于按照各自的地方话拼音，就形成了不同的语种。分裂成不同的国家。拼音文字不但没有促成民族的统一，反倒造成了民族国家的分裂。到今天，语言文字问题仍然是欧共体一个十分伤脑经的问题。而中国却不存在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听不懂广东话，但我们可以凭借熟悉的文字自由自在的生活。现代人，只要具备高中文化，就可以和几千年前的老子、庄子、孟子等先贤进行灵魂的交谈。你读得懂论语，因为文字是你熟悉的。但是一个英国学者，倘若没有十年以上的古英文基础，他将无法读懂莎士比亚时代的作品。
　　
    第五、再有一个精神长城，这就是我们的伦理观念。
我们的伦理观念多年来都遭到了无情的批判。但是我们仔细想一想，人类关系除了以血缘关系为主的五伦关系以外，最多增加一层人和社团、社会的关系。由于过去我们五伦关系中却失了人和社会这一伦关系，造成了我们中国人人都讲私德却不注重公德。李鸿章就是一个私德很完满的人，却不是一个好公民。毕竟他签署了卖国条约。所以评判历史人物不能以私德作为标准，还要看在历史前进或后退的关头，你站在哪一个方向。中国人非常讲私德。每个人都是多重身份，你可能是儿子，同时是丈夫、父亲，你可能是领导，同时又是下属等等。几个关系你都可能具备，你该怎样扮演好这些不同的角色，就形成了你立体的人生。每一个阶层、每一个层次，都有一个价值标准。封建的价值标准显然是不对的，应该随着时代不断地与时俱进，不断更改和完善你的价值标准。人类离不开这些亲源关系，伦理关系也是全社会共同的道德价值观念。比如说，中国人无论怎样变换，无论南方还是北方，东方还是西方，也不论你是什么党派，不孝忤逆的子女，全社会都会共同诛之。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层，会有不同的道德价值观念，比如对于清政府来说，洪承畴是“识时务之俊杰”，而对于明朝政府来说，他无疑是一个汉奸，这是由不同的阶级立场、不同的道德价值判断得出的截然不同的结论。但是，基本上五伦的道德价值观念是相对稳定的，形成了中华民族基本的、稳定的、统一的道德价值观念。也是中华民族英雄人物的精神培养炉。因为这些英雄人物，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符合这些优秀的传统伦理观念的。而西方因为没有这些稳固的伦理观念，所以造成今天的科技上很多违背伦理的事情，使得今天的科学家也不得不站出来，呼吁在联合国主持下，确定一个科技伦理法。比如说克隆人的问题、代人受孕的问题都违背了人类所固有的伦理价值观念。而在中国的社会里，对这些问题都有非常明确的价值判断，这样做就是不对，不符合中国传统的伦理价值观念。我并不主张“三纲五常”，那是封建阶级用来为其统治意图服务的。但价值观念的与时俱进，并且形成相对固定的价值观念，是维护我们民族精神的一道长城。到今天，我们特别需要前进的地方，就是人与社会的关系，要讲究一点公德，增加一点公德教育。改变由于历来公德教育不张所沉积下来的陋习。这样的话，我们的道德观、伦理观和价值观就会更加完满。
　　所以呢，中华民族在自己几千年的历史上，由于她自己内部结构的合理性，由于不断吸收外来文明的优秀成果，本民族之间的文化又不断融合，因而造就了我们民族文化强大的生命力，形成了中华文明绵延几千年而顽强不屈的精神。我现在用两段外国学者评价中国文明的话来作为我今天报告的结束语。
　　1920年英国哲学家罗素在上海发表了一个讲话：“中国人已经发现了一种生活方式，并且已经实践了不少世纪，如果它能被全世界所采用，将造福全世界。我们欧洲人未能如此，我们的生活方式要求斗争、开拓、无休止的变革、不知满足以及破坏，被引导来完成实施破坏的效率，只能在毁灭中结束。”罗素是拿中西方的生活方式做比较，概括出了中国人生活方式的基本特点－-和平渐进。他形容这是一种田园诗一般的生活。当然，中国人不能永远过这种打太极拳一样的以柔克刚的生活。中国文化应当吸收个性张扬和积极进取的精神，同时容纳我们阴阳相合的精神元素，就会使得我们的生活既现代又符合中国传统，就能形成一种非常和谐而美好的生活。20世纪20 年代，中国上世纪的二十年代，是中国近代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之一，正好中国十年内乱之际，中国人都像生活在黑暗的罐子里一样。美国历史学者威尔.杜兰博士非常激动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中国文化乃是世界文明的重大成就之一，中国有着康复和更新的本质。这个经过三千年历史的国家，在好几次兴衰之后，今天在整体和精神上所表现的活力，让我们发现，这是一个最具有创造力的时期。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能像中国那样精力充沛、那样的聪慧、那样的能忍受灾难和痛苦、那样的在历史能上沉静忍耐和等待复原。这个拥有如此物质丰富、劳力和精神资源的国家，加上现代工业的设备，我们很难料想出可能产生的那种文明是什么样的文明，很可能会比美国更富有，很可能将会和古代的中国一样，在繁荣和艺术的生活方面居于世界的领先地位。”当我们处在历史上的最黑暗的时代，一个美国人发现和预测了我们辉煌的未来。今天，我们正行进在辉煌的路上，我们还会有更为辉煌的未来。但是我们切记我们不能做黄皮肤的白种人，我们要把优秀的中华传统文明继承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像我们的古代先贤所说的：自强不息。达到一个合而不同的大同世界。这一天总会到来。我们中国今天终于冲破层层灾难和迷雾，在邓小平同志的带领下，我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在座的各位都是创造新生活的勇士，我期望大家能给我们的祖国带来更大的繁荣。
谢谢大家！
（根据录音整理）

李骉

苏叔阳简历
●1938年生于河北省保定市。
●1960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
●1960年至1978年先后在中国人民大学·河北北京师范学院·北京中医学院任教。
●1978年至1998年任北京电影制片厂编剧。
●话剧作品有《丹心谱》等十余部。电影作品有《夕照街》等十余部。长篇小说《故土》。中短篇小说集五部。散文集六部。诗歌集三部。其他有文艺理论·传记文学等。作品多次获中家大奖，有四个作品获五个一工程奖。
●1991年获国务院专家终身津贴待遇。
●现为：中国文联全委会委员、艺术指导委员会委员。
　　　　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
　　　　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影视文学委员会副主任。
　　　　中国戏剧家协会创作委员会委员。
　　　　中国电影文学学会秘书长。
　　　　中国国际交流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