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一斋书话》

抱一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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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一斋“书”话》
   
说明：
   （一）：书话：古有诗话、词话，而无“书话”，今拟借鉴诗话、词话，作几则“书话”，任意自适，形式不拘。
   （二）：关于文言：此文所以用文言者，非为复古。昔裘廷梁谓：“愚天下之具，莫文言若，智天下之具，莫白话若”，仆甚赞同，《抱一斋“书”话》非欲标榜文言，旨在学此工具。且非学习本色之文言，所学者：近乎梁任公“报章体”，至于此体未能表达者，仍以白话补充之。
   特此说明。

   1、曳尾泥途
   米元章诗云：“鹤有冲宵心，龟厌曳尾居”，典出《庄子》，以龟、鹤之异趋，喻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凡诸艺业，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书虽小道，亦须全力为之，方克悟入，至若朝秦暮楚者，吾未见其可也。书者于书，须是爱之乐之，曳尾其间，衣带渐宽不悔也，形容憔悴不悔也，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庶几成功可望也。

   2、点滴归源
   杜子美诗：“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所云诗也，愚见书亦如是。风雅者，正体，伪体者，枝脉。欲流之远者，须浚其泉源，欲叶之茂者，须固其根本。书者，须是时时回头、步步顾祖，沿流探源，方得门径。倪苏门《书法论》：“当其临摹之时，则诸家形模，时或引吾而去。此时步步回头，时时顾祖，将诸家之字，点滴归源，庶几不为所诱。”不余欺也。

   3、任笔为体
   余以书为乐，故喜任笔，不喜规矩。往往宣纸数张，须臾扫尽，以为得意。其实如鬼画符，惜乎久而不悟。遂致数年功夫，尽随流水。噫，书者小道，如此其难哉！

   4、知易行难
   去岁见一名家捉管作书，无由悟其精妙。归与友人语：有甚高明处？友亦然之。相约用
功，以一岁为期，准拟超越此家。今一载矣！愈觉相去甚远。方知世间道理人人说得，却非人人做得。

   5、太极云手
   或问笔势，余对曰：太极云手，以喻其盘旋环转、上连下带也；或问结构张力，对曰：白鹤亮翅，以喻其左右伸缩也；或问逆锋，对曰：太极推手，以喻筑锋回顶也。问者以为善喻，及见吾书不佳，甚不解。曰：兄虽善喻，毕竟嘴头工夫。余对曰：沈尹默先生云，纵然笔法已得，若非积学累功，书亦不能成就，拙书尚须用功，如此。

   

抱一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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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一言之交
   唐山王兄单名猛字，本不相识，癸未暮春，予以一言与之相结，遂以为友。时兄于中国书法家网站论坛历代经典版主任，发颜鲁公《刘中使帖》，予一时手痒，以数语评之，曰：“元气淋漓，雄浑无匹！文质炳焕，当代无一！惊奇！叹息！噫，危乎高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兄以为奇，曰“吾心亦然。”故邀，拟聚唐山，饮酒泼墨，后以故未能成行，亦以此得一知己。以网结缘，此诚异事，古人何尝梦见焉！

   7、不践古人
   东坡《评草书》云：“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此论甚确，然朝学执笔者随意援引，或致南辕北辙。愚见为初学计，首当入古，踵迹古人，亦步亦趋，及至升堂入室，方可援引坡公此语，出新意、求变态，批评者亦当就古人得失两端批评之。今人之自矜者，古法典型，弃若草芥，任笔为体，聚墨成形，以出新意、求变态，不旋踵已堕阿鼻地狱，久而不悟，遂致万劫不复境地，悲夫！

抱一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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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经典不朽
   清人赵翼诗云：“李杜诗篇万口传，至尽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康南海云：“新理异态，古今所贵。”诗、书、画、印、文，代兴代废，天理使然，然谓后必胜前，仆亦不之信也。泉城张欣，予同学者，书法大王，尝言及《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曰：“屡读圣教，如饮琼浆，历久弥香，乃悟此帖之不朽。岂若今人之迹，当世既已灭裂，惶论身后之名？”予深然之，癸未暮春，兆彬记。

   9、阳关三叠
   东坡《跋怀素帖》：“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浇夫不能辩，亦可怪矣。”余睹怀素书，跌宕奔放，然殊少雅致，方之王逸少，便有黄土高坡与阳关三叠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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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謔而不虐
   白蕉论康南海用笔云：“颇似一根烂草绳”；论包慎伯草书：“一路翻滚，大如卖膏药好汉表演花拳秀腿。”言简意赅，謔而不虐，余每读之，辄大笑，以为“不笑不足以为道”也。

   

抱一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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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埏埴无穷
   或问：孙过庭《书谱》“犹埏埴之无穷”何解。仆为考之曰：《老子》云“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河上公注：埏、和也，埴、土也，谓和土以为器。器物中空，乃有器之用，《荀子、欹器》可证。无穷：无尽。《荀子、性恶》“陶人埏埴以为器。无穷，无尽。”愚见“犹埏埴之无穷，与工炉而并运。”接“讵若功定礼乐，妙拟神仙”句，以埏埴为器之无穷以喻作书新理异态之无穷。由是观之，书人尚有可为者。癸未三月十二日，兆彬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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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举翼欲飞
   友曰：“今将振翮、举翼、鹏徙，以达于南溟也，而人弯弓引箭，中吾之胸，必杀之于将飞未飞之时而后快，奈何？”仆对曰：“何解？”，友曰：“予初学书，发为议论，辄有苛责。”仆对曰：“公虽胸痛，亦可模拟汉祖故事，捂足，对曰‘虏中吾趾’，如何？”友既解颐，仆亦大笑也。
   某日，与周君言是事，君曰：“虏中吾趾，不若‘黄蓉宝甲’”仆曰：“承教”，为之一笑。
   曩者王实味《野百合花》一案，致其命丧，文革之际，亦多有一言之失，至于性命之忧者。窃以为今日之世，事异时移，形势亦异，文人之相责，常规之下，不外口沫横飞，墨水四溅，绝无性命之忧，过招之后，头颅总还在项上，可断言也，非若武人之相斫，动辄杀身殒命。故文人之相责，置之不理可也，起而应战可也，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抱一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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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线条之说
   往岁黄惇先生来，予往见之，与言线条。
   先生云：曩者吾国论书者，言笔法不言线条，西学东渐，宗白华首倡线条之说，世人遂以之析书，凿五窍而杀混沌，余则不然，主笔法而黜线条，言笔法，则线形、线质、线率俱在其中矣！今之书论，连篇累牍，皆为线条之说，破碎支离，莫此为甚，予之弟子，尝有惑之者，予教之：今人之线条，实古人之笔法，弟子乃明其义。
   癸未三月十七日，兆彬记。

   

抱一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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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苟日新
   《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君子以言政事也。三复斯言，可以为人、可以为书矣！生活之要义，在乎生展、创造，无生展、无创造之“生活”，乃自身矛盾之名词，第可谓之“活着”，不得谓之“生活”也。“生活”者，要义在一“生”字，譬如登山，须是渐即高处，俗语所谓“一步一重天”是也，浙江陈舍之先生云：“所谓生者，相似相续，非断非常也”，此言甚是，境界日益开大，思想日益深化，此所谓“生”也，不然，则原地踏步，至于老死，不明“生”之意思，妄为人也。作字亦然，偶见老先生作字，日日如此，年年如此，终其一生不知变化，所谓“生”者，彼何知之哉？

   15、上智下愚
   《论语、阳货》：“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不移，以其睿智，所见者真、所识者深也，下愚不移，以其不智，自矜其能、不识好歹也，当世书坛，思潮流派，纷然杂陈，予以中人以下之资，依违其间，或作俗字，或跟流风，栖栖惶惶，迄无定所。近日得见陈新亚先生书画，上承古人，下接近世，又观先生言论，自云：仍欲于古人下一翻“死板功夫”，其自谦如是、不移如是，可谓上智之人！《诗经、柏舟》：“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新亚先生有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