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调重闻------孙建军《疯人独语》序

邓代昆

古调重闻
------孙建军《疯人独语》序
O邓代昆
    昔有张旭者，善草书。每有感于心，或有动于情，皆必发诸草书焉。每欲书，则又必嗜酒大醉，挥毫嘘啸，狂奔疾走，如陷疯魔，而奇异愈出焉。或更以头濡墨而书，揎袖攥拳，握发向壁，引颈绝叫，嘘声贯宇。拳臂指处，烟蔚霞蒸，风动云从，鸿飞兽骇，鸾舞蛇惊，逸势奇状，莫可穷测。既醒，启目自视，以为神助天纵。后来之人，能承继旭响者，僧怀素一人而已。素每书，亦必酣醉，必嘘啸。所出，则骤雨旋风，惊电流光，诡形异状，变化无方。或有赞云：“满壁纵横千万字”，“须臾扫尽数千张”，使观者迷目，满座失声者矣。世尊二人为草书圣哲，然又复称张旭为“颠”，怀素为“狂”，尝有“以狂继颠”之说。“圣”者，大而化之者也，亦则心灵容四海，情怀纳万钟者也。既狂且颠，呼之为圣，是知其颠为心灵之颠，其狂为情怀之狂，心高洁，志高远，情高尚，才高绝，凡胎不能体察，凡心不能感通，凡眼不能识认，风耳不能辨白者也。
    夫古之所谓颠狂者，大抵出于古之才人因才困而不能展，志蹇而不能伸，心郁而不能舒，情抑而不能发，故尔放诞风流，佯狂自辱，使酒任性，嬉笑怒骂。或衣衫凋敝，颜色憔悴，仰天腑地，形如野鹤，朗吟于酒肆；或慷慨欷觑，汗飞唾舞，声泪交加，状若啼猿，醉饮于花荫。当酒不能尽浇其肺腑也，则托之翰墨，泪不能尽化其郁结也，则托诸弦歌，嬉笑怒骂不能尽伸其情志也，则发乎词章。以是，故历来大狂大颠之作，大智大慧之制，则作者之块垒不平之怀，鸿鹄万里之志，萧索寂寥之心，万古难堕之怀，皆乃跃然其间，可扪可掬也。?  
    孙建军氏，余之良友也，为人率性旷怀，卓尔特立。每邀约数友朋与孙君围坐一室，啜酒品茗，值酒酣耳热，渐入佳境之际，则始听孙君雄谈恣语。古往今来，上下纵横，狂而狷，颠复痴，张弛捭阖之锋，机巧诡谲之芒，烨烨袭人，夺人声目，真千古一快事也。君之所语，大都谐语也，谑语也，痴语也，颠语也，豪逸语也，激诡语也……，闻者必汗下三斗，抚掌绝倒，顿使愁销寂破，烦襟为洗。然若能谛思静想之，则微言奥义，禅解妙语，人生百相，人间真理，又不无隐机其间，芒锷四溢也。设若君转谐为庄，正襟危坐，将其半世风烟，併上眉头，半世旧人，迎亲眼底，忆往而怆怀，缅昔而动容，或顿或挫，短吁长叹，掩面衣袖，泪湿青衫，则复为四座呜咽，凄然泣下者也。君善饮，独酌独斟，不相劝促，醉自家醉也，言自家言也，量大而气雄，酩酊而益厉，从容自得，旁若无人。君擅诗歌，尤长于新体，异风别裁，卓然特绝，诗坛早有定论。其所著者，彰彰夥夥，自不待我赘言焉。君又善文章，裒然成集者众矣。近撰《疯人独语》一书，虽语多颠谬，悖乎寻常，而其间所寄，无非至情，其间所托，无非至理。孙君，荡荡君子焉，心中无有风波，胸间无有墙篱，坦怀无有顾忌，故文章极能肺腑其言，肝胆其辞。且不吐酸气，不作骄语，不施刻薄，不弄渊深。孔子云：“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孙君志虑纯正之诣，玉壶冰心之怀，天可鉴焉，天可鉴焉。“冷冷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疯人独语》之出，岂非古调之重弹重闻者耶？
                               戊寅中秋之月于蓉南自读楼中  岱崐

                       注：出书时此序易名为“静听疯人独语”

邓代昆

"古调重闻"  手稿 1

邓代昆

"古调重闻"  手稿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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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调重闻"  手稿 3

邓代昆

"古调重闻"  手稿 4

邓代昆

我读《疯人独语》
●邓代昆

    孙建军是诗人，诗人的那些异想天开的幻想很接近于艺术家的天真，我是搞艺术的，却又偏偏迷恋于舞文，建军的天性多放逸，我的天性多豪野，豪、放无猜，惺惺相悯，便自然免不了要朋友一场的。
    建军是诗人，诗人是用世界来触动心灵，用心灵来描摹世界的。所以往往称得上诗人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不可理喻的一类。建军对世界充满的天真与幻想，练达和深沉，放旷与诡诞，善感和悲悯，构成了他光怪陆离的诗人特质。
    建军有三好：诗歌、酒杯和痴言。建军很少言诗，但他的那些执著而痴绝的酒后言辞，却实不乏浓烈的诗人味道。近期由延边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建军的《疯入独语》一书，建军曾嘱我为此书写了序，而我所嗅出的也是这三种味道：颓痴、胆气和天真。
    当人们说：“这个世界疯了。”于是，这个世界得到了自己的平静和秩序。当入们说：“这个人疯了。”于是，这个人发现了自己的思想和天赋。世界在疯狂——秩序——疯狂的永无休止的交递中进行了，留下了光华灿烂的历史。人在疯抂——思想——疯狂的永无休止的交递中深刻了，达示了他超凡佚类的天才。事实上，—个具有最好资质的天才，如果没有对它所追求的东西赋予天火焚身般的激情和疯狂，那他至多也只能是一个平凡的天才。“凡是伟大的天才都带有疯狂的特征。”古希腊哲人亚里土多德如是说。“天才必然和疯子结成亲密联盟，他们之间仅仅有一条细细的疆界。”英国诗人德来顿甚至以为。从阿基米德、伽俐略到梵高，从屈原、李白到石鲁……，历史的章章节节可以为之作证。
    读建军的诗，我觉着他确乎算是一个诗歌的非凡天才。他的诗始终燃烧着 一种狂热，一种对人生、生命陷入疯魔般的眷恋和执着。反过来看，又恰恰是因着这疯狂的热情，才陶铸出了他的非凡的诗才和隐伏在诗歌中的动宕的灵魂。
  现在看来，建军又要把他的这份对于诗的天赋移用到他的小说中了，眼前这本《疯人独语》中的枉放而热烈的语言，奇异而深刻的思想都在告知我这一点。我细细地咀嚼它们，我慢慢地享受它们，我因此而获得如同哲学和诗一般的美。

此文为《疯人独语》研讨会发言。

邓代昆

英雄到底是痴绝
------再谈孙建军《疯人独语》
○邓代昆

    我首先想说的是在座诸君都是文学家流甚或文学名流，而我和在座者君是不相同的。因为在文学上我实在只算得上一个爱好者．一个凑热闹的。我今天来，仅仅因为我是建军朋友的原因。
    我是搞艺术的，但自古以来，文、艺好象从来都是不分家的。想其原因，大概“文”和“艺”在思维方式上大体一致的原故，都属于感性思维的范畴。不过艺术仿佛来得更纯粹些。所以，凡是能称得上真正搞艺术的人，大略多多少少都有点胡思乱想，异想天开。由于满脑壳都是些怪模怪样的想法，所以表现出来的也经常是神经兮兮，情绪无常，所言所行，虽然往往可以使一座皆惊，但最终给人的感觉却多少有点痴人说梦，在常人的眼睛里头，是属于脑壳有毛病的那一类人。如姜要在文学家的圈圈头去找艺术家的同盟，那首先找到的肯定是诗人。当然，我说的诗人，是那些有想法的真正诗人．而不是那些顺藤摸瓜，打套路．说套话，老板老眼慢慢抠的诗人，更不是那些将散文句子重叠起来的堆砖头的诗人和 顺口溜圆．押韵上算的金钱板诗人。
    建军是诗人，是属于我刚才所说的那第一种诗人。做第一种诗人听起很舒服，但真当起来可不是耶么好当的。因为要想当这种诗人．你就得学会去胡思乱想，去异想天开，你就得高蹈时流，背时而行，就有可能招来癫子、痴人、狂徒的讥刺。
    不管癫子也好，痴人也好，狂徒也好，其实都有点“疯子”和神经错乱的意思。我们中国人．仿佛自古以来就对“疯子”二字是蛮避讳的，用在文人身上就都变成了颠、痴、癫狂、痴狂、颠逸、狂逸……。不过由于历史以来能得到这些浑号的，被事实证明了都不是饭桶，恰恰相反，都是些人中龙种，人中精萃。所以，这些称谓也就不但不是贬抑词，反倒是美称了。唐代大书法家张旭，狂草入圣，人称“张颠”，西晋大画家顾恺之被人称道为“三绝”，其中一绝就是“痴绝”。 陆游有“英雄到底是痴绝”的诗句，很明显陆游这里的“痴绝”不是神经错乱，而是一种超佚凡俗的、是凡夫俗子们终身下可梦见的、英雄杰士才能独具独知的对人生、生命、信念等的迷恋情怀。外国人好象对“疯”字不太避讳．他们把那些想非常之想，说非常之语，行非常之行，成非常之业的一伙，都敢美为“疯子”。古希腊哲人亚里士多德说：“凡是天才都带有疯狂的特征。”英国诗人德莱顿更说：“天才必然和疯子结成亲密的联盟。他们之间仅仅有一条细细的疆界。”
    建军送过我他的诗歌集和散文集，他的诗是远高出于他的散文的。不管目下他在当今诗
坛的征候如何，置何许地位，我都不想过问，但我对他的诗的感觉是：极具有天赋才情。建军爱和我喝酒、吹牛，时间一久，便不难发现那些和他的诗歌天才对等的“痴”和“狂”来。我在半月前为他写的一篇文章中说他：“平生有三好；诗歌．酒杯和痴言。”我把痴言算为他的一好，也是他的一绝。痴，是他作为诗人的天真和梦幻；狂，是他作为诗人的单纯和自信。找很欣赏他的这种痴和狂，因为在这中间我能找到一种真实的市西。
    我今天在这里实在无意来评价和预测建军的这本《疯人独语》的成败得失如何，我只想说建军放下诗歌而嫁给小说，这本身就又是一种痴狂之举。当然，肯定的说也是一次天才之举。在此书中，从主人公查天放的“疯人独语”中，我们看到了一种作为人的爱憎和愿望，作为文人的正直和良心，作为诗人的放浪和肝烈。建军既然写出了他的第一本小说，我想他就不会罢手了，就还会有第二本，第三本，无数本。建军只要能保任他对生命、人生、生活的痴情和执着，仰仗着他的诗人特有的敏感，再随着他长此而下去的对小说写作手段的日趋完善，那他在小说的创作上，一定会如同他的诗歌．也必将是会成为一个小说天才的。谢谢大家。

注：此篇与《我读疯人独语》分别为《疯人独语》二次研讨会所发言，后均刊发于《散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