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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岳川]中国书法的文化哲学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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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19 19:51: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书法在线在 2003/05/21 10:48am 第 1 次编辑]


     中国书法的文化哲学意蕴
     王岳川

     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的审美表征。它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呈现出华夏审美人格心灵世界,并以其特立独行、源远流长而在世界文化史上具有不可忽略的重要地位。中国书法艺术历史悠久,自殷商以降风格纷呈:秦汉之古拙、魏晋之风韵,隋唐之法度、宋元之意态、明清之朴趣。进入二十世纪,中国传统书法开始向现代转型,出现了新的艺术气象和审美范式。如今,中国书法以其深蕴的精神魅力产生了世界性影响,不仅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国深受影响,而且西方艺术家也开始学习、关注和研究书法,并将书画合一而创作出“书法画”。
中国书法是中国美学的灵魂。意趣超迈的书法表现出中国艺术最潇洒、最灵动的自由精神,展示出历代书家空灵的艺术趣味和精神人格价值。正是书法艺术这一独特的精神魅力,使之在众多的东方艺术门类中,成为最集中、最精妙地体现了东方人精神追求的东方艺术。
一  线条飞动:书法艺术的本体特征
书法是线的艺术。它具有一个由线启象(墨象),由象悟意(意境)的本体结构。
书法的线条具有生命律动感。这种点画线条不是板滞的,而是灵动的。线条是人创造出来的抽象性符号。它脱离开了具体的事物图景,却又是为了表现宇宙的动力和生命的力量,为了表现“道”而与普遍性的情感形式同构。因此,中国书法线条依于笔,本乎道,通于神,达乎气。这是一种以刚雄清新的生命为美的书法美学观,一种以书法线条与天地万物和人的生命同构的书法本体论。
书法线条具有抽象性。书法受文字笔划和字形结构的限制,只能在不改变文字笔划和字形结构的条件下去呈现美的意象。这就要求书法对形态美和动态美的表现,应该比绘画更集中、更概括,使人能够联想更多的具体事物所共有的审美特征,而不局限于某一具体事物。张怀瓘称书法为“无声之音,无形之相”,指出书法的点划结构能引人联想,是现实美的抽象化的符号。
作为人对世界万物审美性抽象的线条,在其象征功能方面直接是人的情感的迹化。线条(心画)可使书家情感迹化而禀有宇宙精神和生命情思。这种宇宙精神和生命情思的流动不息,使得线条成为时间的、节律的、大化流行的写照。
书法以线条为其生命。线条作为书法艺术最精纯的语言,表征出老子美学思想中“为道日损”的根本精神。书家对宇宙作“俯仰往返,远近取与”的观照,用灵动的线条表现大千世界,从有限中领悟出无限,化实象为空灵,以生动的与道相通的线条勾勒文字形体而呈现心灵,传达一种超越于墨象之外的不可言喻的思想、飘忽即逝的意绪和独得于心的生命风神。线条飞动飘逸,绵延摇曳,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墨气四射,四表无穷,臻达生命的极境。
书法线条美所具有的概括性,要求欣赏者静观默察,反复玩味,从对万事万物的不具体描绘的点划和字形结构中,体会现实形态美和动态美,以及书法家的审美情感和审美理想。书法线条不是僵直的,而是流转飞动的;不是平面的,而是寓于立体感的;不是单一色彩的,而是层次丰富的。
书法线条“为道日损”的美学意义在于:在“致虚极”、“见素朴”、“ 损之又损”中,将空间时间化,将有限无限化,将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加以净化、简化、淡化,而成为“惟恍惟惚”的存在。书法不必应言,不必具象,而仅以其一线或浓或淡或枯或润的游走的墨迹,就可以体现那种超越于言象之上的玄妙之意与幽深之理。这种忘言忘象至简至纯之线,贵在得意、得气,而指向终极之道。这正是张怀瓘所说的“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岂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测。非有独闻之听,独见之明,不可议无声之乐,无形之相。”(《书议》)线以见道,墨以呈气。表现情思,体验化境,融生命本体存在之意而非外在物象形迹于笔墨线条律动浑化之中,不拘滞于形迹而忘形忘质。这种以线条表意明道,以简略之迹传神造境的观念,正是中国书法指向幽深之境的美学精神之所在。
更深一层看,中国书法以一画指涉盛衰生灭的时间性长河,并以一根生生不息的欲断还连的线条穿透宇宙人生之谜,其根本思想源于老庄美学和《易》学思想中“一”这个数上的神秘规定。“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生生之谓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易》)万有皆可由“一”而化育,万象皆可由“一”画而幻成。中国书法的精妙之处在于,它不以多为多,而以少总多,不以“一”为有限,而以“一”为参天地之化育的本源,以一治万,以一孕万,万万归一。以纯粹的线条遗去大千世界形色而直追宇宙节律并把捉生命精神,有限的线条中贯注着无限的宇宙生命之气。
书法之线关乎人的心灵,使人生在书艺之中成为诗意的人生。“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刘熙载《艺概》)生命是自由的不断展开的过程,而书法是生命创造活动中最自由、最简约的形式。书法通过点线的律动,成为揭示精神世界的“有意味的形式”。书法艺术不断开启着时代的人的审美本质的新维度,并使其心性自由地随精神的解放,而在黑白书法世界中不断展开和美化。
二  笔意墨象:书法艺术的精神迹化
书法线条之美在于用笔用墨。笔意墨象使中国书法成为一种精神形式,一种“意向性”结构。可以说,书法作为时空拓展的精神迹化的踪迹,是由笔势、笔意、墨法和心性共同完成的。
笔意墨象之美是书家情感哲思之意与线条运动之象的统一,是书家在线条中融入情绪意态而形成的独具个体性格的书法线条符号意象。这种统一不是在心中之意和象的整合上,而是心中之意物化在外在的线条流动上,即经线条艺术媒介化了的艺术意象,或物态化了的书法艺术体验。
笔意墨象使书法线条随时间展开而构成空间形式,又使人于空间形式中体悟到时间的流动。这种时空的转换使点画线条、结字排列和章法布局产生了无穷的变化,呈现出种种审美意趣,使书法超越了单纯字形,而成为具备筋骨、血肉、刚柔、神情的生命意象。
笔意墨象将意味融注在形式之内而造就出书法的力势、节奏、气质、韵味。这是一种在书法线条的轻重疾涩、虚实强弱、转换顿挫,节奏韵律中融入书家天趣神韵、个性情意的“人法双忘”的境界,一种在线条点画之“形”中,渗入书家精神、悲喜等审美意向性的“以意造象”、“因象寄意”的过程。笔墨意象融万象为意,从意中悟出万象的特征,使书法从汉字的符号规定性中解放出来,以点线运动在二维空间中造成具有立体笔墨韵味的三维性视觉形象,并在情感的氤氲中,以心性灵气的“意志”之维,叠加在三维视觉形象之上,而形成抒情写意艺术时空的四维空间。笔意墨象并不玄奥,它呈现在线条疾涩、墨色枯润之中,呈现在“如绵裹针”、“渴骥奔泉”中,表现在“颜筋柳骨”和“铁画银钩”中。这种书法风神美的呈现呼唤着人性的回答和审美心态对应──审美“对话”、艺术“品味”和“心觉意含”。
笔意墨象产生审美意味之美,这是书法由实用性向艺术性转化的节点。它主要由笔意和书家心性所构成。笔意指书法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书家在意匠经营和笔划运转间所表现出的神态意趣和风格工力,集中体现出书家的审美趣味和审美理想。成功的书法作品是书法家“心手达情,书不妄想”的结晶。书法家并不拘泥用笔,死拟间架,而是变化多端,巧存心意。字、行、幅各个部分互相对比照应,形成一个多样统一、和谐优美的整体。欣赏者能够从墨迹线条的变化中,充分领悟书家内在的思想感情,从书法作品丰富的精神内涵中把握书意,感觉到一种激动、鼓舞的力量,这是书法欣赏中由形悟意的审美与一般由形知义的认字的本质区别。
笔意是生成书法独特气韵意味的关键,而“笔断意连”是其根本的审美要求,“心手达情”是书法艺术魅力得以呈现的创作形式。笔断意连指书法艺术作品中点划虽断而笔势承续的整体势态。草书如果只有相连的笔道而无顿挫劲健的笔划,便显不出苍雄轩昂,而成为春蚓秋蛇之扭结;楷书如果仅有笔划顿挫,无顾盼灵动的体势,就不能表现奕奕神采,而像“算子”一样呆板。在一字之中,“笔断”使线条起止有变,“意连”使结字启承分明,相互照应谨严,气贯不断,方可呈现韵律美和意境美。“心手达情”表明书法是一门关于道、心的艺术。书法不仅是“法”,而且是“道”。虞世南《笔髓论》云:“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中国书法贵写心性,是一门泄导彰显心灵情思和自然呈现精神襟怀的艺术,故有“书道妙在写情性”(包世臣)之说。
墨象是书法审美的重要内容。线源于道,墨生于气。笔中有墨,墨中有笔。以笔纵线,妙在以线达情,用墨取象,妙在墨盈摄气。书法尤重墨的审美韵味。笔意墨象为上的观念是老庄美学“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思想的体现。在书法世界里,用墨已不仅仅是一种技艺,而成为一种书境,一种人生意趣高下的投射。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一墨之色,蕴万象之本。这种计白当黑,以少总多的美学观,强调虚静待物,遗形取神,“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用来从墨色之中睹玄冥之道。
中国书家以笔墨肇其天机,并不以书法去模拟世间万象,而是返朴归真,寓巧于朴,以通天尽人之笔把捉生命深意,以草草逸笔将极简洁又极富包孕性地线条墨痕布于无边的虚白里,让人驰骋遐想,感到用墨实是吐纳大气。迷离苍茫的墨气,破纸而出,创化出一片生机玄妙的氛围。墨法生墨象实为书法之大要:化实为虚,以呈现吐纳宇宙之气;走笔成韵,以臻达意冥玄化之境。
墨象墨韵构成书法作品的鲜活生命。书法讲求筋骨血肉的完满,水墨就是字的血肉。只有水墨调和,墨彩绚烂,才能达到筋遒骨劲、“血浓”“肉莹”的审美要求。枯湿淡浓,知白守黑是墨气氤氲的关键。润可取妍,燥可取险,润燥相杂,才能显出笔墨流润的气韵美。欧阳询说:“墨淡则伤神彩,浓必滞锋毫。肥则为钝。瘦则露骨。”(《八诀》)书法本于笔而成于墨,用笔稳实则墨色凝聚,用笔轻飘则墨色浮泛。浓墨渴笔,水晕墨彰,都能显示出书法作品郁勃生命的显现;而墨色清散,墨气袅然,是书法作品虚实相生终归于大化的写照。墨实处为万物所生息,空白处任灵气之往来。
书法的笔墨线条运行所造之境,是由气韵生动的线条最富于美学意味的纯净运行所形成。这是一种变化丰富、莫测端倪的线条集合,其笔势正侧藏露、起转违和难以穷尽。在线条的舒展中,作品意蕴在心手合一之中化为一片天机的律动,并可以通过这种指腕使转所留下的轨迹反观心路历程。可以说,书法那忘怀骋情的线之脉动,实在是心之脉动。线之刚柔涩润,字之敛舒险厉,情感之冲和张扬都在一阴一阳之道中展示书法“无我之境”。这使得中国书法成为感知运动性质最直观而又最内在的视觉艺术形式。
书法的线条墨象具有创作主体的情性风貌,使书法不仅仅是线条的运动,墨气的滃染,书法意境的创造,取决于书家的思想感情、审美趣味和对形式美的体验。如王羲之《兰亭序》所体现的“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的平和自然之美,正是他随顺自然、委任造化思想的表现,以及他那不沾滞于物的自由精神的外化(迹化)。
唯道集虚,体用不二,这构成中国书法家的生命哲学情调和艺术意境的内核。
三  目击道存:书法精神的本质直观
人是目的。艺术是人创造的,并且为了使人从自然人向社会人最终向审美人迈进而不断发展着、展开着。艺境即人境,最高的意境是“无言独化”,最高的书境是“目击道存”,最高的人境是解悟生命本体的审美生成。
中国书法的发展史是人性不断觉醒、不断弘扬生命力的历史。人通过审美和书艺实践,在发展着的社会关系中不断扬弃自身的历史形态而完善自身,书法艺术的生命力同人性一道发展,同样长久。在传统书法向“现代性书法”转型中,那种一味反传统、否定历史的态度,是对传统和历史的解释学结构缺乏了解的结果;同样,那种一味固守传统,不容任何文化转型和书法艺术范式的转换的固执,也是对世界性文化语境缺乏了解所致。中国书法的转型是中国文化的现代性转型和与西方当代文化对话的一个侧面,也是现代人情感、理性和生命智慧不断更新的表征。
中国书法艺术精神是中国人文精神的重要维度。书法是一种超越表象模拟而直指心性的艺术,在意象的抽象线条中展现出人的胸怀襟抱。中国书法正是在这一点上与心相通(“书者散也”),与道相通(“以形媚道”),与人生相通(“书人不朽于千古”)。书法即书道。目击道存,境界全出。
中国文化精神是中国书法艺术精神的基石。文化传统贯注在艺术生命之中并不断扬弃,不断汰变,不断吐纳,不断创新。正惟此,中国书法才能在几千年发展史上生生不息,不断发展,在铸造中国人文精神和诗性人生方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历史印痕,并必将在走向现代化的历程中,为重铸华夏审美人格和艺术精神而展现新貌。
中国书法艺术精神的美学追问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精神自觉的历程。今天我们仍得追问:为何中国文字的毛笔书写,竟能成为一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高深的书写性艺术?古今法帖名碑所具有的独特艺术魅力,使其历千百年而禀有微妙精神气息的文化本源何在?为何中国文化哲学将书品与人品相联系,讲求在书法四品(神品、妙品、逸品、能品)中直观心性根基?这盘旋飞动的线条之舞叙述了中国文化怎样的禀赋气质?这些问题作为中国书法艺术精神的奥秘等待着每个书法家和理论家的回答。
今天,人们创作和欣赏书法,并非只是怀古之幽情或伸展林间笛音般的淡远情思,而是以这直指心性的艺术,把人还原成历史、传统、文化的倾听者和追问者,使人们沉潜到文化的深层中去对话,去问答,去释疑。历史上每一卷书法珍品都呈现一个人性的深度,都向我们叙述那个世界的故事并使我们发现自己生命的意义。我们不是在读“古董”,相反,当作品向理解它的欣赏者敞开时,它就是将艺术和世界双重奥秘展示出来,并指明走向精神家园之路。无疑,历代书法杰作将在新的历史语境中重新理解、重新解释,并在文化的解码中显示出新的生命力。
书法艺术的自由精神在今天具有重要的意义。当代世界笼罩着一种形式化、规格化的气氛,人变得空虚并被虚无化了。印刷品泛滥,复制使艺术日益走向商品化,对整体性普遍性的追求导致形式化思想的充分膨胀。包括现代书法在内的现代艺术表现了形式化思想对人的异化。当代艺术家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在感受过正投身于一种空前的精神冒险之中。当代书法和其他艺术正变成不断求新求异的过程,作品成为一种没有尽头的试验。这种令人窒息的花样翻新的结果是沉默和失语,是对信仰的悼亡。人与世界的和谐不复存在,审美对象的诗意被不断翻新的后现代话语所消解,艺术成为无对象的技术,成为心性缺席的走极端的形式。无庸讳言,现代艺术与现代文明面临同一个世界性历史困境。如何在日益信息化、科学化的文明中,保持住人间的诗意、生命的意义和艺术的憧憬,是迈向现代化的社会所必得关注的全球性问题。
四  众妙之门:当代书法的意义定位
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精神的迹化形式。中国古典书法美学精神是重要的。它在现代书法美学所推进回归感性、回归生命、回归人的整体的“过程美学”中,使现代人禀有了一种强烈的寻根──寻找家园意识。它不仅使中国人在书法这一“写意哲学”中体味抒情写意的风神,而且也使西方现代艺术家在目光东移中,找到了精神流离之后的“家园”。然而,中国传统美学范式的局限性,又使得书家和书论家们急于清理根基而使书法禀有“现代”气息。当然,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处身于传统之中又超越于传统之外。
中国书法是一种体验生命本体的审美符号。它浸淫于中国古老的哲学美学之中,在笔飞墨舞的音乐律动中完成一种对时空审美形式,而成为中国文化的核心,并为洞悉中国文化精神和华夏哲学美学品格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文化视界。
古老的中国书法伴随文字的生成和意义的交流而出现,又伴随着抒情达意和文化转型而向今天的人们显示其魅力和困境。它召唤当代书法美学理论家为其在中国文化转型中重新审视书法艺术并加以文化定位和价值厘定。几千年传统书法理论和实践滋养了二十世纪书法美学和书法热潮。在新世纪,当代学人对中国书法美学的思考和对传统的吐纳所留下的书法艺术精神遗产,必然令后学回味再三。中国书法学有没有一个理论体系?如果有,这个体系的理论形态是什么?它在今天遭遇到怎样的挑战?其价值重新实现的基点是什么?这些都是书法文化理论必得直面并加以回答的。
当代书法艺术的价值定位与整个世界文化思潮紧密相关。可以看到,中国独有的书法艺术在日本、韩国、东南亚影响弥深,并生成和发扬为具有本土特色的书法形式(如日本近代诗文书法、少数字、墨象书、前卫书法),进而导致中国现代书法受日本现代书道影响的“影响的焦虑”。同时,西方国家也在“发现中国书法”的惊喜中,吸收中国书法真髓去拓展他们的抽象绘画和现代、后现代艺术。于是西方艺术中出现了一种新画种──“书法画”,甚至有些画家被称为“西方书法家”。
因此,国内有些学者对这种中国书法界与各国艺术家共结笔墨姻缘感到欢欣鼓舞。但是,也有学者对中国书法的价值定位并不高,认为“书法越来越由中国文化的视觉实在而蜕变为一种民族的历史陈迹或一种古董,换言之,书法的价值不在其艺术性而只在其历史性”。“而西方现代艺术家对中国书法的赞美和吸收恰恰代表着一种对无意识文化超越的决心;正是因为西方人有这种否定自我固有文化引进外来文化的勇气,他们的艺术才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革命性。”
无论是对中国书法影响他国艺术感到欣慰还是感到不满,都只是停留在书法价值厘定的表面。在我看来,正因为书法是最具哲学精神的艺术,因而是最解放的、最自由的形式,一种心性之美、哲思之美、生命之美。正惟此,日本学者井岛勉在《书法的现代性及其意义》中说:“人类无论进行知识性或行为性的活动,都经常受到某些概念和规则的约束,可以说都只能不很自由地生活。这样,本来的生命自由受到了限制,不得不隐藏起来。但是,在进行美的活动或者艺术活动时,人类就能从这种限制中解放出来,自由地生活。换句话说,就是恢复了本来的生命自由。”“书法是一门以书写文字为中心而形成的艺术,但与其他艺术一样,作为艺术的书法,不仅仅是书写文字而已,它要求由此认识自己本来的生命。就艺术要求的认识生命而言,书法可谓最纯粹、最内涵的艺术。流动的书法线条,正是传导生命节奏的标记。”“它的备受欢迎的主要前提是因为恢复了书法艺术自由的创造精神和认识了现代的人类生命。简言之,在现代的环境中,它们再现了书法的本源。”(《日本现代书法》)
同样,英国文艺批评家赫伯特·里德在《现代绘画简史》中说:“抽象表现主义作为一个艺术运动,不过是中国书法的表现主义的扩展和苦心经营而已。”他在为美籍华人书画家蒋彝先生的《中国书法》一书第二版作序时说:“第一次拜读蒋先生的著作时,使我特别感兴趣的是这一美学与现代‘抽象’艺术的美学之间的相似之处。”
事实上,西方解构主义哲学诗学对西方语音中心义的清算和对“书写”的高扬,使得西方学者得以重新发现东方书法的魅力。不了解这一重要的文化哲学氛围,对书法的深层次理论探讨就显得失去了时代文化背景。
法国当代著名思想家德里达是后现代的风云人物,其解构思想非常复杂。在《文字语言学》(1967)一书中,德里达对张扬言说,贬抑文字书写深为不满,认为逻各斯中心主义以同样的秩序控制着文字观,而形成“语言中心义”。这种认为语音(说话)优越于书写的二元论语言观,这种“在场”的形而上学,是逻各斯中心义所体现出来的“暴力语言观”。德里达指出,言语也同样具有意义含糊性、不确定性,在特定场合,说话往往还是对已经写下的书写语的复述。反过来看,书写也并不绝然成为思想的蹩脚的复述。书写胜过言说之处在于,它的物质铭刻性具有阻断在场的能力。事实上,书写以铭刻的方式,维持了一个符号持久的知觉而禀有一种时空超越性。唯文字能永葆不灭,每一次阅读都将使作者在言说中“出场”。德里达颠覆了言语对书写的优先地位,使说话(言语)从中心移到了边缘,而书写则上升到新的重要地位。
这样,在中国人准备以拼音取代汉字以向西方人学习时,西方人却以惊喜的眼睛发现了非拼音文字的书法而惊慕不己。艺术家们发现:以团块、光影、透视色彩所构成的西洋画,以对现实尽善尽美的摹仿为能事,竟显得这样板滞和了无趣味,从而打破透视律,以书法线条取代立体光影,以水墨晕彰代替色彩涂抹,以线性笔意的抽象打破团块结构的具象。于是,在新的抽象画中,人们领略了中国书法的风神意态和笔情墨意。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书法就完美无缺了。相反,中国古典书法走向当代,已经和正在发生审美转型,无论是用笔、用墨、结体、章法,乃至墨象笔意,气韵灵性都发生着新的改变。随着在世界文化语境中的中国现代文化形态的形成,书法也将不断由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型,这种转型不是抛弃和重设,而是在继承和发扬的基点上扬弃和再生。因此,文化转型中的书法艺术将是充满自由精神的,它不是“现代书法”所能囊括尽的。它将一种“现代性”精神质素植入书法这一古老而又年轻的艺术品格中,生成新的多元多向的自由范式──“现代性书法”。
“现代性书法”与“现代书法”既相联系又相区别。“现代性”是一个文化美学范畴,指一种精神启蒙质素,一套价值生成模式(哈贝马斯);而“现代”则是一个线性历史范畴,指一段历史时期,或一种历史思潮(杰姆逊)。可以认为,生生不息的中国文化将在新的历史契机中,使现代性书法成为现代人的心性灵魂的呈现,成为现代文化价值生成的审美符号,成为现代世界的变革过程中不断嬗变流动的艺术精灵。那种认为中国书法因西方没有一门“书法”与之对应而必将成为弃儿而遭致衰亡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也许,正因为独一无二,它才会在东方世界和西方世界成为新世纪文化复兴的宠儿。
我乐意指出,中国书法的文化价值定位已经有了坚实的现代文化地基:当今世界,人类共处一个“地球村”,东西方“邻居”间互不了解、相互抵牾的时代早已成为历史。文化无国界,华夏文化艺术将真正进入与“第一世界”文化对话的话语空间。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书法文化将寓清新刚健的人生意识和高蹈执着的个性自由于现代性阳刚之美中,从而体悟宇宙创造生命的艺术魅力;中国新世纪书法将以生生不息的创造力融线条和意象于飞动简劲的节奏韵律中,去感悟现代人的超越精神和宇宙大化的生动气韵;中国书法新形式将现代人独特的审美风范、审美心理和审美趣味融注在一个最自由最充沛的自我中,以强化了主体意识去领略沉思感悟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潇洒美。
中国书法的现代文化品格是充满魅力的,而创造“现代性书法”的历史重担落到每一位中国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面前。可以说,中国书法,以线的飞动,墨的润华,心手相合,抒情写意,划出了中国文化的深层精神轨迹。依这一轨迹而行,可窥其文化生命的幽渺之境。中国书法是人生境界和生命活力的迹化,是最具东方哲学意味的艺术。在全球化文化转型时期,中国书法必将焕发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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