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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侯勇

【回顾2012】展览•事件•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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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顾2012】

——松竹书院——

10,朱清时主讲: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松竹讲坛〗

朱清时开讲: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朱清时校长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




〖松竹讲坛〗2012年第三次讲座就要开始了,这也是自讲坛开设以来的第七次讲座。我们很荣幸邀请到中国科学院院士、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先生莅临松竹书院,为我们奉献一场科学与佛学的盛宴。这次开讲的主题是《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科学与佛学中的宇宙本体》。,而让我们由衷的感到欣慰的是,2012年,我们在春、夏、秋三季连续举办了三次讲座,我想,这也与前来听讲的各位老师,同仁的参与分不开。在此,我们不仅要感谢我们的主讲老师,同时,也要对各位前来听讲的老师,同仁表示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

刘正成先生在主持今年五月份的讲座时说:“松竹书院是《中国书法全集》编辑部内所设置的书法学术交流、研究、教育等多功能的民间学术平台。它一无所有,没有老师,没有学生,没有行政人员,没有经费,只有一个牌子,刚刚请著名教育改革家朱清时校长题写,但它是建立在传统书院模式下的治学途径,我们想通过这种途径寻求学术前沿的拓展和学术人才的培养。我不敢谈改革,但确实对学术有益。同时,他也提到,,〖松竹书院〗讲座活动所取得的成果,他说,“根据两三年来的实践,证明了两点优势:第一,在松竹书院的讲演者和讲演内容必受到学术界和多种媒体受众的热点关注;第二,每一个讲座的内容都成为一项学术前沿性成果,并体现出讲演者和听众的互动既有专业的高度又有跨学科的广度。”

2012年第三次讲座的主题是《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光看这个题目,都会觉得很有趣,又很纠结,是啊,我们究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呢?我们有没有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有喜好佛学的朋友,估计会从佛学的角度去思考,有喜欢儒学的朋友,可能会从我们传统的教育中去思考,而这都仅仅是从一个方面的思考,那么,作为一位物理学家的朱清时校长,要从宇宙论和佛这的角度去阐释这个主题,这会不会让我们醍醐灌顶 ,茅塞顿开之惊喜呢?又醍醐灌顶,出于《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令问维摩,闻名之如露入心,共语似醍醐灌顶。”佛教指灌输智慧,使人彻底觉悟。我们如是期待着。

那么,朱清时校长在这次〖松竹讲坛〗讲座中究竟要讲些什么呢?笔者结合近期与朱校长的交流,逐一回顾,希望能给来21日前来听讲和21号因故不能前来听讲的您,一点点启发,不过,至于朱校长这次究竟要讲什么,我们还是只有等到开讲当时,才能有所启悟。

距离今年第三次讲座开讲的时间还有十天了,整个书院讲座活动筹备组都在紧张而又繁忙的准备之中,准备场地,安排接待,邀请嘉宾,落实摄影摄像录制,速录等工作。同时,还要受理各位老师,同学的报名听讲的各种事务。不尽之处,还望各位同好,多多谅解!

侯勇
2012.10.12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2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现代科学与佛学谈宇宙的本体

朱清时



序言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是1897年高更画的一幅大型油画的题目。此前,高更迫于贫困交加,绝望到了自杀的地步,被救之后,产生出强烈的创作欲望。他把在梦的幻想与在塔希提生活的感受综合为这样的构图。在斑驳绚丽、如梦如幻的画面中,暗寓着画家哲理性的对生命意义的追问。这个问题其实是自古以来一直在流问的,它的答案的轮廓,已包含在现代科学和佛学中了。
    二十世纪初,有学者用“本体”这个汉语词翻译西方哲学所追求的“超越一切存在者或现象、具有创造各种事物或现象能力”的根本实体。康德曾为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划出一道鸿沟。因此,西方哲学的“宇宙的本体”就是指具有创造宇宙中万事万物的能力的根本实体。随着科学的发展,科学家们先把基本粒子的海洋当作宇宙的本体,后来发现基本粒子均非实体,“宇宙的本体”就再也不提了。然而现代的弦论和大爆炸宇宙论,又迫使科学家们认真考虑非物质的宇宙本体,这使人们想起了中国传统文化和佛学.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本体”的基本含义是事物的主体或自身,事物的来源或根源。佛学认为,宇宙万有包括身心、大地、山河皆为本源真性所变现,即具有同一本体,“心物一元”。它是非物质的。在佛学中常把本体称作自性、如来藏、真如、藏识海,其所以名为自性,是因为此性就是自己,不涉其他,而且此本体为空,无生灭,无增减,却有映照功能。
      本文尝试比较现代科学和佛学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以期抛砖引玉。



全文链接:
http://www.zgsf.com.cn/viewthread.php?tid=69225&extra=page%3D1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26:54 | 显示全部楼层
震撼:朱清时讲演PPT课件
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現代科学与佛学谈宇宙的本体


刘正成主持人语
《我们追寻艺术的灵魂》

       梁启超写过《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钱穆也写过《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沙孟海则写过《中国近三百年书学史》,这三百年就指明朝末年(1644年明亡)到20世纪中期民国时期。为什么都提"三百年"呢?就是指清朝起直到今天,应是三百五十年学术史,正是中国学术史的衰落期。这个衰落有内外两个因素:一个是满清王朝对思想与学术的钳制;二是西方思想与学术对中国学术传统的解构与取代,也就是所谓的"全盘西化"。自王阳明心学以后,以及顾炎武、黄宗羲等之后,中国已没有属于自己的宇宙本体论学说。尤其近百年以来,取代基督文化的西方近代科学成为学术主流,中国学者的任务就是对这个主流的阐释与演绎,这就是"我注六经"的汉学传统,用西方学术语言来翻译就是经院哲学。随着中国经济的和平崛起,对中国学术传统三百五十年衰落期的求变呼声日益高涨,我们需要有在现阶段西方学术主流演进的今天,开拓出中国学术与思想的新天地。换句话说,我们要重振中国学术传统,为人类文化的进步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可以说,朱清时院士作为一个卓有成就的科学家,在对西方近代科学与中国传统佛学的比较研究中,提升出既具有中国特色、又深含普世价值的宇宙本体论,这将具有巨大的学术启示意义。   
     此前,朱清时院士已在松竹讲坛上做过两次的演讲,最近一次演讲的标题叫《现代物理学步入禅境----缘起性空》,他讲了我们所存在的宇宙是从哪里来的,即从"空"中来的,是从"空"中因缘际会而来的。我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曾从朱清时院士的学术思想中,为寻找自己的艺术灵魂而获益匪浅。但我也和朱清时院士一样在问自己:这个"空"是否就是我们生活的虚无呢?我们人生的价值观是否也沦为虚无呢?这就是我们要"到哪里去"的信仰依赖?为此,我和今天到会的各位均殷切地期待着分享朱清时院士的最新研究成果,在松竹讲坛的这第三次演讲!
        下面,我们以热烈的鼓掌欢迎朱清时院士开讲!



全文链接:


http://www.zgsf.com.cn/viewthread.php?tid=69203&extra=page%3D1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回顾2012】



——刘正成观点——


2月,文化在民间——重视个体的艺术价值(刘正成先生在南京马士达座谈会发言)

5月,当代书坛需要什么样的书法家?(刘正成在<城市山林>何国门书画印展座谈会上发言)

6月,中药西药论——刘正成在董玮书法展研讨会发言

6月,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与书法不是抽象艺术——在中国书法院的讲演

10月,关于莫言——没有反思精神的作家,不可能成为真正伟大的作家

12月,要“空间论”,不要“谋略论”!--写在崔学路先生书法研讨会发贴后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32: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侯勇 于 2012-12-17 14:34 编辑

文化在民间
重视个体的艺术价值

——刘正成先生在南京马士达座谈会发言



今天在微博上看到两则消息。一则是某位书家发的微博称,由某某领衔,各省书协主席、副主席、理事参加的一个书法展览,称自己参加这样一个“官老爷”的展览很有幸。另一则是南京印社举行“马士达追思会”想必印社成员悉数参加吧?

一则是官老爷们的自以为是,二则是怀念马士达先生。不由让我想起2月21日,由中国书法在线发起缅怀马士达先生座谈会刘正成先生的发言来。刘正成先生提到成为大家的必要条件:把人生和艺术融为一体,以毕生精力以贯之。呼吁重视个人的艺术价值,因为文化在民间!认为个人的价值往往大于某个集体或群体的价值。靠官老爷,是搞不好艺术的。只有自觉、自发、抛却名利的同仁自发的聚到一起,这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也只有这样,中国文化才有希望!

以缅怀先贤为契机,倡议重视个人艺术价值,我想,刘正成先生在座会上的发言,对此作了很好的诠释。让我们再一次重温刘正成先生的发言吧。

侯勇
时客京华问莲堂
2012、3、29



刘正成在南京印社缅怀马士达先生座谈会发言

马士达用篆刻刀雕刻人生

05年的时候,我从镇江开会,他请我吃饭,在他家里的时候谈到京剧,他喜欢京剧。他的印章给我的印象深刻,和今天大家对他的缅怀,谈起对他的印象,我觉得大家抓住了人的这一瞬间的感觉,我觉得刚才提到的什么叫印人,我觉得马士达先生就是用篆刻刀刻出了自己的人生。世界上哲学家很多,哲人很少,哲学家就是讲他的哲学理论的,而哲人是把自己的生活行为和他的哲学融为一体的。那么,当自己印书和人生融为一块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真正的印人,而马士达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印人。我听了大家谈的,都是谈他关于刻章的问题。

因为我们现在忙的事情很多,今天忙着开会,那儿排个什么位子,今天吃了什么吃饭。但是我今天听了关于他的,大家不管是跟他请教,还是谈及篆刻艺术,他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是,他把自己的人生和印章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这个印人的称号他是当之无愧的。把自己的人生和艺术融为一体,就使艺术获得了一种现代性,就是艺术的行为价值。他不是通过印章去赚钱,或者通过印章去谋什么位置,获得什么利益,获得社会尊敬他。而他完全是作为一种艺术,用篆刻刀去雕刻自己的艺术,我觉得这就是马士达时代的意义。

今天,我们要从事艺术,没有这种精神,就没有大家。那么今天我们怎么成为大家?我觉得就要像这样的,用自己的毛笔、用自己的篆刻刀去刻制自己的人生,把自己的人生和热爱的艺术融为一体,这个意义我觉得是非常非常重大的。

要充分估计艺术家个体的价值

我再谈一下提到“后马士达时代”,没有思考马士达时代,我今天听了这个会以后,我思考了,这是马士达时代给我们的启示一。现在马士达先生已经去了,现在是“后马士达时代”了,“后马士达时代”我们应该做什么,通过马士达时代给我们的启示,我觉得第一个就是不要低估个人他在艺术和艺术史上的价值和地位。就是他对艺术的创造和价值是来自于估计的,并非他今天是南京印社社长,或者是江苏书协主席、中国书协主席,不是这个。一个群众的力量未必就比得上一个个人的力量,个人的艺术价值具有非常重大的作用,所以我觉得我们学习马士达先生的艺术,研讨他的艺术,就是把他个人留给我们的价值扩大化。

一个人他已经去世了,他也没有什么过大的官位,说起来也就是个副教授,现在博士生导师到处多如牛毛,他到现在连个教授也没有搞到。但是为什么他有感召力,今天这么晚了,大家到这里来谈他?就是我觉得他个人的价值,在艺术史上的地位非常重要。比方西泠印社,有像吴昌硕这样重要的人物,有他西泠印社才有名。

我们自己谈到了研究理论,叫充分估计个人的价值,发挥它的重要的作用。今天还有很多对马士达先生的篆刻研究很深刻的,对他印章的理解,我觉得“后马士达时代”怎么把他的价值扩大化,实现更大的价值,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对待马士达先生的态度,实际上就是我们在尊重一个个体艺术家他的艺术劳动,他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怎么把他扩大化,我觉得这个是“后马士达时代”的第一点启示。

文化在民间

还有一点,就是今天我来参加南京印社的活动,我还不知道谁是社长,徐畅先生是副社长,社长先生因事没能来。这么一个民间的团体,这么齐齐整整的坐到这里缅怀马士达先生,让我非常感动。在这里,我就要提出,“后马士达时代”,文化在民间。这个文化就是民间自发的有这些人在一块,毫无利益的这些人,文化的力量就是这么大,当年西泠印社也是民间的组织,可能我们这儿的主席、副主席也没有局级、处级的干部,真正文化的力量就在民间。所以,南京印社的同仁这么晚了坐在一块缅怀一个先贤或者一个同道,我觉得这个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事业,真正的文化活动,而不是由某某官方到场的,演出的结果是为了歌颂一个组织,或者歌颂一个时代。我们大家坐在一块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一个艺术,在我们中间的一个同道,他的去世,我们叙述自己的感情。我看大家跟马士达并没有个人利害关系,完全就是艺术把大家连接在一块,我觉得这个文化的力量才是值得我们艺术史所记载的,而不是什么其他官方的活动,我觉得这个价值在我们南京印社史上将是很有地位的。大家的发言好象年龄大的在前面,也没有说官位大的来说这个话。

所以,“后马士达时代”,文化肯定在民间,文化就是我们说热爱的这种价值的创造,而不是一种宣传,不是某某利益的结合体。所以,南京印社诸位同道让我很感动,你们必定有所为。当然我说“后马士达时代”这是一个就事论事,但是我觉得我们未来的发展,希望南京印社为我们当代印社的发展作出贡献,有马士达这样的篆刻家对大家的影响,还有在座老的、中的篆刻家,大家努力起来。南京比杭州更有名气,我们南京印社要迎头赶上,给大家鼓鼓劲,这样马士达先生会很高兴,他的精神感召我们在“后马士达时代”中间创造成功。

诸位,今天我们一块来缅怀马士达先生,由中国书法在线宣传宣传,我想这就是我们宣传民间艺术家,他给我们这个时代的创造贡献,是非常有意义的。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3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代书坛需要什么样的书法家?

_____刘正成在<城市山林>何国门书画印展座谈会上发言

刘正成




侯勇按:5月5日,《城市山林》何国门书画印展在北京元象艺术空间展出,同时,由曾翔先生主持座谈会,会上,刘正成老师一改往日的风格,利用这个展览,针对当前书坛的现象提出三点批评。结束时再次提到沉着痛快的书法创作思想,整个发言妙语纷呈,亮点不断,发人深省。
注:标题为编者所加。此注。


【刘正成】:

我本来对座谈会上发了言就先走的现象很反感,除了特殊情况,这种人起码不知道听取别人发言就是学习的道理,说严重点就是装酷。但今天我确实不知道有个座谈会,以为剪了彩就可以走,家里约了外地来京的朋友,我发了言要先走,请大家谅解我这点特殊情况,不要认为我装酷。前几天碰见石开先生,说到沃兴华、胡抗美上海展的话题时,他说我一般发言是说好听的话,基本不批评人。今天我发言改为批评,说点不好听的话,我从批评前面三位发言人的观点说开如何?

第一个,我不同意徐正濂先生说的何国门太谦虚,没傲气;第二个,我不同意胡抗美先生说的书法不是写字;第三个,我不同意石开先生说的刘海粟是五十年来最优秀的书法家。

当代书坛需要什么样的书法家?



常言道:“人不可有傲相,但不可无傲骨。”国门就是这种无傲相、有傲骨的艺术家。“寄我清狂”这四个字是他妻子张斯泓题写在国门作品的引首上,可以为证。

我现在获得了选择看展览的自由,从前我在书协做领导的时候什么展览都要看,那不好的展览近于“环境污染”,看了以后对自己有极大的消极影响,故古人把坏字称为“恶札”。记得去年湖南中青展参加讨论会,我作了一个发言。我提的问题是当代书法的“风格辨识度”。现在的书法到展厅里去不能辨认出是谁的作品,这给我们的展览机制造成消极影响是有关系的。我认为何国门他的书、画具有了很高的风格辨识度,甚至可以称作令人过目不忘。国门和斯泓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成熟的书法家,写这样具有独特个性的字,九十年代可以,但是今天这个时代并不吃香。自从高呼“回归二王”口号以来,用二王的点画结字为标准,国门的字便一无是处,尽管他和王羲之是老乡,也会被批评的遍体鳞伤,这个涉及到书法的标准是什么。

苏东坡曾经说过:“古人论书,兼论其人生平;苟非其人,虽工不贵。”看到何国门的作品,你就必然记起这个人,理解他用作品所“说”的“话”。何国门和他夫人都是九十年代中青展获过奖、入过展的,他们对自己的艺术追求保持了很高的自信度,他们不需要为了追求《圣教序》、《兰亭序》的点画标准,把小字用彩纸写成大篇幅去刺激评委眼目得奖,他就这样小张小张地挂在这里任你看不看。从他创作里面看到了他的生活与个性,还可以看见他的夫人,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老师鲍贤伦、徐正廉的为人,以及他们之间的低调作派和亲近关系。国门夫妇螯于一隅,不追时髦,“闭门造车”,故能高视阔步,我行我素,“目中无人”。这种书法恰恰是当代需要的。一看这个展览就联想到他这个人,和他的奇思妙想。他有点扬州八怪的习气,像伊秉绶那样用篆书的方法写隶书,他用隶书的方法写行、草,既古意盎然,又新颖别致。在新昌、剡溪那个地方,就是有东床坦腹、夜行访戴这样的奇怪人物和惊世的艺术,能够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当然,国门离完美还有相当距离,但是令人过目不忘是做到了,这就是傲骨和风骨,是我们要追求的艺术的本质。

从他的画来说,他的绘画具有设计和装饰品位,这样把他这种颇具有宋画笔墨的山水画转换成一种现代的审美符号。中间一座洋楼,四周是等待折迁的田地,他的画至少获得这个时代的文献价值。他的画这种非常强的形式感,也让我们想到一个艺术家的傲骨。

第二个要批评的“书法不是写字”。

书法当然就是写字!一个“书”字,不就是一只手拿着笔在写吗?不“写”字,难道你是“画”字?从前把不会“写”字的人才骂他鬼“画”桃符!书法写形又写心,这是文人艺术的“写意”核心,齐白石画虾,他偏偏用“写”题款,就是这个道理。刚才胡先生说张怀瓘的“唯观神采,不见字形”,从而阐释自己的草书作品的艺术性,鄙意以为是片面的、形而上学的。我要提醒一下,王羲之的“书圣”地位就是张怀瓘时代确立起来的,这在新、旧《唐书》有据可查的。张怀瓘的“神采论”就是建立在二王和东晋书法实践上的理论,王羲之有“神采”,难道他没“字形”?张怀瓘还说:“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形质”岂能丢掉?张怀瓘《书断》把最高的书法称为“神品”,王羲之、王献之的隶书、行书、草书均在“神品”之列。胡先生的展览叫“情感与形式”,把“情”字独尊,但古代书法没有“情品”之说呵!古人用一个“神”字其妙无穷!“神”是情感与理性的融合体,是书法的最高境界。古人把画得最好的画叫“传神”,或者叫“写真”,“传神”与“写真”也是绘画的最高境界。

艺术上严格来讲没有新旧之分,只有好坏之别,也许是新的,但不一定是好的。情感的表达,离开我们要反映的现实生活,以及他的人文价值取向,是没有境界可言的。苏珊-朗格在表述符号美学的本质时提醒我们要区分自我表现与艺术表现。她说:“纯粹的自我表现不需要艺术形式。”这告诉我们,书法艺术不是自我发泄式的表现,它需要建立一套表象符号系统,作为艺术的符号形式创造,我们称之为“形质”,通过它去表现“人类情感”。作为表象符号载体的汉字字形所包涵的语义,即其文学意蕴作为某种推理暗示,就像交响乐的标题一样,绝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艺术有美,但还有真和善。我觉得具有观念意义的书法恰恰具有某种当代性,是20世纪以来当代艺术即观念艺术的时尚,我们今天却把它搞反了。中国书法的行为性,是西方绘画走了一千多年以后才寻找到最新的艺术境界,我们恰恰要珍惜这种带着行为和观念价值的精英艺术。

第三个要批评的是用个人的审美趣味代替艺术史选择。

当然艺术家选择艺术的风格取向要以我为主,我喜欢谁的艺术你管不着!书法一定有他的形式价值,“永字八法”、“欧阳询三十六法”,就是书法点画、结字的量化规范。邱振中问:“神居何所?”这个“神”是居于什么所在很重要。石开先生似乎很欣赏胡抗美先生那些字形不完整的作品,这是个人趣味所在。这让我想起毕加索受了中国书法启发后所作的烟头画,与邵岩最近的针管水墨,这与把完整字形裁去一块的胡氏作品,创新精神可嘉,但应该归入抽象艺术或实验艺术的领域,它与中国书法的传统精髓似是而非。书法的字形完整无疑非常重要,一个字就是一个生命的精灵,把字裁去一块就是破坏了字形的完整性,宰杀了生命的精灵。你拿西方绘画来说,达-芬奇《最后的晚餐》有没有半张脸的人物?伦勃朗的《夜巡》和德拉克罗瓦的《希阿岛屠杀》,有没有半张脸的人物?这就是苏舜钦要把《怀素自叙帖》起首几行破损的字补齐的道理。

地球的历史大约有45亿年,人类的历史大约五十万年,如果把地球的历史算成一天的话,人类的历史只是这一天的最后一分钟。中国书法作为自觉艺术的历史不到两千年,在人类的历史上也是非常短暂的,甚至昙花一现的。所以我们千万不要轻视书法艺术所积累的历史审美经验,不要轻而易举挥之即去,相反我们要爱护它,保护它,极力让它积累到一个更新的高度。特别是形式创造上所积累的经验,还不能轻易抛弃。我最近重温了书法审美历程,深感书法在形式标准上的变异与递进并非某个人的空穴来风变换花样,它是在诸多制约中成熟起来的。从艺术史的角度看问题,当然沙孟海比刘海粟好,而且好很多。我非常理解石开先生他所说的刘海粟的意义,但他的判断要作为一个艺术史结论的话,我认为是一种误判。如果再把误判传开去,就可能会变成一种误导。假如再进入市场的话,我也许会怀疑石开先生是刘海粟的拥趸了。哈!

今天参加这个讨论会能发表我的拙见,也希望借此听到反批评。最后还要送国门一句话供参考:“‘沉着痛快’是古训,国门的字沉着尚有余,痛快还不足。”谢谢。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中药西药
——刘正成在董玮书法展研讨会发言


刘正成

刚才开幕式的时候,王镛先生对董玮的书法作了一个很好的评价,我印象最深是什么呢?就是“我看好董玮”!这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艺术家和教师的观察作出这个结论,我觉得这个评价已经很高了,但为什么看好他,他没有说,开讨论会他也没有来,他有事先生了,导师曾翔也没出现,其实他应该解释为什么看好董玮!


我为什么把发言往后拖呢,因为我没有想好说什么么。给作品提一点意见好说,最难是给别人指路治病,而别人最想听这一点。刚才发言里有两位给我印象最深,一个是邵岩先生,一个是何应辉先生。邵岩先生下的药呢,我认为是西药,何应辉先生下的药是中药。我认为这两副药都好,但要我向董玮先生建议吃哪个药好呢,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邵岩先生的讲了什么呢?他认为要作者当务之急是追求风格。我有点不同的看法,风格其实是自己不太清楚的,是不会明白的。朱自清写了一篇散文叫《背影》,当他看到背影他就知道是他的父亲,风格就像是背影,别人看得见,自己看不见。风格,严格意义上是评论家的语汇。风格是艺术家的生命,但你有什么风格,往往又不是自己去找到的,按王国维的说法是蓦然回首,不期而遇的。自己想办法找到的“风格”,也许只是一种花样。陈传席、杨飞云都说过“风格不是花样”这句话,意思是说作品要有个性,寻找自己的艺术语言,並不是耍小聪明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自我发泄不是艺术表现,表现必须有一套系统,就是一种完整的形式符号系统。邵岩认为,作品的文化内容已被古人做绝了,已经没有今人的空间了,我们的任务只在形式风格上找到新面目,包括从笔啊,墨啊,工具的制作上去寻找新办法。他的意见的实质,就是打破书法既有的符号系统,去寻找新的符号系统。我常常说,书法必须创新,但有一个底线就是汉字。拿邵岩先生的创作来说,凡是有汉字的艺术作品,我就非赏赞赏。凡是离开汉字的作品,我就把他归入实验艺术。什么意思呢?就是还不能下结论是好还是不好的艺术探索。他的意见我觉得从董玮的创作角度来说,吸收一点也好,怎么样来变化,去寻找新的追求,用现代的各种形式语言作品去摸索他,丰富他,不管像王镛先生也好,像于右任先生也好,最后你还得找到自己,这就是一个发展中的一个状态定格。

何应辉先生这个中药呢,我认为也有道理,他认为从于右任走到北魏。我想呢从王镛、于右任他们从中国的汉碑和魏碑的研究和取法上,都走到比较高的境界了,那么王镛吸收的是以汉碑和汉代砖文为主,于右任吸收的是北魏墓志,他的墓志也写得很好。他们两人学古人的经验很值得吸收。他们学了以后呢,你看不出他具体是从哪里来的,就是把他们汉和魏,化为自己的血脉,我想呢,这一点,是值得学习的,是其书法的价值所在。因为要把汉和魏的语言要变成自己的语言很难,我们往往在最初写文章的时候,最容易是学生腔,为什么是学生腔呢?就是他的语言还是老师的教科书那儿来的。所以他学王、于两人都是有道理的,关键在要学习他们什么?我认为就是要学他们能“隐藏”它的“出生地”,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去学的,怎么样来化汉魏为己身的。王镛的法门呢,主是把他的汉代的隶书去掉蚕头雁尾,用篆书笔法去写隶书,故显得高古;于右任写北魏碑志,他用圆笔代替方笔,用圆转去掉方角顿挫,进而改造草书,故显得凝炼。他们就是改造了这些东西,让这个符号语言系统有所损益有点变化。因此,我觉得这副中药和这副西药可以参考,比如你到中医院去住院,他先给你打吊瓶,这中医院为什么要打吊瓶呢,他就是觉得西药见效快可治急病。但是我觉得有一个底线,就是中医的病理学和中药学不能废掉,要中医为“体”,西医为“用”。书法要用“西药”治病,但不能把它原有这个符号系统完全破坏掉,这个符号系统可以增加他的语言词汇,甚至他的语言形式。为什么?我们祖祖辈辈花了这么多精力去学颜、学柳,做了几千年积累你一下子给他彻底打破了去创造另外一种符号系统,这当然不行。我觉得可以损益,而不是完全去否定,应该做减法和加法,而不是一笔勾销,这个“西药”不是去完全取代“中药”,而是去维护这个原有符号系统的积累与发展。

我曾先后拜会了两位中、西学术界的重要人物。一位是十多年前拜访的饶宗颐先生,他给我说了一句话,就是“书法不是视觉艺术”,这个谈话发表过。最近我到牛津大学拜会了艺术史系主任柯律格教授,他说什么呢?他说“书法不是抽象艺术”。这个结论既使我震惊,又使我兴奋!柯律格教授这个话是在什么情况说的呢?我请教他,我说中国艺术家为了“与国际接轨”,在西方展出的作品往往创作有点接近西方抽象主义的作品,迎合两方的审美习惯,我指的是称之为“现代书法”这样的作品,请问你如何评价?然后他回答我上述这句话的。

我这次也应邀拜会了伦敦最大的一个做水墨的画廊老板,因为他要约见我,告诉我想给我作一个三人展览,即两个现代派,一个传统的。见到他时,他说,虽然我们比较客易接受“现代书法”这样表现线条节奏变化的作品,但随着中、西文化的交流,我们也希望逐步接受有较深文化含量的传统作品,我们想通过你的作品展销来做一种尝试。末了,他还补充说到,我不是学者,我是老板,一切要看商业效果。那天,我去他在伦敦西区的往所,在他那豪华客厅里就挂着古干的作品,当然是古干典型的非字非画的“现代书法”作品。这几天,就是我们现在已在开会的时侯,在伦敦还有一个展览,就是他策划约。女婿给我发来了展厅照片,我看展览的作品就有徐冰,也包括王冬龄、古干。

在牛津大学柯律格教授的主任办公室兼书房里,我就问柯律格教授,我说西方人怎么来看待“现代书法”作品,因为我们的艺术家想迎合西方,融合世界,你们是怎么来看待的。柯律格教授说,书法不是抽象艺术,因为他有字,字就有意义,有意义的东西就不是抽象的艺术。书法当然有抽象性,书法也有视觉性,但他不是视觉艺术,不是抽象艺术,这就是原原本本的西方顶级的理论家所说的话。他有几本书最近在中国出版,一本是《论明代的图象与视觉性》,一本是《雅债——文征明的社交性艺术》,这两本书都在中国翻译成中文出版,一个是三联出版,一个是北大出版的,还有一本《中国艺术史》,也是马上要出中文版。

那个画廊老板选择了很多“现代书法”作品,最后他觉得还是喜欢沙孟海的作品。我们东方艺术家希望西方接受,而西方的学者他们有他们的看法。他让我参加他拟议的三人书法展,一个传统的,两个现代的,一起来做这个展览看市场的反映。他觉得还是需要深层文化内涵的作品,,所以他还是让我拿出作品去试一试,能不能让西方了解认知。我觉得东方的艺术,还是需要原原本本地让西方来了解,就像明清的官窑肯定比外销瓷值钱,虽然外销瓷有西洋口味。书法这个积累了几千年的艺术符号系统的经验与魅力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有时候一个人的努力,很难去取代这个符号系统。最近《东方艺术-书法》发表了我的一篇关于徐渭一个手卷作品的考释,徐渭的那件作品就有四个体,写的苏东坡、黄庭坚和米芾,还有章草,就是徐渭这样极富创造性的艺术家都在看重积累,从前辈经典中吸取营养,寻求自己的艺术方向。所以有时候艺术家自己不太清楚自己的状态,别人提提意见也是很好。

现在学术界很流行的一本书叫做《傅山的世界—中国十七世纪书法的邅变》,这是一本艺术社会学著作,很有新意。但是,它说傅山在十七世纪开启了碑学书风,我觉得这个观点是有相当大偏差的,我不同意。为什么呢?傅山写的就是颜真卿,颜真卿并不是后来康有为所说的北碑学而是唐碑,康有为碑学的核心是要“卑唐”,从而否定晋唐经典成法的。这本书以其别开生面的人类学方法论谈傅山,在学术界和书法界造成很大的影响,不少硕士、博士写论文牵强附会也要提到这本书,就像当时这位作者批评“王小二书法”一样,给书法界造成很大负面影响。十七世纪的中国书法的邅变当然首推导引者徐渭和主帅王铎,傅山只是王铎的追随者,是晚明六家的殿军。碑学书风的开拓者是阮元与包世臣,开派大师是邓石如,集大成者是康有为,这既是常识,也是事实。傅山没有写过北碑,他只是清初金石学术活动的参与者之一,十七世纪书风邅变的旗手当然不是傅山。我与柯律格教授谈到中、晚明书法从创作、审美和社会流通等艺术生态发生的变化,我认为对当代书法的影响才是真正巨大和根本性的。

所以有时候别人给你做一个结论或建议时,可以参考,把中药西药参照着吃,但是本身的符号系统的修炼要把持住,不要人云亦云,否则我们临帖就没有意思了嘛,所以把这点意见提供给董玮,谨供参考。

最后,我还是用王镛那句话,就是“我看好董玮”来结束发言。他看好你没有作解释,但是我要说个理由出来,就是你的能力很强,因为能力比知识更重要。最近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院士招生考试,他就出了个题,从一写到三百,在七分钟把它写完,看谁写的快,写得准确,他就是考你的专注力,你的能力。董玮写王镛像王镛,写于右任像于右任,颜真卿的祭侄稿也临写的非常好,我认为就是你的能力。因为写什么东西都是别人的,能够把别人的东西抓住他的形式语言的要害处,就是你的能力。然后,思考这种能力怎么样来塑造你自己的符号系统。我觉得你还有很好的前景可以实现,王镛先生这句话不是肯定你的现在,而主要是肯定你的未来,所以我也像王镛先生一样看好你,你一定会有一个最终的突破,找到一个自己的书法创造的路子。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38: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与书法不是抽象艺术
——在中国书法院的讲演


刘正成





注:本文是今年6月22日下午,刘正成为中国书法院学员讲课全文。应《中国书画》杂志约稿,于2012年《中国书画》杂志《名师讲坛》栏目刊发本文前半部分,即《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因篇幅的因素,《书法不是抽象艺术》一节未发,现将全文刊发于此,以飨众友。


   上午我讲了中国书法史的开头,当然我讲的是书法美学、书法形式的演变问题,但是它的发展背景是史前和商周秦汉魏晋上古书法史(上午的课题《用笔与结字:中国书法成熟的三大历史阶段》),当然涉及了当代书法与古代书法关系的问题。下午我讲书法史的结尾,即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和当代书法创作的趋势,并兼及“书法不是抽象艺术”这个理论话题。
   
一、十七世纪书法转折点不是清初与傅山

近古书法史转折的关键是什么、在哪里、是谁?它与我们当代书法史上的关系?这个问题的提出,是不久前我访问英国拜会牛津大学艺术史系主任柯律格教授时引出来的。
柯律格教授在中国最近翻译出版两本书,一本是《明代的图像与视觉性》,是北京大学出版社翻译出版的,这是他的博士生到北京访问我,送给我的。我马上就回赠了一本《书法艺术概论》,然后我们就相约在今年6月份在牛津会见。会见时,他又送了我一本书(这之前他寄了英文版给我),叫《雅债——文征明的社交与艺术》,由三联书店翻译出版的, 4月份刚翻译出版的,正好他的样书到了,就签名送了我。
这两本书都是明代艺术史研究的,他运用艺术社会学研究方法,提出了一些很新颖、很精辟的的看法,值得我们参考借鉴。我们就谈到了明代书法研究的重要性,明代在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意义。
后来,我把与柯律格教授见面的事跟苏立文教授聊了一下,他说:“他(柯律格)是研究图的,我是研究画的。”所谓“图”,就是在社会上使用的各种视觉的图像;所谓“画”就是艺术绘画。叶秀山先生曾提出艺术美学研究不外乎两种方法论:一种是艺术心理学,一种是艺术社会学。以此归纳,苏立文研究“画”大约属于艺术心理学范畴,柯律格研究“图”应该属于艺术社会学范畴。柯律格的研究也把“图”和“画”分开,谈到明代的图像,显然具有艺术社会学方法论特征。
    柯律格关于文征明讲了什么问题呢?讲就是关于文征明书画作品的流通问题,它的书名叫《雅债》,“债”就是一种商业性活动。他进行大量的文献考证,详细区分了文征明的作品中,哪些是送人的,哪些是卖钱的,哪些是巴结官员,哪些是盐商们买去用于贿赂解决各种生存问题包括孩子读书升学等等书画作品的流通问题。于是我们就这个话题聊天,开始聊起中国的明代问题。聊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背景,因为我们最近两三年有一本很有影响的书,叫《傅山的世界:十七世纪中国书法的嬗变》。这本书,我看现在大专院校学生写论文和投稿参加书学讨论会的人,有事没事都爱引用这本书。今天我在这个地方正式来提出:这本书有很重要的艺术社会学价值,但它的艺术发展史结论是错误的,中国17世纪书法史的嬗变不是在清初和傅山,傅山只是中、晚明书风的一个收尾,并不是一个开始。这本书讲傅山是清代碑学书风的开创者,但傅山只写过颜真卿的楷书,这是唐碑,康有为《广艺双舟楫》非常明确地对唐碑是严厉批判的,因为唐碑确立了主流书风中非常严格的形式法则。康有为所谓“尊魏”与“卑唐”之题,就是清代碑学书风的核心,就是要破除唐楷法则,宣扬北魏碑刻的非唐新法则。所以,他把傅山临写颜真卿的唐楷作为碑学书风的行为示范,显然是与清代碑学书风形成、发展的历史相悖的,这是一个错误的结论。这本书写得很新,就在于它使用的艺术社会学方法论,因而更容易以较为详尽的“史实”误导对中国书法发展史的研究。
傅山一生虽然有一多半生活在清初,但它实际上是中、晚明书法的殿军。而中、晚明书法即17世纪书法史的关键人物,是徐渭和晚明六家的董其昌、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和傅山。徐渭生活于16世纪后期,但他是17世纪前期晚明书风的引导者,而王铎是集大成者,傅山则是追随者。这个问题我在《中、晚明书风的承袭与流变--以徐渭为为例》一文中有详细阐述。如果要对徐谓与傅山作一个比较文艺学研究的话,傅山在中国近古文学艺术史上的地位更是远远不及徐渭的。徐渭是阳明心学的直系传人,他的“本色文学”的诗歌直斥前、后七子,其剧作《四声猿》及其戏曲研究影响也非傅山可比,再论绘画傅山之画在徐渭面前只能算客串水平。所以论中国十七世纪的文艺发展史,徐渭远比傅山重要得多!若将傅山和王铎作书法比较研究,王铎也比傅山更重要,傅山只是王铎的追随者和继承者。
王铎与傅山均死于清初,但书风的更替並非与朝代兴替同步。是在傅山之后100年,即清代的乾隆、嘉庆时代,才兴起了碑学书风,而这个碑学书风的理论发起者是阮元和包世臣,创作上开宗立派的是邓石如,集其大成者是康有为。邓石如是取法北魏与秦汉的最成功的实践者,他用羊毫写篆书、写隶书和魏碑,开辟了一代新书风,他被康有为评为“国朝第一书家"就在于这个贡献。所以说,《傅山的世界》说傅山是清代碑学书风的开拓者这个结论是一种误导。此处还留待后论。

二、中、晚明书法社会生态的两大变化

我在这里要明确提出,近古书法史的第一个转折点是中、晚明,也就是从十六世纪末期到十七世纪前期。那么这个转折点是怎么开始的?我和柯律格教授讲这个问题的时候,提出了我的这一个看法。首先,书法家卖字,然后有画商存在经营流通,有一批职业书法家的存在,这个是明代中、晚期在苏州地区出现的。这个时代,是画商出现的时代,在明代以前的唐宋时代是没有的。我举例说,苏东坡《赤壁赋卷》的落款写得很明白:

轼去岁作此赋,未甞轻出以示人,见者盖一、二人而已。钦之有使之至,求近文,遂亲书以寄。多难畏事,钦之爱我,必深藏之不出也!又有后《赤壁赋》,笔倦不能写,当俟后信。轼白。

他说,这个《赤壁赋》不要轻易示人,你要藏起来。这个款字说明什么问题呢?苏东坡的作品写出来不是为了出售的,这是唐、宋以来书法流通的主流形态。 职业书法家和画商的出现是在明代发生的,在苏东坡时代还没有画商。当然古代写字也是有报酬存在的,例如唐代柳公权,人家请他写字,然后给他重金,为什么呢?柳公权名气很大,哪一家有老人去世了,求柳公权书碑,以此显示祖先的光荣。但是,那时候没有画商经营这种商业流通模式存在。在中、晚明时代发生了社会文化生态的两个变化:一个是民居建筑变化出现了挂轴书法;一个是产生了画商经营的书画市场。

1、民居建筑与挂轴书法   

明代中期以后,政治在倒退,经济在发展,跟我们今天的时代很相近,那个时候礼崩乐坏。明代初年有规定,老百姓穿什么衣服有颜色规定,只能穿皀色土布衣服,锦绣的彩色绸缎衣服只能当官的人穿。老百姓的房子有高度的限定,不能你随便修多高,有规定,按官职规定修多高,民居修多高。所以明代初期,房子还是像宋元一样,是有点低矮的,有点像现在日本的建筑,日本的建筑和中国唐代的建筑相近,所以那个时候,家里面的书画陈设一律是屏风,没有挂轴。
挂轴书法作品就是明代兴盛起来的。元代有一些条幅出现,那是少数的,张雨和杨维桢写过几件条幅,编在《中国书法全集-元代名家》三卷里面的小条幅,一共就只有七件。明代初年也是很少,挂轴书法大量存在是明代中期以后。明代中期,苏州地区的砖瓦业经济发达以后,有钱的人违反政府法规开始修高房子了,房子修得很高,于是,那个屏风就变成通屏。大家可以在苏州园林去看一下,那个大中堂客厅正壁就有一个直通屋顶的通屏,从通屏两边可以进到后面的门。所谓通屏就是直通屋顶的屏风,它把可以移动的屏风改变成一种仍然起屏风作用的固定建筑了。有了通屏这个很高的墙体,于是就需要挂轴作品了,包括后来出现的对联,都是装饰通屏所用。我们现在经常要谈论南宋的吴琚的《桥畔诗轴》,这是唯一存世的元以前条幅作品。2010年年底我到台湾讲学,到故宫博物院去参观,何传馨先生告诉我吴琚的《桥畔诗轴》左侧和上边有一条托边纸,也就是在装池成挂轴之前遗留的,因之怀疑这就是屏风左上角裁下来的一首题屏风的诗。这正好映证了元以前没有挂轴书法的史实。
    正因为明代中期这个房屋建筑有一个通屏,并用之于挂条幅作品,书法作品的审美形态才开始从手上把玩变成厅堂悬挂。所以,我上午讲了,现在大家创作展览的挂轴作品,并非古已有之,可以断言王羲之、颜真卿没写过条幅,苏东坡、米芾也没写过条幅,显然也没写过对联,所以他们到底写得怎么样,不知道。明代中晚、期江南民居建筑的变化,引起了书法幅式的变化。文震亨在所著《长物志卷五-书画十-单条》中就说:

    宋元古画断无此式,盖今时俗制,而人绝好之。斋中悬挂,俗气逼人眉睫,即果真迹,亦当减价。

所以,我们研究近古书法发展史时,你就会发现今天书法展示和审美的主流形态,是明代中、晚期开始形成的。所以认识这个变化的转折点非常重要,这个变化的转折点不是在傅山所生话的17世纪的后半期,而是1644年是明朝灭亡之前的17世纪前半期以及16世纪的末期。明朝灭亡的时候,傅山才20多岁,这个转折点发生时跟傅山没有关系。挂轴书法样式是在祝允明、文征明时代兴盛起来的,而引起书风巨大变化的是徐谓和晚明六家。祝允明写的条幅不大,最多就4尺多,到文征明的时候,苏州的建筑大量地发展,房子修高,他们都要创作一丈二尺的大条幅,所以文征明、徐渭等传世作品就有一丈二尺的高堂大轴。

2、画商经营的书画市场  

这是书法社会生态的第二个变化。画商的出现,是一种应运而生的社会需求。是由于当时徽商和晋商的商业活动在苏州一带,他们面临的情况和我们今天很相近,需要书画作品作为社交活动的“润滑剂”。贿赂官员需要用书画,商人们附庸风雅,家里也要挂书画,官员升官、孩子进学,都要还这种被柯律格称为的“雅债”。明代文献资料就明确记载过严嵩倒台时,审问罗龙文买画贿赂严嵩以求升官的事情。所以书画就有了巨大的社会需求,然后有画商进行书画的社会流通,于是形成了书画市场。
我们今天画廊的普遍存在虽然是最近20多年的事情,也和明代一样是社会需求催生了书画市场。小小一个甘肃定西的通渭县,市区人口有两三万,我十多年前去那个县城就是一条街,晚上路灯都不开的,县委招待所里面不仅没有热水,凉水都经常时断时续的,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说是画廊云集。我那一次去时和张红卫县长还有个关于书画市场的谈话,发表在《中国书法》杂志2001年某期上面。我五、六年前又去过一次,那里已开了150家画廊。县委副书记跟我聊天,我问他:你这个县城不就两三万人口,怎么有150家画廊呢?他说:我要解决就业的问题,我一家画廊养两三个人,两夫妻再加上一个工人,150家画廊就养了四五百人,它作为文化产业发展有贡献。你看,这个画廊就是在明代中、晚期那样应运而生的。前面所引《长物志》,是文征明的孙子文震亨写的,他说把字挂在墙上,那是一个很俗气的事。在我小的时候,我十几岁学书法的时候,中国搞“人民公社”没有市场经济,当时的书法家就说,书法家、文人怎么能够去写招牌?那个太俗气了吧,不能写招牌。现在,国家恢复市场经济,招牌大家争着写,因为它有广告效应,甚至不给钱也写。
书法作品开始从文人手上把玩进入民居装饰的时代出现后,有画商进行经营,于是有一批职业艺术家出现了。比如说文征明考了八次乡试也考不上,只好当了职业书画家。唐寅是考上当了解元,江苏第一名,考进士的时候说他作弊,朝廷把他打回老家永不得入仕。沈周也终身不仕,他要吃饭,怎么办,这批人就成了职业书画家了。由于书画市场的存在,包括王宠、陈淳这些也没做官的落魄文人,苏州地区出现了一大批职业艺术家。以前的书法家好歹都有官,苏东坡最小的官也是黄州团练副史。黄庭坚被贬也是戎州别驾有一个小官,米芾官比较小,宋徽宗诏为书画学博士,所以人称“米南宫”。那时候文人没有书画市场这条路可走。从明代中期开始,以落魄文人为主流的职业艺术家出现了,所以他的作品是为进入流通领域而创作的,就像我们今天到处“走穴”卖字的书法家一样。
    我在《徐渭书法评传》中整理过他的一生经历,徐渭在嘉靖时期是胡宗宪的幕僚,生活得不错,胡宗宠失势后,他生活无依靠,就开始“走穴”卖书画为生。万历初假释出狱后,他又开始“走穴”。他有一个好朋友叫吴兑,在张家口做宣化总兵,就请他过去做幕僚,实际上主要是帮助他生活。他到了那个地方以后,那些军官们都要附庸风雅,这个请他写字,送他一个裘皮大衣,那个送他银钱,他这一时期的边塞诗中都有记载。他走穴了一年多就挣了不少财物,然后南归,又在北京停留了一下,卖了不少字。然后回老家了,走到山东的时候,他携带的卖字、画所获财物被打劫抢走了。他自撰的的《畸谱》中就记录了这件事,。
在那个时代,书法进入职业化了,就是我写的字就是为了进入市场的,而不是像苏东坡时代那样,我抄一个文章白给你看。我统计了《中国书法全集-文征明》卷的所有作品,就发现有一半是文征明自己的诗文,另外一半是写古典诗文的,比如写苏东坡的《赤壁赋》这样一些诗文的。写别人的诗文这种现象,在宋元以前是很少很少的,苏东坡写过一件陶渊明的《归去来辞》,黄庭坚只是草书写过《廉颇与蔺相如传》李白《忆旧游诗》。而米芾的传世名作如《苕溪诗卷》、《虹是诗卷》,也都是自己的诗文。抄写古人的诗词就是从明代中期开始,为什么呢?市场需要。就像我现在要卖字,经常有人找我写“宁静致远”,因为官员就只懂这四个字,你写别的他不太懂,他拿去送人的时候,万一问他什么字,他不认识就很尴尬。这就是市场的需要,既确定了书写内容的变化,也确定了书法家创作心理的变化。

三、中、晚明书法生态引起了书法创作的两大变化

前面讲了明代书画艺术的社会生态发生了两个变化:一个是房子修高了,卷轴需要悬挂;第二个,有画商出现,书法进入市场了,出现了职业艺术家的群体。这两个变化又引起了书法艺术创作上的两大变化:一是作品幅式的变化;二是创作心理的变化。

1、幅式的变化引起创作技法与工具的大变革  

作品幅式由文房把玩的翰札、手卷演变成挂轴后,在创作的形式技法上也有两大变化:一是字由小变大,二是章法构成的新法则。翰札、手卷上面的字都是小字,挂在墙上欣赏的作品纸张幅面面积成10倍以上的增长。安徽泾县用长纤维青檀皮生产大宣纸,或者是织造很大幅面的绢,以满足挂轴书画创作的需求。于是,书法家面临着书法技术上的重大的新问题,就是字要由小变大。小字变大字。並非可以像复印机那样变大,而是要用一种新材质的工具—长锋羊毫笔来完成。书法家把代代传承使用的狼毫、免毫等硬毫小笔,换成羊毫、兼毫等软毫大笔,是一个用笔技法转换的难题。你临写取法的古代经典,也有一个由小到大的技法转换。例如,《兰亭序》是用中山兔毫写的大小如蚕豆的小字行书,现在要用长锋羊毫写成拳头大小的大字行书,王羲之作品的点画形质你怎么传承?其作品的行间神彩怎么不走样?可以断言,你已经无法像米芾那样去传达王羲之的形质、神韵了!王铎到晚年仍“一日临帖,一日作书”,就是致力于他所谓 “拓而为大”的技法转换。他就是致力于把《淳化阁帖》的小字拓而为大。拓而为大不仅是字形变大,实际上它字行之间整个空间都要变大,处理一个翰札的空间,与处理一个条幅、中堂的巨大空间,这是明代人面临的视觉空间处理的巨大挑战。启功先生曾对我说,他记得曾看见过赵孟頫一件条幅,但是这个条幅又不知道哪里去了。那么至少可以说,赵孟頫以前的书家没有写过条幅,尤其是高堂大轴创作的章法处理,王铎可谓“空前绝后”,是“圣之时者也”!   
文征明、徐渭写了很多丈二大的挂轴作品,在品赏中发现已经失去了他小字作品中原有的用笔精致的点画细节,而看到的往往是一种轮廓粗糙的墨迹块面,作品的点画形态不得不因工具的局限而完全改变了,这就是我在十七、八年前撰文曾讲的“徐渭改变了中国书法的笔法”。如果我们要拿王羲之、柳公权、米芾时代的笔法,去衡量明代徐渭、张瑞图等人的笔法,你也许觉得他们已经完全“无法”了!
    继而,画家董其昌又改变了书法的墨法。经验证明,字变大了以后全部用纯黑的墨写字,那个作品很呆板很难看。于是,董其昌就用绘画的淡墨的方法在青檀皮生宣上写字,产生了一种浓淡浸润的水墨画效果,让作品产生一种视觉层次感。所以我在说“徐渭改变了中国书法的笔法”的同时,说“董其昌破坏了中国书法的墨法”。宋、元以前,经典墨法是什么呢?苏东坡在《书怀民所遗墨》中说:“世人论墨,多贵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为弃物;若黑而无光,索然无神采,亦复无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为佳也。”浓墨能留点画中心,勿使淡薄,则既黑又光,如童子之睛,像儿童的眼珠一样既黑又亮。这是宋、元时代的古法,不信你们到故宫博物院参观参观,你看宋、元以前的字写的又黑又亮,那个精湛的墨法是后代人无法追赶的。苏东坡、米芾他们翰札上的字乌黑发亮神采奕奕,确如童子之晴。
到明代的时候开始用淡墨写字,淡墨写字不是我们现在讲的林散之发明的,是明代人董其昌、陈道复这些画家开拓的淡墨之法。董其昌在他的《画禅室随笔》里边讲到了这个墨法,他说:“用墨须使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秾肥,肥则大恶道矣。”这种“有润”的墨,就是调了清水的浓淡墨,这样的墨法就与苏东坡时代的墨法相悖了。于是,中、晚明以后,墨法发生一大变化。大堂大轴中,字变大了墨有浓淡区分,增加了视觉的层次,出现了更多的虚实与节奏变化。
有一次西安有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刘老师,我这里收藏了一件黄庭坚的四条屏,什么时候请你给我看一看!我说你就不要让我看了,黄庭坚没有什么四条屏,条屏这种幅是明、清代时代才有的。宋代书法家的字是没有人挂到墙上去的。这个巨大的变化,让书法面临着巨大的形式技法挑战。以前就是小的翰札,哪怕是《兰亭序》这样的巨作,也只是一米多长而已。所以,我们今天看徐渭的笔法,你觉得和二王比较起来一无是处,但是用大的笔写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做到王羲之那样精致的笔法。前几年不是“回归二王”吗?怎么“归”呢?小字写不大,他不能像王铎那样“拓而为大”,因为他要照搬,只好写了很多张小字拼接成一个条幅,所以我们展览会出现很多小斗方裱在一块的作品。就是它没法让二王变大的。这种“回归”有意义吗?
中、晚明作品变大的历史遭遇,就是以徐渭、董其昌、王铎为代表的书法时代所解决的笔法、墨法、章法这三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从而实现了中、晚明书法划时代的形式法则转换!这个问题不是傅山解决的,傅山是王铎的学生,他最多是王铎书法的继承发扬者,是晚明六家中的殿军。所以《傅山的世界》是误导中国书法发展史的,颠倒了中国十七世纪书法邅变的源与流。所以说,柯律格教授说明代非常重要,我有所启发与生发。他所讲的《雅债》,虽然只在讲书法作品的流通形式,而这个流通形式是与整个社会环境和艺术生态的变化相关联的。
    我的这个形式技法演变的结论,你若不信可以求证。不说书法,你们看元代以前的绘画,它就没有什么浓淡墨。你不仿仔细看《富春山居图》、或者夏圭的《长江万里图》那种画,他的淡墨不是一笔下去浸润出来的,而是用力使笔把墨“赶”走让墨色变薄变淡的。因为那时候的纸都是熟纸,用楮皮做的纸,比如澄心堂的纸。他的纤维比较短,吸水量很小,那个浸润性很低的。我们写小字就要用这种澄心堂的纸,因为它浸得不快,因为字变大要写浓淡墨的时候,要使用安徽泾县青檀皮做的生纸。这个青檀皮纤维很长,所以造纸时编织起来比较疏松,水上去后浸润很快,于是,就出现了浓淡墨。明代以前的画包括写意画没有什么浓淡墨,就在于没有好材质的纸张出现。所以,中、晚时代才有了青藤、白阳这种大写意画家出现,才产生出八大、石涛这种大写意画的一代宗师。这些事情都是苏东坡、米芾、王羲之他们没碰见过的,王羲之用的是皮纸,所以这些给我们书法作品创作上提出了一系列的挑战与机遇,这个是明代中、晚期书法发展的断代史特征。
所以我在这有一个结论:明代书法的高峰不在吴门,也不在松江,而在徐渭和晚明六家。徐渭和晚明六家形成一个新的书法潮流,高堂大轴,淡墨作书,章法变化,这个时代正是我们今天时代的发韧。换句话说,我们今天书法创作的基本格局,是由中、晚明书法所塑造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作为中、晩明书法延续的新阶段,即现代展览会审美模式的出现。如果说中、晚明时代书法作品从手中把玩,转换成堂壁悬挂,那么,现在是把小厅堂悬挂变成展览大厅悬挂,把小厅堂挂一两件作品变成展览大厅挂几十件、几百件作品。
现代展览会,是从法国17世纪的沙龙艺术演变过来的,就把很多人的作品挂在一块来,大家来聚会、展览,这叫沙龙—客厅审美模式。这个展览会是在上个世纪的20年代末才在中国出现的,王一亭他们于1929年2月搞了一个金石书法展,徐悲鸿在1932年到德国、法国搞过书画展览会。现代展览会让作品的审美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不是一件作品、两件作品挂在书房厅堂慢慢品赏,现在是几十件、几百件作品挂在展览大厅让你浏览。一张字挂在这里是一个效果,几个人的东西挂在一块就发现,作品之间产生了强大的视觉干扰力,这时候作品的视觉冲击力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在通常情况下,观众并不先看细节,看大的章法构成,章法的视觉影响力不强的话,人家就不看你的东西而掉转观赏目光了。像今天我们走进展厅,一个大的展览会一般有500件作品,如果你看两个小时,平均一件作品也就是10多秒观赏时间。所以,为什么说我们评选会上,有时候看那个纸的背面就知道这个作品能不能入选,因为它的视觉影响力是首位的。在展厅里,作品的视觉影响力是决定你作品成败的第一要素。如果你章法没处理好,你这件作品根本没法挂到墙上去。许多书法创作者都有这个经验,作品平铺在桌上还好看,挂在墙上就不行,立不起来。为什么?就是没有把视觉关系处理好,作品的局部处理也许不错,章法不行。再加上用墨也发生了变化,你没有层次,然后你的笔法、墨法不知道怎么变化,只好按古法写小字,那种几个小斗方裱在一块的字。

2、挂轴作品让书法创作心理美术化

如果说宋、元以前的作品是实用与艺术兼容的话,中、晩明挂轴书法作品的出现,让书法作品成为一种纯艺术作品,于是,纯艺术创作成了书法的主流形态。于是,在很大程度上,书法创作的心理形态与绘画相似了--尽管还有许多不同处。所以,中、晚明的徐渭和晚明六家大多是书、画兼善。这六家包括董其昌、黄道周、张瑞图、倪元璐、王铎、傅山,其中徐渭和董其昌则是画坛宗师。
有记载,赵之谦就并不把自己的翰札、草稿认为是书法作品,可见挂轴书法的纯艺术性质所引起的一种认识误区,而且这种误区具有普遍性。蔡邕的“夫书先散怀抢”,和苏东坡的“书初无意于佳乃佳”,是古典书法创作心理控制的不二法门,显然与挂轴书法作品在创作心理控制上是有异的。古代书法到唐代张旭、怀素狂草书卷出现后,书法作品已部分地出现了纯艺术创作形态,这种创作的“作意”往往又是干扰书法创作心理,让书法失去“自然”这种最高境界。
所谓“作意”,是一个佛学词汇,意指集中注意,令心警觉。在佛学入门中又有一种法:一分钟的作意,就是一分钟的魔鬼,就有一分钟的烦恼。黄庭坚在《山谷老人刀笔》卷四论草书中说:“草则虽草,而笔意端正,最忌用意装缀,便不成书。”这里所谓“用意”与“作意”同。挂轴书法由于幅式、工具与技法的难度增大,尤其是处理作品视觉构成关系的复杂性,使避免“作意”、“用笔”变得尤为困难。让作品的书写能达到翰札、手卷书写时的“书卷气”,必须达到形式技法处理的高度自由,否则难以去除“作意”,使作品达到不露斧凿痕迹的佳境。可以说,徐渭与晚明六家的优点突出,“缺点”亦突出,就在作品达到“自然”境界,与二王、颜、苏尚有“差距”,这就是审美历程的时代规定性特征。
日本关西书法界有一个说法,叫“后王胜前王”,就是认为王铎超过了王羲之,为什么?他们的一系列现代展览会作品,皆用挂轴条幅,只能以王铎、赵之谦等人的作品作为范本,他们从王铎学挂轴作品的章法,从赵之谦学魏碑方笔的笔法。他们没有办法拿王羲之的作品作为范本,因为王羲之只有小字翰札书,而王铎有巨大的条幅,是他们可以马上学习取法的。所以,近古时期最重大的变化就是在中、晚明,而不是傅山所在的清初。

四、近古书法史的第二个转折点在清代乾、嘉时期

傅山(1607-1684)之后约100年的清代乾嘉时期(1735-1820),以邓石如(1743—1805)为首的碑学书风兴起。清以前学书皆以宋以来的各种刻帖为范本,尤以《淳化刻帖》为圭臬,故称帖学。到了清代,为什么有碑学书风兴起呢?这也是两个原因:其一是晚明和清初大幅挂轴书法作品主流地位确立后,小字刻帖的视觉局限性,导致拓宽艺术取法范围的内在需求;其二是乾嘉时期金石学兴起,对大量汉魏时期摩崖石刻遗存的发现、整理、研究,从而打开了书法艺术取法的新视野。龙门造像在洛阳被发现和捶拓,邙山墓志大量出土,山东四山摩崖和云峰山北朝刻石被传播,这些近代金石学的成果,对于书法界来说,也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于是开始形成学习秦汉碑刻的新风气,促成了近古时期书法发展的第二个转折点。
所以我提醒说,《傅山的世界》所说傅山写碑,他写的不是乾嘉时代所推崇的汉魏碑刻,他写的是唐碑,而唐碑正好是康有为“卑唐”的碑学理论一再要否定的部分。阮元、包世臣发起了碑学“运动”,邓石如解决了写碑的技法问题,康有为解决了碑学理论问题。首先,邓石如解决了怎么用羊毫笔写篆书,他用清晰的笔触诠解了篆书的笔顺与笔法问题。我们小的时候,就觉得篆书很神秘,不知道哪个地方开始,哪个地方结束,哪个地方换笔,看不出来。邓石如的篆书,他交代得非常清楚,就是怎么用笔、行笔的。所以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说:“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篆为不可作之书。自非古之士,鲜或能之。完白山人既出之后,三尺竖僮,仅能操笔,皆能为篆。”邓石如也写隶书,写楷书,就是写北魏的造像和墓志,写出较为自然的方笔来。傅山是没有写过造像,甚至也没有看过、写过邙山出土的大量北魏元氏墓志。也没有记载过傅山到山东去活动过,去看过泰山刻石和四山摩崖,傅山在取法仍限于晋唐范围内。
近古时期第二个变化就是碑学书风兴起,这是在傅山之后一百年发生的,这前后相隔一百多年的两个变化,直接延续到了我们今天。中、晚明的挂轴作品开拓了今天展览作品的幅式与形式,乾嘉时期的金石书风造成了我们今天展览会碑学书风的主流地位。这两个变化,都跟傅山没有多大的关系,你要说傅山研究金石学,北宋欧阳修也研究金石学,欧阳修撰最早的金石学著作《集古录》,司马光、赵明诚也研究金石学了,明代杨升庵也是研究金石学的重镇,但绝不能说那时候就是清代碑学书风的开始。所以,但是我提醒大家,《傅山的世界》这本书是造成了书法发展史的一个歪曲,傅山是清代碑学书风开拓者的这个结论是错误的。我指出这个错误并非仅止于讨论一本书的得失,而是要让大家看到,中、晚明挂轴书法和清乾、嘉碑学书风这两个近古书法发展史的巨大变化转折及其重要意义。然后加上我今天上午讲的当代书法创作的四大源流和四大结构,就是现代考古学资料对我们现代书法的影响,这是继乾、嘉碑学书风之后,所形成的又一个新的变化与转折。晋唐经典、汉魏碑学、甲骨简牍这三大源流,再加上西方抽象绘画,构成了我们当代书法创作的四大源流与结构。
    我们写历史并不是为了历史,而是为了我们的今天。我们今天所谈到近古书法史的两个转折点,就是为了认识当代书法创作的断代史特征。我用现代考古学资料举例所讲的甲骨文书法、简牍书法对现代书法的影响,形成了当代破体书法的主流形式,是让大家看到和了解我们当代书法创作的现状。也许我们在两百年以后,对这个时代会看得更清楚,但我们也可以提高历史的预见性。沙孟海先生在24岁的时候写了本书,叫《近三百年书学史》,他就是从晚明开始的,具有清晰的历史发展观。那么我们今天要谈的话,就是四百年书学史了,因沙孟海那本书到现在已经将近一百年的时间了。我今天讲这些,既让大家了解到当代书法既不是傅山开创的,也不是“回归二王”所能逆转的,是我们在这四百年间所经历的三个变化与转折所形成的,从而对我们今天书法创作的选择具有某种自觉性。我在编撰《中国书法全集》的工作中,对明代书法进行较为深入的研究,发现了这些变化。我刚才讲的中、晚明代书法的变化是我自己的浅见,没有看到别人有过这种阐述,我把这个看法也与柯律格教授进行了交流,我希望他更多的从发展史上去看文征明。文征明的书法作品在市场上流通这个情况,是明代江南市民社会发展造成的新事物,这样会对中国书法史的作品研究有更多的视角。

五、书法不是抽象艺术

我和柯律格教授对话等柯教授修改后我会贴到网上,大家可以进行批评。我还要讲一下,我和他的谈话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书法不是抽象艺术。当时我跟柯律格教授请教一个问题,我说我们中国现在的书法家希望进入世界艺术潮流,我们的书法也希望走出国门,走到西方去,所以,以古干、徐冰为首的一批画家,和以王冬龄为首的书法家,他们按照西方抽象主义艺术的一些特点,创作了称之谓“现代书法”作品,是我们在适应西方。那么我想听听西方的专家的反应,你们对这种现象怎么看?书法是不是可以脱离中国的汉字,进入抽象艺术领域,与世界艺术合流?
自马可孛罗来到中国后,发现中国瓷器太美,就把中国叫CHINA。后来,英国人向中国订购了不少洋式花纹的“外销瓷”,前几年我在伦敦古董商店就发现不少这种明清时代的中国“外销瓷”。就相同的问题,我曾经问过伦敦画廊老板Michael Goedhuis,我说今天的拍卖行情中到底是中国明清官窑值钱,还是这些“外销瓷”值钱?显然,原汁原味的古董更值钱,你把它变了以后怎么值钱呢?
还有我们现在国力也发生变化了,现在国家经济实力的提高后,西方人会以新的眼光来重新审视中国艺术的本来价值,中国书法的市场选择也会进行变化。在我上世记八十年代中刚来北京的时候,当代书法家的作品还没有卖钱之说。荣宝斋挂了启功一件作品400块钱,那就是说天价,根本没有什么人去买。1986年,启功先生与日本宇野雪村先生合办一个“巨匠书法展”,当时宇野雪村的作品一幅一千多万日元,我们视之为天价。出席开幕式的日本友人就到荣宝斋抢购启功的作品,荣宝斋当天就把启功作品升到800块钱。800块钱仍然很便宜,当时日本人认为是买普通工艺品的价钱,仍然抢购一空。那时候日本的经济正在增长,他们的日本画也是很昂贵的,还用八千万美金把梵-高的《鸢尾花》买回日本去了,那是一个经济膨胀上升期。我们中国现在就处于经济膨胀期,这个时候我们要想,我们的书法艺术是国粹,我们是适应他们的抽象画口味搞“现代书法”呢,还是等着他们来适应我们的原汁原味的中国口味?
我们1998年在法国巴黎举办了中国现代书法展览,那是希拉克总统向江泽民主席发的邀请,我们书协和巴黎索尔邦大学联合主办了这个展览。在展厅里,法国同道告诉我们,20年以前这个展厅就办过日本书法展,展出过手岛右卿那幅《崩坏》的少字数作品,后来这幅《崩坏》在西班牙获得大奖。在那个时代,普通西方人都认为书法是日本的。巴黎办展那一次,我们去北欧旅游,我在阿姆斯特丹梵-高美术馆看到梵-高一幅作品上画了门上的楹联,上面有汉字,显然那是临了日本《浮世绘》作品,他照《浮世绘》描的汉字。这幅作品证明梵-高也接触和学习过中国的书法,但他是从日本学来的。由此可见,经济实力是推广文化影响力的导体。当然,参照日本经济膨胀和衰退的经验,那么我们现在经济的膨胀,也需要冷舒地思考一下,是不是也会造成一种文化艺术的泡沫?
我们今天中国的文化艺术的泡沫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呢?一个西方财团的老总想跟中国的艺术家见见面交个朋友,传统的、新潮的让我各推荐两三个人,昨天,我让人给一个画水墨人物的新潮画家打个电话,他家里人可能还没有问清楚什么事,立即在电话那头就说:“20万1平尺,还要等!”然后就把电话撂了。我想,这画1平尺卖20万元,是什么概念?恐怕20个甘肃农民在地里劳动一年还买不到这1平尺画!朋友告诉我,还有更邪乎的!听说天津某工笔人物画家还开口要50万到100万1平尺,画价完全和其艺术劳动价值不平衡嘛!刘奎龄、于非闇画得多好呵,大约只能卖到这个画家的零头!什么叫泡沫?这就叫泡沫!这和上世纪80年代的日本书画家差不多,现在都归零了。
从极度缺乏艺术自信,到自我艺术价值的极度膨胀,这种极度反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我认为,就是对中国本土艺术及其价值认知的极度缺乏,于是就站到了商人般看风使舵的立场上去了!中国的本土艺术如书法,在国际化的文化际遇下,我们应该怎样去认知和调适其传统价值观!我在谈到“现代书法”与西方抽象绘画的异同关系时,我请教了柯律批教授:书法是否需要摆脱汉字的约束,去实现自由创造的价值?柯律格教授想了一下回答我说:“书法不是抽象艺术,因为书法有文字,有字就有意义,就不是抽象艺术。”这个回答既简单,又明白,然而意义非凡!这一句话,可以结束新时期二十多年来关于“现代书法”和书法创新观念的大讨论!
我们现在要极力迎合西方的时候,西方理论家反而冷静下来了。显然,他们一方面希望在你艺术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以认可他们追求的普遍性价值,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愿意你与他雷同,从而失去发观的价值。西方的艺术发展几千年,难道他就是从我们这儿学的吗?这个月初,英国一个著名的经营水墨画的画商Michael Goedhuis知道我到伦敦去了,想经营我的书法作品,就邀请我到他家里去,聊天中我也跟他谈了这个问题。他说:“这些年来,我们经营了许多接近抽象绘画的作品,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还是需要有更深的文化层次的作品,所以我们还想邀请你。原来我们曾设想办一个三人展,有两个现代书法,有一个你的传统书法,看看市场的反应。”显然,他们认为中国的传统书法有其文化的深度。“书法不是抽象艺术”这句话,让我们悬起来的心稳定住了,在国际化中我们不会失去方向。
    我十多年前见到饶宗颐先生,与他作了一个学术对话,快结束时,他大声说:“书法不是视觉艺术!”当时,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重要意义,今天想起来,这句话与柯律格教授的这句话同样重要,这也是书法的核心价值。如前所述,明代以后书法进入挂轴时代,视觉性在书法中间很重要,但是书法最终不是视觉艺术。如果它是视觉艺术,它跟绘画等同起来了,书法也就消亡了。书法有以汉字为载体的表象符号系统,这是书法艺术生成的基础,而这个表象符号系统是经过几千年的变化而逐步形成的。我上午给大家看的贾湖裴里岗文化遗址出土的甲骨文刻划符号,证明书法到今天已经历了近万年的发展历史,这种长期积累的表象符号系统如果一打乱,书法基础就没有了,书法的生命也就结束了。同样,书法也有很重要的抽象性,但是它最终不是抽象艺术。
    “书法不是视觉艺术”与“书法不是抽象艺术”这两句话可谓掷地有声振聋发聩,让我们中国书法的“文心”稳住了。我们要对书法艺术抱有信心,要具有文化自信。当然,我们也要变化,“汤氏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但是一定要“万变不离其宗”,极为小心地爱惜我们的文化基因优势。回到前面的论题,所以我们要从中、晚明书法和清代书法的两个关键性转折中,具有清醒的历史观,来处理好当代书法所向临和发生着的转折变化。我们要思考从历史中吸取什么经验?什么教训?我附带提到的《傅山的世界》这本书,它有很多艺术社会学的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写得非常好,但是它为中国十七世纪书法艺术史所作的结论是错误的。傅山在十七世纪书法发展史上没有作者所说的这么重要,如果不弄清这一点,就会使我们对艺术发展史的焦点视界变得模糊起来,最终使我们对当代问题的视点也变得模糊起来。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傅山在近古书法发展史上的重要性不及徐渭和王铎的一半,所以他不是中国书法史中的最为重要人物之一。傅山的意义,更多在遗民文学、遗民文化艺术方面,他代表了在中国古代极为复杂的民族国家观念中文人、学者、艺术家的文心与风骨的生存选择,及其经典价值。治艺术史的第一要义,就是要把每个艺术家恰当安置定位在艺术史的框架里。就像把文征明怎么定位一样,并不是他卖了他的字画以后就贬低了他的艺术史位置,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又恰恰映证了那个社会与文化潮流的变化,从他的作品的流通形式,让我们找到了观察、研究他的艺术的视窗。
    我今天下午这三个多小时时间就讲近古以来书法史的发展与变化,并兼及中西文化交流,目的在于以史为鉴,博古而通今,找到解决我们当代书法创作中间一些重要问题的钥匙。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14:3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莫言

没有反思精神的作家

不可能成为真正伟大的作家


   按:近日,中国作协副主席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是至今为止,第一位中国籍作家获此殊荣,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聚焦于此,面对记者的采访,莫言的回答,多少有点令人失望,有缘于此,笔者结合近期媒体关注的焦点问题,就莫言获奖后面对记者的一些问题请益刘正成先生,经录音整发布于此。

侯勇

10.15






侯勇:在莫言获奖的记者招待会中,莫言说,文学奖不是政治奖,不为任何党派服务?

刘正成:莫言作为一个中共党员,说出这样的话,是惊人之举,作为一个党员来说,他入党的时候要宣誓:党的利益放在首位,这句话与入党的信仰来说,是自相矛盾的。

侯勇:这句话实际上是记者在问他抄延安文艺座谈话文稿的情况,他说他并不为抄写讲话而后悔,你认为抄座谈会讲话与获奖有什么关系?


刘正成:因为这是一篇政治文献,所以莫言抄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本身就是政治行为。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莫言的回答有一些矛盾和含糊的地方,好像他的内心也并不完全是赞赏这个讲话,一方面提出这篇文献有很大的局限性,一方面又说,它有很多合理的东西。关于我们这一代曾经历的文化思想史,我觉得可以学习巴金关于反思的倡导。因为巴金就说了,"文革"时,大家追随毛泽东思想是一个历史,我们都有自己要负的责任,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反思是不行的,正于此才有他著名的随笔《忏悔录》。我觉得巴金真的是文化人的楷模,虽然他没有获得诺贝尔奖,但是他的精神值得我们这一代,二代,三代的文艺家去认真真学习和继承。远的不说,邓小平四次文代会的讲话,就是对毛泽东延安讲话的修正,我认为与其抄毛的延安讲话,不如抄邓的四次文代会讲话。邓小平四次文代会讲话是对延安讲话的关于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关键修正。文艺为政治服务,为建国后这六十多年时间里的实践所证明的,是非常错误的,文艺就不应该是政治的奴仆和传声筒。提出为人民服务是可以的。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本身就是延安讲话的实质与核心,尽管其它还有一些合理枝节问题,但它的主题是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这是根本性的错误,应该彻底扬弃。莫言看待延安讲话,应该抓住它的核心,而不是抓一些个别的、细枝末节去为它辩解。

侯勇:你的意思是莫言的回答与其行为是自相矛盾的?

刘正成:对,我觉得没有反思精神的作家,不能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每个人都可能犯错,关键在不要掩饰错误,而要反思。他作为一个影响世界的中国作家,应该反思延安讲话经过邓小平改革开放思想所修正的这个核心,这才是一种积极的引导。例如,延安讲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后来这些话成了迫害知识分子的套话,那是把知识分子实施打压于社会底层的借口。莫言作为一个作家,一个知识分子,他应该去反思。当然,他在农村,在部队,他不知道这些话对社会触及多少敏感的知识分子的神经,这种说法我觉得莫言是缺乏历史的高度。当然一个作家要看他的小说写的怎么样,而不是他说的怎么样。莫言的小说写得好,但莫言的这些答记者话,说的很不高明,所以激起大家的批评,是完全是合理。

侯勇: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想起另一个获奖者的刘晓波,莫言获奖得到体制内的祝贺,刘晓波获奖的时候,却在体制的监狱里,这两种情况,形成强烈的对比,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刘正成:莫言在高密回答记者问及刘晓波的问题时,说刘晓波有些东西写的还是很不错,至于后来的情况,他还不很清楚,但是他说他希望刘晓波能够及早的、健康的出狱。说这些话,我觉得莫言还是非常有胆识的。刘晓波的行为要分为两部分,他的所言和他的政治行为要分开来看,所以莫言说他出狱后还尽可以搞他的政治学和政治体制研究。诺贝尔奖肯定是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今天莫言是一个中共党员,诺贝尔文学奖给他这个奖,证明是公正的,不管你是什么身分,你写出好的东西,他就给你这个奖。中国这个社会,古来就有各种各样的思想压抑,对文学的压制是一种常态。这种社会现实情况下,他所说和他所写出来,是可能不完全统一的,不能说贴了共产党员标签,他就怎么样,我觉得不能这样去看。但是作为一个作家,莫言得到诺贝奖后,他的很多讲话,是有超越性的,在与他没有得到这个奖以前的讲话,是有进步的,我觉得这种进步是与他获得巨大国际声名后所自然具有的一定话语权有关,特别是他敢于公开提到刘晓波的名字,这一点是很有胆识的。

侯勇:有采访问到关于文学生态的问题,莫言提到纯文学的落漠,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如果套用这句话,你觉得现在的书法生态是繁荣还是落漠?

刘正成:书法生态与文学生态有很多共通性,拿文学来说,它最火的时候,就是样板戏和《金光大道》风光的时候,那反而是反常的。文学就是文学,文学不是政治,一篇小说全国人民都来看,那是很反常的现象,包括文革以后反思文学,那些东西一篇文学著作很多人来看,我当时在《四川文学》的时候,一本纯文学杂志竟有二十多万订户,这是社会政治的一种扭曲的反应,而不是一种文学的常态。

书法也是,当书法成为一种变钱的工具,炒作成为一种风气的时候,"书法热"当然不是一种常态了,反而是文学和书法的根本价值在失落。拿书法作为工具,利用身份去骗钱的时候,是艺术本身的一种异化。艺术的根本目的在于表达,诗言志,赋比兴是文学艺术的功能,这是它的表达的意义。曹雪芹《红楼梦》出现的时候,一分钱稿费都没有,而且是手抄本都要隐藏起来,比如苏东坡在<赤壁赋>后面写跋文都说轻易不要示人,哪还可能搞得那么火热呢?所以莫言说的这句话是正确的。当一个社会小说都出现一种火热的时候,折射出另一个社会问题,就是自由发言的急切需求。文学回归他的本位,应该处于它应有的状态,所谓三教九流七十二行,每一行都有它的存在理由。当然他得奖了,大家都去买他的书,这是很正常的。我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当前电影、电视,各种时尚媒体兴盛,这样的情况下,哪有时间去看书嘛,甚至买了书都不看,这也是社会价值观的转移所造成的。但是,文学是一切艺术之母,它是一切艺术的灵魂。我看了莫言的小说改编的电影《红高梁》,它的其它小说我几乎未看过, 我觉得也应该去看看他的小说,诺贝尔文学奖为什么颁给他?总还是应该有些道理。这也是一种思考。

侯勇:我们曾经感觉诺贝尔奖应该是很崇高,很神圣的奖项,而且奖金很高,这次莫言得奖,也有700多万的人民币,但是我们发现,这700多万的奖金,如果要在北京买房的话,要买个120平米的房子或者更大的房子,都还有点困难,这又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刘正成:中国是个泡沫社会嘛,房地产、股票是泡沫经济嘛,正常情况下,房子怎么会这么贵呢?泡沫社会,所以,以后这个房价肯定要跌下去。

侯勇:也就是他得了这么大个奖金,做了一辈子,还不如一套房子的价值?

刘正成:不过,前几天李开复在新浪微博上为莫言设计了一个生财之道,那在北京买大房子已毫无问题!哈!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个作家,一个研究灵魂的工作者,走在社会前沿的人,他完全不必是一个富豪,这是板凳哲学原理的规定性。如果作家必然成为一个富豪的时候,他的文学就有问题了。不是所有作家都能像托尔斯泰一样,既是一个贵族,又是一个同情农民的作家,这样具有超越性的人是很罕有的。这不是没有,是很难的。所以看问题,我们对阶级的立场的问题,可以吸收其合理的成分。毛泽东说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这种话在某种具体个案上是可能的,但不能在任何地方都适合,所有卑贱者都是最聪明的,所以有高贵者都是最愚蠢的,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对阶级学说是应该反思的。

侯勇:最近“你幸福吗”这词,成为热词,莫言的回答是对于幸福,我不知道。你对这个问题如何作答,你幸福吗?

刘正成:莫言不坦率嘛,昨天晚上有人发个短信问我,你感觉幸福吗?我说我咋不幸福呢?我今天吃了朋友送来的大闸蟹,味道很好,我觉得很幸福,是不是?幸福就是一种心情。莫言他也不是很庸俗的,从他的回答记者的话来看,他心情是很沉重的,他把事情看得很复杂,这正是在中国现实社会条件下一个大作家的尴尬。其实,幸福都是相对的,人要活得潇洒点嘛,拿到诺贝尔奖当然是很幸福的事嘛,又有物质,有很崇高的名誉,用高兴来作一种心理释放嘛。至于高兴的时间有多长,这又是一回事嘛,有些事,高兴过两三天,又不高兴了嘛,也很正常。所以,高兴和不高兴,就应该直接说,要坦率嘛,所以中国的作家,思想家为什么在这个社会是如此扭曲的,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真实写照,为什么一个大作家也不能坦率直言一些即时的心理感受呢?这个社会很复杂扭曲嘛,一个知识分子出了名,其言行就有可能动辄得咎,这就是这个社会人的异化的真实写照。

侯勇:你编辑《中国书法全集》几十年,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你应该感觉不是那么幸福,但是从一些小事来看,你觉得你又很幸福。


刘正成:按照马克思主义具体问题具体对待的原则,每一个问题,你不能抽象的去对待它。某一件事上,如我最近刚拿了驾照,去开了一圈车,我觉得好幸福啊,我能开车了自由行走了!来看编书,我有时候又火冒三丈,一本书要搞好几年,一套书要搞几十年,把我的青春都销磨掉了!所以幸福有时候要具体化,而不要抽象化。

侯勇:不同的环境,幸福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没有?

刘正成:我看了莫言这几天的回答,我真是为他担心,就是无官一身轻,他在作协副主席的位置上,说些话,又怕领导批评,又怕老百姓批评,各种各样的批评让他在夹缝中间。中国这个社会,就是不能自由表达自己的心情,尤其对幸福观这一点,不能张扬而遭祸。由于自由的缺乏和物欲的泛滥,中国作家、艺术家普遍缺乏思想。契诃夫说过,文学作品最重要的除了思想还是思想。这种超越的思想性还是比较缺乏。例如,他觉得他都是很自由的书写,这是局限于他个人,然而这个社会,有各种各样的写作方式,各种各样的表达方式的,有的作家的书就出版不了,有的出版了要被封杀了。所以,作为一个著名的作家,看问题应该多角度,你不能从你的角度觉得你是自由的,所有人的写作都是自由的。自古以来,中国文人都爱绕圈子,尤其在最近几十年,几乎所有作家都不敢触及某种不言而喻的红线。当然,要能够综合和比较全面地评价莫言的思想言论,我们还期待着他在诺奖授奖典礼上的演说词。

侯勇:前几天提到形式传统和文脉传统。

刘正成:书法现在哪还有什么文脉,根本没有感觉,只有人脉、钱脉,商脉,没有文脉。文人的含义在古来和今天的公共知识分子差不多,文人是一个阶层,并不是一个阶级。文人进则可以仕,退则可以安于底层,保持批判思想。苏东坡《上神宗皇帝万言书》,就是批评以法治而不重德行人治的思想,包括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实际上是讽刺汉武帝穷兵黩武和穷奢极逸。为什么中国的文脉是从《离骚》开始的?《离骚》就是屈原对楚王的批评嘛,批评千古以来就是文脉,韩文公的《谏佛骨疏 》,当时唐文宗要把佛教作为国教,他就极力反对,反对将一种消极思想的宗教作为国教。包括王阳明的从思想上的内省,黄道周从政治上批判阉党,给皇帝谏言其实就是一种批评。皇帝听了不舒服就给他们打几十大板,关监狱。明代东林党认为批评皇帝,给皇帝谏言就是他们的最高价值观,为了这个价值观即使牺牲生命也值得的,并引以为骄傲。我觉得这些都是几千年中国文脉之所在。

侯勇:恰好在书法圈,就没有这样的文脉了。

刘正成:我发现网络中的批评,往往不是来自书法圈,书法家大多在思考作品的变现,而不思考它应有的文艺功能。这是一个犬儒时代,书法的表面繁荣和内里衰落,是一种严酷的现实。


侯勇:谢谢刘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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