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蕉雨轩主人就“私密的书写”展开的对话

虫甬

蕉雨轩主人：

    其实全世界的艺术都是准宗教体验。与宗教相比，艺术不过是个孩子。所以从事艺术就是玩一种严肃的游戏，真的没那么多框框，在当代，做什么样的艺术都是好的，包括复古式的传统型艺术 ，只要做到真诚和认真，不再有一种叙事的框架和标准。



    虫甬：

    当艺术的外部世界呈现出相对“自由”的状态时，精神个体的内心世界里则更需要自我设限。不仅是艺术需如此，甚至人生也一样。有所为，有所不为。

    而心目中艺术的理想状态，就是设限，她构成了艺术道路的终极，也使得由此及彼的整个行程充满了意义！

    还有，所谓“艺术是带着镣铐的舞蹈”，没有了镣铐，艺术的魅力也骤减了哈。

虫甬

蕉雨轩主人：


设限不等于画直径相同的圈，也不等于画毫无开放性的封闭圈，这要看艺术选择上的旨趣之差异而定。迷恋古典的，就应该将心与古会和，这个在今天，无论如何做，都不再是个问题，何种旨趣，何种追求，全赖“认真和真诚”，井上的涂鸦式是好的书法，赵孟頫的丝丝入扣也是好的书法。这两极遥遥相望。书法界现在从事的人数和规模是历代之冠，守成者一点都不乏其人，年老至年轻者，才子比比皆是，相信随着会古功深，很有希望写出逼近古人的东西来。我想，虫兄大可不必为这门传统艺术的发展而担忧。
    从我个人的视角而言，古典书法风格写得再好，我只会赞叹佩服，但是我却无法为之感动。相比而言，我更喜欢看路边百姓和儿童的涂鸦写字。呵呵


虫兄与我虽然都在谈“私密书写”，其实还真是两套概念了，虫兄是在阐释一种创作心理的深度问题，我自己在编撰这个词的时候其实毫无此意，“私密的书写和分享的绽放”是作为一对对峙性词汇出现的，意思很简单，就相当于“工厂产品的秘密开发阶段（制造产品）”和“产品进入流通阶段（成为商品）”这种概念含义。用文章的最后一大段话说，就是未被翻译和进入被翻译阶段的对峙性结构。

虫甬

虫甬：

我所迷恋的“复古”，主要不是指在形式方面，更注重的是“精神上的复古”。 我当然有自己一整套的说法（换一个角度看，其实很现代）。我甚至想写一篇标题为《一个人的真理》的文章哈。


我当然已经知道，两人的“私密书写”不是一回事。但这对于我和蕉兄对话并无大碍哈！
每个人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有相左，有碰撞，有误读，甚至不妨有戏噱！
这样才好玩哈。




蕉雨轩主人：

现在传统文化有复苏迹象，虫兄应该不会孤独的，后来人居上者多矣

虫甬

虫甬：

     行到深处人孤独！
     可能和性格有关，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摆脱孤独的状态。不用说什么知己之类，用老婆大人的话说，连一个酒肉朋友都没有。我能够体会到李白醉后那种邀月对影成三人感受。

    《一个人的真理》说的是“蚌病成珠”的故事。围绕着一粒意外落入“砂”（非理性的内核），进行生命的分泌，然后层层包裹、结壳，最后形成晶莹剔透的珍珠的过程（这其实是一种理想的状态，更可能的情形是早已经“废了”）。

     至于“传统文化复苏”、“后来人居上者多矣”之类云云，要看怎么说了。从技能、形式、运用等方面上看，可能有理。甚至产生一些能工巧匠、艺术家之类。但从文化精神的传承上着眼的话，那就不容乐观了。且不说文脉已断，就是从社会结构对文化的催生条件上看，也是困难重重。比如，传统文化中所提倡的“孝道”（继承传统文化其实也是一种“孝”的表现方式），而如今普遍存在的“四二一”家庭结构中，产生根本性的颠覆；独生子女，独枝一根，使亲情联系亦无法向横向生展……等等。

虫甬

蕉雨轩主人：

    家庭结构如果回复到过去的宗族制度，恐怕这样的文化复兴，得以牺牲女性尊严和下一代的个性发展为代价，我觉得还是不恢复这种结构为好。况且确实如兄所言，结构变化已经不会恢复。地球人数已经太多，耗费资源过度，中国不计划生育，恐怕真要吃光全世界。不计划生育，饿肚子的人也就更多。生存问题解决不了，只考虑少数精英的文化问题，恐怕于现实来说，难以实现。这是个两难问题，所以我说，不会纯粹，只能改造性的继承古代文化，这是一种现实态度。而虫兄似乎不肯面对现实，而只愿意在一种根本无法实现的“期许和记忆”中寻找文化的理想和根据，那只能作为一个孤独的个案来存在，而无法推广为全体大部分人的理念。提倡孝道，需要从儿童教育抓起，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士在搞读经教育，四书五经的诵读也在开始，毕竟是个好的开始，有比无好，也不必太过悲观。我表兄和他的朋友们都在做幼儿读经典教育，干得很好，还是有种子的。呵呵。我就没有老兄那么孤独和悲观，建国60年来，即使说是文化沦丧，其实也就是60年而已，长远看，还会更好。

虫甬

虫甬：


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是在一百年前产生，可能就“生逢其时”了哈。
     考查中国近代史，一个满清王朝的灭亡有那么多的孝子贤孙，而整个中华文化的消亡却少有人感到疼痛，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哀悼的歌者都没有产生，我觉得很奇怪，也很悲哀……
     不说这些了。

     昨天在江湖翻看了一个标题为《书，非书》的学院派现代书法展旧帖，感觉很不现代。只是模仿了一些西方现代艺术的招式，舞弄了几下，比日本人还落后了几十年哈。
     从文化传播的角度上看，像徐冰的“天书”大概要算是很成功的了。但这类以西方现代艺术观念引导下所产生的作品，只是将中华文化当成的创作材料，并没有深入到中华文化的内部，进行探索、思考（哪怕是颠覆），却有意无意地利用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招牌，吸引了无数的眼球，作者因此暴得大名，后来又暴得大钱。
     他们的成功，当然有可圈可点的一面。但可能还起到了很坏的示范作用——更没有人愿意下苦功深入中华文化的内部进行探索、思考，创造出真正具有中华文化底蕴且充满了现代意识的艺术作品了！

虫甬

蕉雨轩主人：

说实话，我觉得虫兄对徐冰的作品理解是不对号的。虫兄的批评对象只适合于 当前 以风格范畴创作的书法作品或国画作品。对当代装置或观念艺术，认识还远远没有入围，天书绝对不是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理解的，它是件很见深度的富有哲思的观念性装置作品。



虫甬：

山野之人，视听闭塞。对像观念装置这样先进的艺术形式，当然缺乏足够的了解。

    我看过徐冰有关《天书》的专访，感觉类似于张晓刚的《家庭》，有些“深意”是被赋予了。前段时间，徐冰又搞了个大鸟。这回自己主动赋予了“凤凰”的寓意哈。

    我说《天书》的这一段话，更主要是为了表达一种立场。
    中华文化像一棵饱经风霜的大树，在近代，又经过一百多年的欧风美雨俄大雪的摧残，这棵大树有一部分已经干枯，有一部分正在枯萎，但还有一部分仍在顽强地绿着。如何对待中华文化这棵大树？那种认为中华文化材质精美，可以攫取下来作成精美的器具，卖得好价钱，是很多人的作法。而我的努力是希望从内部让中华文化还有生命力的枝叶长得更茂盛此！

虫甬

蕉雨轩主人：


针对传统型的书画作品或者文化话题，兄可以做到入题深刻，闪光烁烁；对于不了解的艺术形态，我觉得实在不必因为要表达某种立场而姑且臆测的，大可存而不论，因为不了解而论之，其立论又如何坚实？我觉得虫兄于传统文化热情有加，而涉及具体文化艺术领域过于宽阔，这样容易陷入迂阔和泛泛不实。我倒觉得老兄对深度书写和中华文化精神的维护所讲的那几段内容，恰恰可以用来批判当代主流书法界目前的创作状态，箭有所指，效力大增

虫甬

虫甬：


接受蕉兄的批评！谢谢。
    该闭嘴时要闭嘴。
    对于《天书》此类的观念装置艺术，若日后有缘深入，再议不迟。
     “而涉及具体文化艺术领域过于宽阔，这样容易陷入迂阔和泛泛不实。”
    蕉兄此言，亦有是中的。刚写不久的一篇散文《邵武的秋夜有点凉》，就有很具体的感受：



                                        邵武的秋夜有点凉


     我是怀着期待或许能与古人幽会的心情来邵武的。
     之所以有这种期待，是缘于一个梦。记得二十多年前，高中毕业后的我躲在乡间致力于中国古典文学阅读、旧体诗写作、书法练习等中华传统文化实践的同时，也曾构思过的一篇标题为“陈诗梦” 的长篇小说。小说借鉴的时代背景大约在南宋，着重刻画一位生活在动乱时期的文人成长、奋斗、挣扎，无奈归隐的历程。小说的主要场景是从书院，到战场，最后归隐乡间。其中亦穿插有上天入地之类神话情节。这部小说的构思和我当年旧体诗的创作是密切关联的。
     后来因为参加工作等缘故，那个“陈诗梦”被搁置起来。但她亦成为我致力于思考中华文化存在问题的重要起因。当年的我就曾暗自期许：此生当要努力完成这篇小说。如果说，青少年时期的梦只是完成了小说的情节构思，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如今的我更希望能将自己数十年来对中华文化的知识积累与实践能力悉数用上，尝试一下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文化人所营造的“文言世界”究竟能到何种程度？也给曾经让自己魂牵梦萦的旧体诗作品寻一妥当的归宿。当有了这种冲动后，我的心情便忐忑起来。且不说自己浅薄的中华文化积累是否能具有构建“文言世界”的能力。时过境迁，重拾旧梦，连当年的心境，如今的我也已经很难步入，该如何是好？！



    内心灵感的蛰伏，或许可以用外界的相关刺激来唤醒。
    在中国历史长河中，南宋偏安小朝庭，国势不强，疆域不广，国祚也不算长，却是人们长期关注（而与之对峙，占领大片北方国土的金朝却少有人关注）的重点，让人印象深刻。这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在这个时期产生了许多杰出的英雄人物。更为难得的是，他们中有好些都与闽北有关，闽北大地上至今仍留有和他们相关的文化痕迹。如在延平的双溪楼，八百年前的辛弃疾就曾登临，并留下两首佳作《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瑞鹤仙•南剑双溪楼》。而八百年后的我，也有幸在仿古建筑双溪楼里上班，写下了思考中华文化存在问题的《双溪楼笔记》系列。武夷山的紫阳书院，朱熹曾在那里长期讲学、著述。几年前，到武夷山学习的我，也曾在那一爿残墙前勾头徘徊，感慨良多……
    而在邵武，我最希望能够穿越时空进行交流的先贤有李纲和严羽。在“陈诗梦”中，小说主人公所追寻、仰慕的对象就是李纲式的人物，他们之间自有一番曲折、生动且无奈的交往过程。如能前往拜谒李纲祠，或许能擦出些火花，让自己心中构思的人物形象倏然丰满起来。
    严羽同样也有投笔从戎，隐退故里、垂钓樵溪等经历。作为一位诗人，严羽还创作了大量的忧国伤时之作，特别是他在《沧浪诗话》中提出的“妙悟”说，成为中国古典诗歌理论的重要概念，影响深远。后人纪念严羽的沧浪阁就建在富屯溪畔。而作为一个曾经的诗人，如今的我已与诗渐行渐远，写写诗论，或许是出路之一。不妨遐想，登阁临风逸兴纷纭，冥冥中或许能够与之形成跨越时空的交流，进而成为千古知音……

    只是此番到邵武是去开一个作家的作品研讨会，虽有两天一夜的日程，但除去途中和研讨的两个半天，实际有闲的只是中间的一个夜晚。
    住宿的宾馆就在富屯溪边，而李纲祠、沧浪阁也在。这就足够了。我没有向邵武的朋友打听具体的位置。若是刻意去访，担心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还是要相信缘份。相逢不如偶遇。不遇亦无妨。此次无缘，还有下次。只要心中还有那份期待。
    晚宴时，几杯酒水下肚，不胜酒力的我，已经有些微醺。出宾馆，将外衣挎在手上，沿河行走，阵阵凉风吹来，倒也有几分惬意！
    我的眼睛，始终在路的两边搜寻，边走边看，浮想联翩。路的外边就是富屯溪，不远处桥上灯火通明，下水中的倒影也很明艳，但我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里。透过昏暗的灯光，在街树的掩映下，伴我同行的是一段默默的城墙，上面附着些许青苔和藤蔓植物，显现出岁月的沧桑，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明代古城墙吧。停下脚步，抬头望天，一轮圆月大的出奇，静静地泊在一片灰黑色，如同絮状的云层后边。大约是月在异乡明吧，记得上个月的中秋之夜，我写下了一篇《城市的心空没有月亮》的文章，说的是如今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群对月亮的一些隔阂、淡漠的感受。而今夜，身在异地，虽只是与家短暂的分别，心里对月亮的感受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又行不久，我就看到在路边有两片方形的水潭，背后是一座古城楼，看楼的匾额题字为“樵溪楼”，走近一看，门洞上方还嵌有匾额，细辨是“樵溪门”三个字。我心里萌生了登楼望月的想法。移步近前，门洞里面是一小巷子，住着人家，而门洞的右侧则白底红字，十分醒目地钉着一个牌子：“厕所由此进”。这行字白得晃眼，将我登楼望月的冲动生生地撞落在地。
     此时正好遇到几位同事，到前面的茶楼，品了好几盅香茶，收拾一下心情。分别后，我仍独自前行。

     街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不远处，一座步行桥横跨两岸。度步而上，我注意到溪流中的水流量很小，从岸边裸露的河床一直向中心延伸。快要走到桥的中央，我看了一眼下方，卵石也几乎跟到了脚下。我抬头向溪的两岸搜寻，看看是否有眺望到李纲神祠、沧浪阁之类古建筑的身影，可惜在茫茫的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只好吟咏几句先秦时那一首著名的《沧浪》诗过一下嘴瘾：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此时，不远处有一竹排在横泊在水面上，只见一位头戴白帽的人在收网，他不停地将网从水里拉起堆放在竹排上，辨不清楚网里是否有鱼，但从他轻松的动作上可以判断，应该没有大的收获。即便是有，那鱼受污染状况又如何？我随口诌了一句：沧浪之水污染兮，何以濯我心？归隐故乡的严武还会在此垂钓吗？如今城市的夜景，在璀璨的灯光照耀下，如不深究其中的细节，看上去确实很美！拍出照片来，也可以作为某某工程之名片。但我无法消受，还是不说罢了。
     回过身来，向溪的下游望去。记得二十年前，就在此桥下游一百多公里处的南平九峰索桥，也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我吟下了《无题》诗一首：独上索桥游，遑遑几度秋；有风清客梦，无语大江流……
     今夜，一样的清风，一样的明月，一样的步行桥，不一样的是我，内心的诗意荡然无存，如今的我还能寻回当年的心境吗？

     已经出门很有一段时间了，酒后产生的温热也消退殆尽，迎面一阵溪风吹来，让我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赶紧将一直挎在手里的外衣披上，缩着头，灰溜溜地走下桥去……

书法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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