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华池 音容宛在——深切缅怀当代狂草大家马世晓先生
弦 歌 听 散 泪 洒 杭 城
——追忆恩师马世晓先生去世前后的四个场景
张其凤
2013年2月1日,是一个令我刻骨铭心的日子。一代草书大家马世晓先生的追悼会,在这一天的1点55分开始。哀乐低回,伴随着缓缓前行的人群,我终不忍正视那花丛中陌生的遗容,那不是我的老师!我的老师,是一个充满活力的老人,他不会那么静静的躺着,真的,每一次见面,他那爽朗的笑声,如歌,如他飘逸的草书,都会给人以强烈地感染。但我又深知,这毕竟是我们跟马老师的永诀,不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目光一触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遗容,我的泪水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近几年,因为潜心于创作与学术,我,极少出门。杭州虽然很近,去得也少,但是近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却4次往返于南京与杭州之间。第一次去,是因听史长虹兄讲马老师肺部出现炎症,已经住院,我赶紧赶到医院探望。一进门,不禁愣住了,以前,老师虽然头发稀少,但飘逸潇洒,极有文人雅致。这次因为化疗,头发已经全部脱掉。看到他躺在床上的新形象,我还真有点不适应。正在愣着,马老师的女婿从外面进来,递给我一个口罩让我带上。不懂医的我,十分困惑,老师马上很不高兴地说:“你让其凤带什么口罩?说话听不清!”又对我说:“把口罩摘下来,靠前坐,说话方便!”因为聊得开心,一会功夫马老师便又神采飞扬起来,我也就忘了时间,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待我意识到时,怕他疲劳,就提出告辞,马老师马上说:“你急什么?你的事还没讲呢?你最近怎么样?”坦率地讲,我近些年,因忙于美术史与刘墉家族研究,书法文章写得少,书法著作更没写,加上到南京时间还短,因此和在山东相比,在书法上颇有些边缘化的感觉,这没让老师少操心!他每次打电话,都要嘱咐我多参加书法界的活动。为了让老师宽心,我就讲了几件让他开心的事,安慰他。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报喜不报忧”,不完全是一种罪恶,有时是与爱联系在一起的。回家后,我就问为什么见马老师时要戴口罩,学医且对老师病情十分了解的夫人解释说,马老师身患肺癌本身抵抗力就差,这次又有肺部炎症,戴口罩是为了防止交叉感染。马老师对此当然深知,他要求我摘下口罩,竟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这让我惭愧的一连自责数天。
第一次见面后不久,陈振濂老师要求我到美术报“陈振濂书法工作室”给学员讲两天课。因为学员们对我的讲课比较欢迎,所以搞得很累,白天课结束了,晚饭后还会有学员到我房间聊创作,几乎每晚都是十二点以后才能休息。因此到杭两天都没去看老师,这让我很不安。于是等到中国美院书法系搞校庆活动那天中午,我就没去会餐,而是约了作飚、庆星几位去看马老师,又因为老家一个特别重要的朋友到南京已经等我一天了,第二天他就要离开,给我电话说盼一见。我就托朋友改签火车票,改签时间较原计划大大提前,来不及等庆星、作飚三位,我就打车匆匆赶往医院看望老师了。进门时的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事先没联系,老师不知道我来,当我推门进去时,他正侧身坐在床上,脸上似乎有些许落寞的阴郁,但一听到门响,当目光与我对视的时候,老人脸上的惊喜,使他脸上的笑容,出现了晴天丽日般的一种感觉。老师就是这样真诚坦易,就是喜欢热闹,喜欢朋友,喜欢学生,一如他喜欢美酒、香茶与观看体育赛事。每当赴杭,我总是要带我的朋友或学生去看老师。作为一代草书大家,他应酬、约稿很多,每天都要忙至深夜才能休息,但他从来不会嫌人多,从来不会在客人面前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带去的客人或学生出于崇拜,要和他合影,他也从不知道拒绝。你要告辞,他还总是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让你来了还想再来。落座后,我就跟他简单地汇报了一下这几天在杭州讲课的情况以及中国美院书法系校庆有关情形,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插话问上几句。听说庆星、作飚一会就来,他显得更是兴致勃发。这两次看到的马老师,除了头发脱光以外,其它没有什么异常。我想老师这次住院一定会象刚查出癌症那次一样,在医院住一阵子,又回到家里,挥毫染墨,一如既往。因此,临走时,就跟他开玩笑说:“马老师,以前我们做学生的给您交作业。现在,您也要给我们完成一个任务!”望着我一脸郑重的样子,他奇怪而好奇,甚至还带点天真地问:“什么?什么任务呀?!”我说:“活到一百岁!”听到我卖的关子后,不知是因为好玩,还是觉着自己真的没问题,老师竟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那笑,自信而坚定!他的笑,让人感觉他一定能够活到一百岁。爽朗开心的大笑,不仅使他本人恢复了活力,而且也感染了早已回到病房的师母与他的女婿。于是,大家都一起笑了起来。
但,谁能料到,这竟是我跟马老师的最后一次对话!!早知这样,那天我绝对不会匆匆忙忙地赶回南京了。
近来,随着南京各方面领导朋友对我逐渐有些了解,方方面面的活动也就多了起来,我也很珍视这些信任与关爱,因此最近参加的活动一个紧接一个,一直很忙!突然间,一天晚上,我跟爱人讲“不知怎地,我觉我应该到杭州看看马老师了”。令人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就突然接到爱龙兄告知马老师病危的电话。这天上午,本来一位领导约谈一个重要事情,告假后,我便匆忙赶赴杭州。与长虹兄汇合后又一起赶到医院。因重症监护室不知在哪,长虹和我分别给师母打电话,师母都是声音很低很急促地说“一会给你打回去”,但电话一直没有给我们打回来,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乌云一般压在我们的心头,令我们紧张不安。我跟爱龙联系,他说他正从家里出来,往医院赶,重症监护室在哪,他也讲不清,让我们自己先打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一座楼一座楼的查询,终于找到了!在见到老师的那一刻,我们惊呆了,老师正在呼噜呼噜地吃着氧气,人昏迷不醒,瘦得脱了形,周围的气氛静穆紧张得没有一丝异响,师母紧紧握着老师的手,坐在病床边上注视着仪器上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动。老师的手和脚不知怎地,突然有了反应,动了起来,我此时真盼着出现奇迹,老师能够突然恢复活力,坐起来,与我们畅谈。即使不能坐起,不能说话,至少睁开眼睛再交流一次眼神也行,——不要挤眉弄眼那样一种会心一笑的眼神,那,太奢侈!我们不要!!只要他哪怕微微睁一下眼,知道我们来了,知道我们都在念着他,心和他在一起,他并不孤单,就行!!但是奇迹最终还是没有出现,……昏迷……昏迷……,这接近永世不醒的状态,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马老师,我们希望他活到一百岁的老人,已油枯灯尽,生命走到了尽头,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想到不久以后,就会阴阳悬隔,永世难以相见,我不仅悲从心来,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坦率地讲,我吃过很多苦,也遇到过一些困难,甚至误解,但我从来没有气馁过,更没有留下过眼泪,但不知怎地,在这位心连心的老人面前,我却潸然泪下。同在的师兄弟们,至此大多也都泪眼模糊了。 “眼泪本是心头物,情到深处自然来”,信然。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盼望奇迹出现。长虹兄为了安慰我,也是为了安慰自己,不止一次地跟我讲,也许马老师会闯过这一关的。是的,马老师的亲人,哪个会不如此期盼?何况,有一天突然接到爱龙兄电话,说马老师病情转好,心肺功能70%以上能够保住,我当时顿感一缕晨曦透到满是阴霾的面前。我激动地说:“那太好了!太好了!”
但是,噩耗终于还是来了!2013年的1月29日5时43分,尊敬的马老师,驾鹤西游了。
天容惨淡,薄雨弥天。苍松尽哀,山河含悲!让我们以不常洒的男儿泪,如弥天的细雨,伴随您的天堂之行,一路走好!
老师,我们永远想念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