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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沉索隐 披沙拣金 ——沈定庵《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续集代序
刘正成
四年前，我遵嘱为沈定庵先生的《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初集作序，曾感叹曰：
沈定庵先生，绍兴书家也。以耋年高龄，罄两年之功，只手挥毫为绍兴百年书画名宿53位人立传，佳词丽句，艺海钩沉，举凡事类，皆为史实。又逐一刊于《绍兴日报》，今辑为初集出书，命我作序，实让我感慨有加！
当代作家、评论家“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此话怎讲？按现在写作的“潜规则”，请人为自己、为亲友长辈立碑树传，诸如写传记、评传、报告文学、纪念评论，是要给执笔者付费的。沈公乃一方耆宿，并未请人为自己立碑树传，而是劳神费力亲自蒐辑材料操笔为本地声名未大显的52位已故书画家作传，洋洋二十余万言凝聚多少心血！谁知四年之后，此书的续集又杀青待印了！沈公来信让我为续集作序称：“《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续集共有七十余位传主，寄上传稿十份，求正。”我捧稿拜读，又让我深深感动一回：这些人物的名字，也许都可以百度出来，但沈公所记的事迹内容，你绝对百度不出来！
例如《启功的老师—山水画家吴镜汀》，我的常识中只记住启先生的老师陈垣，而不太清楚他跟客居京城的绍兴“北漂”吴镜汀学画，而上追王石谷，溯源于宋元之轶闻。他在《婀娜多姿的书法篆刻家徐三庚》中，不仅告诉我们徐三庚引领了同乡人物吴昌硕、黄士陵等在篆刻史上创新风潮这种大事，也勾沉到徐三庚在广东名士张敬修的可园传师授徒之事，张敬修的侄子张嘉谟、其子崇光均曾拜徐三庚为师，这为广东地方艺文志添了一笔史实。《巾帼英雄秋瑾烈士的诗文和书法》中，则记述沈公上世六十年代供职于绍头文管所时搜集到的三件难得一见的秋瑾书法作品真迹，一件为行书诗稿，一件为行草词稿，一件为写给哥哥秋莱子的家信，此书刊印了这些作品，让我们为这个近代史上舍身杀敌的传奇女侠增添了可触可感有血有肉的文化艺术物证！沈公在《爱国将领朱庆澜的书法艺术》中，不仅记录了出生在山东而祖藉在绍兴的朱庆澜任川军第三十三混成旅协统领导四川辛亥革命之史实，并刊印了他保存的两件朱将军书法作品照片：一条幅，一对联。这也为地方艺文志保存了一份重要史料，让我们得以窥今天似已被遗忘的一代才人与义士的风貌。《上虞人杰--夏丐尊》则记录了夏丐尊为出家前的弘一法师治印故事：这两方印一为白文“李息”，一为朱文“哀公”，39岁的李叔同将要在杭州出家时，将他喜爱这两方名印埋在孤山西冷印社的石壁中，这便是印坛流传的“印藏”美谈。
鲁迅先生为绍兴名人，但与鲁先生交往的绍兴人并非为眼下的大众所熟知。我青年时代曾做过一段時间现代文学与鲁迅研究，作为现代文学史资料也阅读过鲁迅与他的好友许寿裳的书信，但《博学多才的许寿裳》一文却认我看到了不曾留心的许寿裳书法作品，并且坐实了他是绍兴县褔全赵家坂人，让百年历史人物接上了地气。《陶元庆与鲁迅情缘》中的陶元庆并不为我所知，但沈公举出陶氏曾为鲁迅的《苦闷的象征》、《坟》、《彷徨》、《朝花夕拾》、《出了象牙塔》等早期著作画封面的事，则让我肃然起敬。更有要者，年仅36岁的图案设计美术天才陶元庆贫病而逝后，由鲁迅出资300元在杭州西湖玉泉所建的墓，以及丰子恺书写的墓碑，被称为“元庆园”。而这一重要现代文物，上世纪五十年代在一片批议声中被推平，这一催人泪下的反文化行为让作者所迸发的哀叹之声深深地打动了我，作者“立此存照”的文字具有一种宝贵的文化批判价值。当然，与鲁迅关系最深的要数其胞弟、著名文学家、曾当汉奸的周作人。《周作人的生平与书法》一文中抄录了北京鲁迅博物馆工作人员在“文革”初期惨死狱中前夕的实况，催人泪下。也记录了沈公作为绍兴鲁迅纪念馆工作人员，多次与周作人书信往回求教鲁迅的事情，包括向其征求书法作品以作陈列等事。同时书中刊发了周作人书信原稿，让人得以窥见其人其书风貌。为了研讨周作人大幅书法作品风格，沈公几十年苦心寻觅而未见，终于在2009年的杭州某拍卖会上发现一幅有长款的对联，乃其“舒展有度，含而有锋，布局雅致”的佳作，今亦刊出不仅以见周作人书法作品的全貌，也勾沉了周作人赠书再补书的生动故事，得以在政治大背景中展现为人处事的细节，避免事对历史人物品行的脸谱化书写。
近现代绍兴人物辈出，但由于意识形态分野的缘故，为大陆民众熟知的多是革命和较为左倾的人士，例如大家知道北京大学首任校长是绍兴人蔡元培，但少有知道清华大学首任校长也是绍兴人罗家伦。《罗家伦的儒将风采》记录罗家伦是绍兴柯桥镇江头人，是蔡元培的学生，被称为“五四健将”，三十一岁出任清华大学校长。他一九四九年去台，任考试院副院长、国史馆馆长等职。沈公不仅叙述了罗家伦在清华大学与陈寅恪互赠楹联的轶事，还搜集到从台湾回流大陆的罗家伦书法作品，称其“书风飘逸清雅，既有中国文人的儒雅气质，又有魏晋文人的潇洒风度”，还认为罗家伦“关于书法的主张及其书风也是他人生的一种缩写”。沈公还为自称“阿Q同乡人”的园林专家兼作家的绍兴人陈从周立传，记叙了他应贝聿铭之请为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设计明轩后，还写就《名园青霄图卷》的故事，此卷复请国内文化耆宿、书法名家题咏，让大家知道收藏在海外的这一件书画珍品。在一般人看来是不久前发生并不为大众知悉的小事，我认为这就是沈公着眼于当代中西方文化艺术交流史的史笔之记，其意义与价值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凸现出来。
沈定庵先生《近百年绍兴书画家传》初集和续集之相继出版并嘱我再为序之，我至少还有两点感想提供给读者诸君一阅。
其一，它让我们既看到了现代书法家群体的人才结构的丰富性和历史性，又看到书法家自身的各具特色的阅历及其知识结构，从而让我们给当代书法发展留下一道思考题：书法家是从中国书协及其各地书协培训班“培训”出来的吗？如果仅仅参加一两次全国展拿到中国书协颁发的一份会员证就成为一名书法家这种浅薄事例可成，岂非中国古今文化史上的咄咄怪事！
其二，沈定庵先生倘没有这两本书问世，人们很难咀嚼到他书法作品的文化意味与艺术旨趣；反过来说，书法家沈定庵先生将因这两本书的传世而其书名将流传更为久远！
匆此数语，且代为序。
2014年7月30日于泥龟梦蝶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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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31 11:3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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