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正成《关于经典的两个命题》
(在崔伟金陵求道展研讨会上的发言)
我有两个感想,第一个是崔伟习作汇报展是成功了。这个成功有三个标志:
第一个成功标志:敢到南京来展就是成功。北派的书家一般敢到上海,但是南京一般不敢来,南京实力派都在这,理论的名家也在这儿,包括我在内,也是不敢来南京展览,崔伟能到这儿展览勇气是十分可嘉,这就是一大成功。
第二个成功的标志:得到江苏各流派书家的群众关注。我们这么多江苏的名人来看这个展览,并给予高度的评价,我觉得这个成功的反应。今天这么多包括所有的流派都来了,很难的。
还有一个成功的标志:有企业家、收藏家当即下单。艺术获得市场的保证,这是扩大艺术再生产的重要条件。这一点我也表示祝贺。
第二个感想,是崔伟展览所引申出的关于继承传统学习经典的两个命题,一个是经典的选择范围,一个是经典的现代转换,这是当代书法创作具有的普遍意义的两个焦点。
一、关于经典的选择
崔伟展览的临习作品中体现出经典选择的多样性。他对先秦的秦文,两汉的碑刻,宋代的名家都有涉猎,广泛吸收,这种方法无疑也是成功的。崔伟作品展的主题词是“传统”,王家新先生有一个序,就是对“传统”这个主题词的阐述,我是同意的。但是,尚缺乏对“传统”时代性的深化。
例如,最近十多年中国书协也大力强调传统,有一个口号叫“回归二王”。此口号一出,于是国展小字盛行。在展厅里小字缺乏视觉冲击力,怎么办,于是就把《圣教序》、《书谱》模式的小字六块、八块地拼出来,再加上各种彩色,这种作品成为一个潮流。我做过一个统计,一次国展至少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作品都是这种小字。我认为,传统回归体取法二王没错,二王是值得学习的,但二王不是唯一的经典。所以“回归二王”口号的提出是一个时代性倒退。这次崔伟作品取法二王等晋唐经典很多,但也有不少先秦的金文,两汉的碑刻,宋代黄、米诸名家都有涉猎,广泛吸收,我觉得这样对经典选择的方法是正确的。
崔伟是一个敬业的编辑,而选择是他的强项。伟大的书画家黄宾虹就是编辑出身,所以他有集大成的职业条件。一个美术类编辑他所有的工作水平就体现在优秀艺术家及其艺术作品的选择上,或者优秀艺术理论家及其著作的选择上。这种选择对一个书法家的创作意义非常重要而切实,首先要求我们有艺术史精神,关注对传统经典的兼收并蓄。例如,他这次获得很大进步草书十条屏,比四年以前我所见他的草书基础有很大进步,我认为他并未随大流去学《书谱》这种二王小草,而是对黄山谷草书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取法,敢于狂草,并把手卷转換成条幅的草书非常精彩。这是我觉得是学习经典很成功的地方。
二、关于经典的现代转换
刚刚去世的美学家叶秀山先生说过一句我多次复述的话,叫“传统是一条河流”,我理解叶先生的意思是说传统是在不断系中更新的这种时间关系。我在这里加一句话,“这条河流有上游、中游和下游”,而我想强调传统在时序中的空间形态关系。
这次展览作品幅式有两类,一个是名家翰札临摹作品,包括手卷,点画结字都非常精。那么另外的作品,就是大幅面挂轴,条幅、屏条、中堂、大横幅。就作品幅式来说,前者是明以前的经典幅式,后者是中晚明以后五百年的新幅式。这两大类作品幅式的选择,就体现了不同艺术史时代经典的选择。如果仅仅认为晋唐才是经典,那么这最近五百年书法史上有没有足以取法的经典呢?
我觉得这个也是我们所选择的书法史的上游、中游、下游的问题。
晋唐以来书法史,除了王羲之据钟繇旧体演变为“永字八法”的新体楷书,结束了书体演变,並确立了文人书法的艺术自觉形态,他被称为书圣。在这一重大改变之后的第二次重大改变,即是明代中晚期出现了挂轴书法,让书法的纯艺术书写成为书坛主流。这个改变的肇始地就在明代的“江左”地区,即我们当下所在的苏州、南京地区。因为明代中晚期在苏州的民居房子升高了,把客厅放置屏风的地方改成通屏,于是中堂、条幅兴起,以文征明为首的吴门书画家有了创作这种作品的职业。这是五百年来的传统下游,与二王、颜、苏、黄、米、赵的传统中游极为不同。二王等晋唐书家谁写过条幅、中堂、对联?以徐渭、董其昌、王铎等中晩明书法家以其卓越的实践,既延续又改变了晋唐传统。就经典的选择来说,拿吴门四家眼睛中经典就是唐人欧柳,但是浙江徐渭、倪元璐和福建的张瑞图等等他们眼中的经典或许更多是宋四家。而我们现在强调的传统往往忽略了最近五百年的这个书法史大转变!我觉得这个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挂轴书法有一个由小变大的问题,比王羲之尺牍大几十倍的高堂大轴,改变了笔法、墨法和章法的视觉形态。怎么去学习晋唐经典小字向大字的转换,这个问题曾经是晚明六家,包括王铎创作研究的核心问题。怎么把《淳化阁帖》的翰札小字放大到挂轴的巨幅作品上去,就是王铎晚年十年的创作核心。但是当代书法创作关注了一千五百年前的“前王”,而忽略五百年来转变的代表性的“后王”。
包括我观察崔伟所有楷书、行书、章草的经典临摹,除了翰札、册页外,大幅挂轴作品的单字未放大,楷书则用打格子写多字来完成的。这样,就经典的转换来说没有注意吸收晚明书法的经验。经典不可以照搬,而只能转换。要像王铎那样把王羲之翰札法帖小字转换成条幅大字就不是照搬了,这才是改变与创造。
因此,我对崔伟书法有两个建议:一、以晋唐经典为模式的小字书法,如翰札、册页、手卷等,多自书原创文字为佳,能传承和延续宋元以前的实用性书写,因为你文笔很好,写一点你的随笔、论书,这样这个转换容易成功,增添更多作品的文献价值与书卷气息;二、注意学习研究近五百年挂轴书法的经典作家与经典作品的经验,即从实用型书写到纯艺术书写中的作品视觉空间处理的战果。因为你从王羲之到赵孟頫中,你找不到他们的挂轴书法作品可以借鉴,也找不到对联、大横幅作品可以直接照搬和取法。日本近现代书坛之所以认为“后王胜前王”,他们就学这种不用转换的“明清样”,他们看到的东西就是晚明六家以来,包括亁嘉以后的碑学书风的范本。
我觉得在传统书法的继承与发展中,对经典的选择是大家都要思考的问题,今天我们广泛地说,甲骨文是不是经典?秦简、楚简是不是经典?包括北魏碑刻和楚秦汉简牍是不是可以取法的经典?这从楼上的金陵四老书画展也给了我们很好的启示。除了林散之取法怀素外,其他三人很少有晋唐的范式。胡小石取法金文、汉牌,萧娴将《石门颂》与《石门铭》融合而法之,高二适取法明人草书,他们大多就受碑学经典的影响。他们对传统的认识符合艺术史发展的新潮流新范式,更客观地、完整地、准确地去理解传统与选择经典。其结果都是各有法门,各有风范,各有风格!像四老那样眼界开阔,对经典不同时段不同侧面地去挖掘和拓展。
这次崔伟先生的学习汇报展引起了金陵书的关注,并与北方来的书家形成了南北对话,应该说超出作者本人的预期,再次祝贺崔伟展览在古都金陵成为一个新闻,成为一个事件,成为对家乡父老同行的问道之行,再次表示祝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