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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林易白:像文人一样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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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30 15:4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悦读】
像文人一样写字

文/林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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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天,陈忠康先生在北京大学办了一个书法培训班,报名的大多是他以前的学生,一共有十几个人。

上课之前,他把自己多年收藏的文房拿出来,给每位同学分一方砚、一条墨用,其中有几块砚台是很好的老坑,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更没有用过。他似乎并不心痛,只是淡淡地说,你们写字,一定要认得这些东西。

课程设计得并不复杂,六周的课,分别讲文房、楷书、隶篆、行草、学术讨论、创作。

一开始大家都很兴奋,白天大家到北大上课,晚上到他的工作室上课。后来一部分人就不去上课了,天天趴在工作室写字。忠康先生看到了,就笑着说,你们怎么又没去上课啊?然后就看大家在写什么,看到满意或不满意的地方,他都会“嗯——”一声,只是区别在声调上,有时仄声,有时平声。大家会拉着让他示范。同学临的法帖很杂,有隶篆,有魏碑,有唐楷。我看他示范过多种,都形神皆备,让人惊叹。有一回,有个学赵之谦的同学,让他示临赵之谦大字条幅。他取了一张四尺生宣,一边临写一边讲解,说写生宣要慢,要稳,不可荒率涂沫,写大字要轻,不可使蛮力,又从赵之谦讲到于右任,从于右任讲到谢无量,一会儿一张作品就完成了,张于壁间,气息从容优雅,在似与不似之间,让人难忘。

晚上,在北大上课的同学回来了,他便会问,今天是谁讲的课,讲的什么内容,有什么新鲜的观点。同学中有语言表达能力强、记性又好的,便开始复述。他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插一句,“嗯,讲得蛮有道理。”而且总是这一句,没有其他。

他称楷书、隶篆为静态书体,似乎特别注重。在讲楷书的时候,他尤其用心,花费了很多时间,把自魏晋以来直至近现代的楷书挑出来,用幻灯一幅幅放出来,让大家讨论,比较不同刻本、不同拓本,哪一种好,好在哪里。他说自己近几年喜欢找一些刻拓得很差的本子看,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又说,那些名家的好字,大多是壮岁以后写成,他却十分偏好这些名家早期的、风格未成熟时的字。他曾对着一张林散之的楷书作品说,我二十年前看到这张字,觉得稀松平常,现在看,始知其中味道。说到这里,他又笑着补充一句,不过你们可以不喜欢,年轻时还是喜欢花俏一点的好,年纪轻轻就学老辣一路的,不好。
他要求每一位同学须选定一家楷书研习。我因为之前给他看过一纸临习的徐浩《朱巨川告身》,他觉得临得不错,给我选定的楷书学习对象就是徐浩。徐浩的资料并不多,寥寥几种,我又不十分喜欢,所以学的也马虎。有一回他看我在临《朱巨川告身》,临得很费劲,就坐下来示范给我看,一边写一边说,你看,这些字不但有骨血肉,还有皮,还有毛。讲的时候,他用手指捻了一下,仿佛法帖上的字如活物一般在他手里,毛发肌肤,触手可及。

六月,他带我们去游雁荡山。其时天气又闷又热,从山门口走到大龙湫,足有四五里路,虽有树荫可避,一趟走下来,也是浑身汗透。先生腿脚不便,入山更是艰难,但他仍陪我们游完全程。我们在大龙湫前拍了一张照片。拍照时因我们人多,挤去很大一块地方,有一游客不肯相让,杨近白同学还与那人争了几句。那张照片拍得很好,大家或坐或卧或立,颇有旧时文人气质。在温州几日,他让杨近白和我就住在家里,每晚我们都聊天聊到凌晨两三点,饿了,就打电话叫人送一些吃的,还拿出一瓶陈年茅台给我们喝。我不胜酒力,不能多喝,在近白同学怂恿之下,喝了一点,那种浓郁的酒香与温州夏天凌晨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就此深刻于我的记忆里,写到此处,仿佛又能闻到。

从温州回来,我也迁居北京了。他送了一幅字给我,内容写的是《归田赋》。又给我取了一个斋号,叫“易白居”,大约寄寓了他对我的期望和祝福吧。

忠康先生教学生写字,似乎并无什么特别的手段,他平时话也很少,对笔法这类在我看来关乎生死之事,他似乎淡然,并不过多强调,偶尔说起用笔之法,但也从不说死。我曾经向他表达过我的不解,他说,教人写字,是教得人会写字,而不是把人教得不会写字。一段时间之后,几乎每个同学都有非常明显的进步。我想,也许这就是因人施教,润物无声吧。有一回,他跟我们讨论什么是雅俗,让大家举例子,哪些是雅哪些是俗。一开始大家觉得很简单,举来举去,问题出来了,那些通常认为雅的事情,深入一想,又觉得俗不可耐,那些俗的,却又常常包含几分雅气。我们就起哄,让他自己也说一件俗事,他思考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腰间挂一大串钥匙最俗。他评价一幅字的好坏,从来不用什么学术名词,常常这样说,“这字写得蛮结实的,线条圆滚滚的”,“这字写得不稳”,“这字好,写得很活”。而这其中,他又似乎特别在意一个“活”字。他常批评我的字收拾得太干净,我不理解,问他守法难道不好么?他说,法是活的,不是死的,死守的法往往不是法,用出来的、变化的、有生命的,才是法。法不是抱残守缺,法是生生不息。他又教我们学作旧体诗,怕自己教不好,就请了温州的李达先生来教我们。李达先生是一位青年才俊,三十刚出头,忠康先生每次都称他为“达老”。

培训班课程结束的时候,他给每位同学都送了一幅字,都是四尺或六尺的整纸。他说,北大的学费贵,送一张字给大家,聊作一点补贴吧。

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忠康先生书学思想的文章,努力地试过多次,都不能成篇。一方面是我学识所限,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在书法这个领域走进去的深度,是我难以触摸、无法名状的。他以学二王名世,但极少跟我们渲染二王,而有一些在书法史上寂寂无名的人或作品,却常常让他兴奋不已,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是我们没有看到的。温州博物馆藏有一件董其昌的大字手卷《念奴娇•大江东去》,因他早年在温博工作,见过原件,我们看了印刷品都不觉得有多特别,他却极其喜欢,他说,这么多年来,这件作品时时会跳到他的眼前,只是当年与它朝夕相处,未有更多亲近,至今追悔。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件作品如此情深、如此不加掩饰地赞美,况且这件作品在书法史也并无特别的地位。他一定是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无限神往,并深深感动。我常想,虽然我时常与他相处,他也时常与我谈论书法,但是他在自己内心构建起来的书法宏图,或许我一无所知。他曾在北大讲过一堂课,内容是书法资料对书法史的影响,当时听完后,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所讲的内容,似乎我都熟悉,后来我根据录音整理成文字,一句一句听下来,再记下来,方才大惊于他在书法上涉猎的广度与思考的深度与缜密。

今年春节大年初一,我去给他拜年,他很高兴,写了一张字送给我,说就算是红包。那张字,他写了两个多小时。他伏案作书时,屋外有阵阵的爆竹声,我看他的头发已是花白。我想,虽然他身处京城这样的闹市之中,但或许他的内心是寂寞的。他写字为生,却不喜欢书法家这个称号。他不喜欢凑热闹,更多的时候,他呆在自己的书斋里,写字,读书,上网,看肥皂剧,偶尔叫上几个人玩一种叫“跑得快”的扑克游戏,这几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
对于写字,他的内心里一定有一个高远而清晰的梦想,只是他从来不曾说过。


                2014年4月15日凌晨于北京东环寓所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15:5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陈忠康去年在某研讨会发言称:学习书法不能以全国展为目标,那么,这篇文章给了我们答案,学习书法,就是为了像文人一样写字!
发表于 2014-5-1 10:29:02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忠康的高度,无法企及,艳羡。

文章写得也好,拜读。
发表于 2014-5-1 10:3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古风再现,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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