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湖：远与近

侯勇

远与近

很早就知道山东有个地方叫招远，据《山东通志》载：“招远者，招携怀远之义也。”多么富有诗意和情感的名字呀！这样的一方水土，我自然喜欢。也许正是由于这样的一种充满诗意和温情的感招，我来了。坦露出我的心迹——我的书法作品，与这里的父老乡亲们以及艺事上的同道们素面相见。希望藉此获得一定的教益，使我不断的进步。

决定下来要在招远举办展览，我便开始一边准备、整理参展的作品，一边思考着展览的主题。还好，在这个准备和思考的过程当中，也使我原本就已经开始的一些想法和作为，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澄明朗畅了起来。于是，心中漾起一种妙处难与君说的跌宕自喜。虽然难与君说，请试说之。

我想每一个人都会莫名地拥有某一个或几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字或词：就像《廊桥遗梦》里的那个摄影师，他喜欢读“blue”时那种唇齿摩擦的感觉，就像丰子恺，为了起书斋号而把自己喜欢的一些字放在一起抓阄儿，最终产生了“缘缘堂”，而我，则特别的喜欢“远”这个字。

远，是一种心境，就像陶公的“心远地自偏”。结庐在人境而不闻车马的喧嚣，是缘于心远。而老子的“不窥牗，见天道”，同样也缘于心远，缘于心境的澄明无染无遮。

远，是一种张望，“登高丘而望远海”。这时的心，已经指向了山那边，海那边！人类的探索发现之旅，就始于这一张望后迈出的脚步吧！

远，是一种寄托，是一种思念，是一种牵挂，“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荒寒中的一线温情；迷茫中的仍然寻觅。

远是一种招唤。

远是一种超越。朱子答陈同甫有言：“向来读书颇务精熟……自谓略能窥见古人用心处，未觉千岁之为远。”千岁不为远，会心处不在远，那么，这种超越，既可以是对于时间的，也可以是对于空间的。于是，远=不远，异代同声，婵娟与共。

远是一种审美，是一种境界。孙过庭评王逸少书“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这时的“远”，就如同王国维先生所拈出的“古”一样，是中国士人们很独特的一个审美范畴，是超脱于浅近的一种境界，是渡越了凡俗而抵达的彼岸世界。这种境界，如王逸少这样上等根器的人，是能够一超直入的。而庸常如我辈，则是必须经历长路漫漫的渐修渐进。好在目标已经像一盏不灭的灯悬在那里，引领着我们前行的方向，而不至于在凡俗浅近的泥淖之中徘徊。

那么，书法艺术里的“远”是什么呢？就是前面已说及的“古”，也就是《老子》所说的“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中国的书法在中国古人的心中是与天地并生的，是亘古及今的，它不受时代书体的限制，不受地域南北风格的阻隔，更不应该受门派家数的拘囿。因此，举凡能篆不能隶，能章不能草，能楷不能行，能颜不能柳，能碑不能帖……之类，皆不足以语书法之远。书法之远，借用旅游卫视的广告词，那就是：“有多远，走多远。”这才是老子所说的“周行而不殆”。

远是牢笼六合，包备古今的。《淮南子》说：“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那么，远就是恰恰完整地构成了一个宇宙的概念。书法之远，就是整个书法宇宙世界的量度。它又是博大的，一个书法家要在这个博大的世界中有所作为，当然要囊括万殊，裁成一相。帖学之主的王羲之不也是博涉多优吗？而那些如钟张一样专精的书家，又何尝不是博大的呢！我想他们不作它体，“非不能也，不为也”。书法如果不能“远”，不能“古”，就无法与古人与传统接上气。这股气太重要了，它就是书法生命的元气，就是气韵，就是气息，就是格调，就是品味，外此而求之，就必然落于凡近，落于下乘！

远是美学上那个致命的距离感。能远，才能不为凡近的枝节横生和花里胡哨的纷繁色相所迷惑，才能直达书法艺术的本源之地。这个时候，远就成为一种归宿了。当你有足够能力宁静致远的时候，那么离你心中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近了。我不断广泛地临摹古代的不同时代、不同书体、不同风格的书法作品，正是在不断的透过纷繁的色相而勤勤拂拭，来揩磨出自性的澄明。我不担心在这样的追摹中会迷失了自己，相反，只有在这样不断地与古人的砥砺中，才会使我的作品更有厚度、更有张力，因而也才能更加鲜明。我信奉，风格是通过历炼而成的。风格不是贴上一个标签，或者重复一种套路那样一种苍白、干瘪、无聊的认定！

远是一种关联，远是一种力量。“老鹤盘空攻远势”，有远势的书法，才是好的书法，才是摆脱了局部的纠缠而走向整体的书法。再好的局部，再好的细节，都是要服从整体的。有远势，才能隔笔取势，隔行不断，玲珑射空，浑然一气。
说了太多的远，说的似乎有点远？那么回到近，远与近是相对的一对概念，又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一对概念，远与近有的时候又无法去度量，它只存在于人们的心里和感觉之中。这时，我想起了古代诗人的一句诗；“隔花人远天涯近”，还有当代诗人的那首诗：

“我一会儿看看你，一会儿看看云，我觉得看你时很远，看云时很近。”真是咫尺天涯，千古一瞬。这时，一首哀怨凄楚，循环不已的女声的低唱也慢慢漂浮于我的耳际：“天上的星星为何那样亲近？地上的人们为何那样遥远？......”

太伤感了！想想我，还真是幸运。以我如此粗拙的笔墨，还能有如许同好的认知，徒增愧悚。我要真诚的对那些关注喜爱拙作的朋友们表达我深挚的谢意。看在书法的份上，我们的距离不那么遥远。



刘彦湖壬辰秋阳如火於安敞庐寓次

注：远与近－刘彦湖书法展前言
该展9月8日在山东招远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