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启后不死

砚庄

魏启后不死

砚庄 汪海权

今天给儿子打电话，他第一句话就说：“魏启后死了。”我说：“知道了。”昨天晚上的酒席上，朋友对我说：“魏启后死了。”我说：“知道了。”前天也就是魏老去世的当天下午和晚上，很多朋友对我说：“魏启后死了。”我说：“知道了。”这些天来，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静，因为我知道——

魏启后不死
谁没有一死？何况魏老活了近90岁，所以，我并不感到突然，也不感到难过。作为躯体的魏启后，他是昨天死，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魏老活了近90岁。
但作为精神的魏启后，他早就是不死的了。伟人之所以是伟人，他主要是以其作品、以其思想、以其精神来影响世界、影响未来的。所以，魏启后不死。相反，有些作品、有些思想，刚一出世，就已经死亡。不仅自己的作品和思想死了，而且还把古人的作品和思想给弄死了。多少年来，那么多人有意地、滑稽地、盲从地打着二王的旗号，而我却认为——
魏启后才是将魏晋精神发扬光大的人物
早就听人说，当代学米芾的，魏启后一人。唉——
理解魏晋精神，魏老当然离不开米芾，他说米芾是拐杖、是阶梯，并说“甩不掉”，这就多少透露出老人的心思。
在魏晋精神上魏老是发扬光大的，小字展为大字，没有现代人写大字造作的弊病；在空间造型上有独到之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又和现代精神相合拍；对于墨迹书法特别是汉简书法有超前意识，并成功运用。在法度与放达之间、在时间和空间之间、在雅化与丑化之间、在碑和帖之间，把矛盾突出出来，而不是回避，并使之在冲突过程中达到新的平衡。表面上是空间的、视觉的，实质上是时间的、听觉的。然而在这些成就的背后，是——

魏启后孤独的一生
我不为魏老的死难过，但很久以来，我却为世人不能正确地理解魏老而难过。生前门庭若市，死后千人送别、万人怀念，都掩饰不了老人的孤独。
进化论之前，人们认为人类是上帝创造的，多么的神圣啊！是达尔文学说的拥护者和宣传者赫胥黎第一次提出人猿同祖论。在康有为之前，帖学也是神圣的。康有为不仅“卑唐”“专讲结构，几若算子”、“浇淳散朴、古意已漓”，而“南北朝之碑，无体不备，唐人名家，皆从此出。” 同时还说，学习六朝完好的拓本，可与唐人争道。而“千年以来，法唐碑者，无人名家。”康氏还打破了学书法必学名家法书的传统，大力倡导学习民间书法。与康氏“后人取法二王，仅成院体，虽欲稍变，其与几何，岂能复追踪古人哉”的思想相近，魏启后也没有把二王看得那么神圣，魏老临习的王献之《地黄汤帖》，基本上映证了他的书学思想。所谓以米芾为阶梯，其实除了借鉴一些方法而外，更多的还是那种“创造性临摹”的思想吧。
我们不是要把人类或者伟人拉下神坛，而是要知道人类何以成为人类，伟人何以成为伟人。艺术的演变和人类一样，不一定都遵循“取法乎上，仅得其中”的规律。
碑帖之争的戏剧还没有落下帷幕，魏启后就提出了以“墨迹与刻本”概念取代“碑帖”概念的新思维，这在书法史的意义上本来是可以和康有为的碑学理论相抗衡的，如果书法还是在古代文化背景下向前演变的话。但，时代变化了，文化背景变化了，“艺术”的意识、“创作”的意识、“作品”的意识，比过去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注重。
这个时代尚没有让魏老从艺术本身得到历史性的肯定，他在书法史上的作用几乎没有人真正研究，人们都说“魏老是大家”、“魏老会在历史上被写上一笔”，这些话就像是对着真空说的，说的人心里都感到空荡荡的吧。
作为文人书法，魏老给王羲之交了一份很好的答卷。但在新的文化背景下，书法家究竟何为？魏老没有机会思考了，艺术商品化的大潮流下，我们看到了——

魏启后微笑着与世俗握手言和
魏老常说：“我赶上了好时候”，这话一点也没有让我为他高兴。如果没有赶上“好时候”，魏老一定会有更多的时间和几个知己一起聊聊天、喝喝茶、谈谈艺术，但正是这个“好时候”，让老人多少年来，直到死前不久，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与那些多不相识的买字画、卖文房四宝的人打交道。是谁“赶上了好时候”呢？是普通老百姓啊！我们能够以极便宜的价格买到魏老的书画作品，为自己、为家人、为单位送礼，而魏老自己却牺牲了更多的创作更加震撼人心的力作的宝贵时间。无论如何——

二启老的去世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前几年，启功老去世，现在启后老也去世了。
我认为，启功老和魏老一起，给中国古代文人书法展示了典雅和浪漫两个极端的样式，也给中国古代文人书法划了一个句号。两位老人的去世，也意味着一个很长历史时期的艺术传统的结束。
一个时代的结束，我们可以怀念，但更应该化作我们的行动。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我要大声疾呼——

魏启后不死
我们需要的是向前看，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没有希望。如果我们永远仰望魏启后，那魏启后就真的死了。如果我们能回过头来看看前方，正确地面对一个变化了的文化背景，那么魏启后就会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