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成谈楚简帛书法

183 · 发表于 2008-12-8 12:41:24

刘正成谈楚简帛书法

楚简帛书法的挖掘、整理和研究，不仅仅是地域书风研究的问题，应该说还是新时期书法风格形成的一个标志性学术课题。我曾针对当代书法创作现状多次著文论述“四大源流四大结构”。所谓四大源流：一是晋唐经典，就是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这个经典的源流；第二个是汉魏碑刻，即包世臣、康有为提倡的碑学书风；第三个就是甲骨文、简牍，它们是二十世纪现代考古学的新发现；四是西方绘画。所谓四大结构，即是在此基础上吸取创变的新的书法创作状态，逐渐形成了新的书法风格范式，其中西方绘画观念影响和形成了今天具有探索性的“现代书法”。而其中秦汉简牍对当代书法创作的影响是最为巨大的，在今天甚至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

在甲骨、简牍大量出土以前，我们其实不知道汉代人怎么写隶书，晋唐以来几乎没有人见到过真正的秦汉时代的墨书实物，历代隶书学习的范本仅仅是东汉末年的碑刻文字。在二十世纪初，发现了楼兰、敦煌的秦、汉简牍，随后又大量出土荆楚地区楚简、帛书，包括前述的河南殷商甲骨文，这些新资料的大量发掘和研究，才形成了具有二十世纪特色的学术架构，才出现了一批像王国维、董作宾、郭沫若、饶宗颐、李学勤等为代表的学术大师。而它们也为新时期书法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罗振玉、董作宾以及黄宾虹、王蘧常、钱君匋等率先引入甲骨、简牍的写法入书法创作中从而开创新生面。应该说，没有甲骨和简牍的发掘、发现和研究，就不会有新时期书法的发展和成长。所以我们说现在的“流行书风”，实际上是主要受到甲骨和简牍影响下的新的书风范式。再过100年、200年，你看到的纸张墨写隶书作品只要是带有简牍意味的书写样式，就会知道，那是二十世纪晚期和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书法。这是一个时代的标志，这一划时代的艺术状态当然不仅仅是想写就写着玩玩而已的偶然存在。

现代书家中有很多很早就开始写简牍了，像前述的王遽常、钱君匋等等，当代的就更多了，像前不久刚刚搞了展览的鲍贤伦，他写隶书用楚简，河南的李刚田写篆书也用楚简，北京的王友谊写篆书也是杂取楚简与甲骨文的破体书。

荆楚文化博大精深，特别是以屈原为代表的楚文化，应该说最能代表当时先秦时代的中国文化了。战国时代楚国最繁荣，楚文化浪漫、开放、恣肆汪洋，虽然比当时的齐国文化、秦国文化稍稍晚一些，但高度胜过一筹，是新的更高的文化形态。这个文化核心就是以屈原为代表的骚体文化，特别是以楚辞为代表，当然也包括楚简、帛为载体的书法艺术在内。最为开放、自由、多变的书写形态，正是楚文化的核心价值。现在湖南出土的大量简帛书也都在楚的范围之内。它在文化上成熟得最早，所以在以后的文化发展上也走的最靠前，像三国时期吴地长沙就出现了楷书简牍(长沙走马楼吴简)，这些都和简牍书很早就在楚国境内繁荣发展不可分割。

在当代，随着简牍的大量出土，随着它在各个学科研究影响的不断增大，也影响了书法界的发展，尤其是这三十年，在大量出土简牍考古资料的直接影响下，逐渐形成了新的书法风格范式，至今方兴未艾。所以说，新时期书风的判识度，应该看是否有在甲骨和简帛书方面受到影响，它是判别新时期书风的一个重要年代学标志，当然也是艺术断代史的重要标志。以后来看什么能够代表二十世纪晚期和二十一世纪早期书法作品，只从隶书而言，如果没有带有简帛书意味的隶书，那一定是落后的前朝隶书书法形式。

再而言之，简牍在甲骨文之前就存在了。《尚书-多士》云：“唯殷先人，有典有则”，这个“典”字，就是简牍的象形，是一双手捧着一个已经用绳索或牛皮编好的简策。甲骨文中就有这个“典”字。这个就是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专门从日本定制的一个显微照相机在甲骨片上拍照下来的一个字，恰好就是“典”字。这应该可以证明，简牍的历史早于甲骨，或者至少说明甲骨文和简帛书是在同一个漫长的时代里共生共存，只不过是殷商以前时代的竹木简牍不容易保存不下来。那个时代的大型木器发掘出来，就像土一样，必须使用一种凝固剂才能保持基本形状。倘若今后田野考古中能发现细小简牍，是否可以考虑要事先用一种凝固剂先将它们凝固起来再出土。

甲骨文是在占卜和祭祀的时候用，简牍书就是以典册为代表的，而且普遍用于记录事件的，它应该是漫长的史前时代和纸张出现以前上古时代文字、文书载体的一种主流形态。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经历过二十世纪现代考古学洗礼的学术与艺术时代，没有简牍和甲骨文“艺术基因”所泛入、浸淫、影响的当代书法创作，就是落后于时代的艺术创作，是不能够也代表不了这个时代的具有断代史意义的书法作品。对简帛书的艺术研究不仅是考古学、历史学的前沿课题，也是书法界的前沿课题。以王国维、新沫若、李学勤先生等为代表的历史学者，首先用甲骨文验证了商代历史，后来从简牍文字校正中国文献中的很多古籍，像《老子》、《论语》、《孙子兵法》等。简帛书还是很多交叉学科的前沿课题，可以从考古学、历史学、艺术学、美学等方面切入，通过它们来提升学术档次，同时也将不断给予我们当代书法研究和书法创作以新的启示和灵感。

（沈必晟通过录音整理并经作者本人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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