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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学科对话:关于甲骨文的艺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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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24 14:34: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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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闻正



                     跨学科对话:关于甲骨文的艺术问题
                  
             (《中国书法全集-甲骨文》卷编撰工作会议记录)

时间:2004年2月21日下午3:00-6:00
地点:《中国书法全集》编辑部
特邀专家:
        李学勤(历史学家,请华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
        赵  诚(古文字学家,中国古文字研究会秘书长)
        刘一曼(考古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研究员,《中国书法全集·甲骨文》卷主编)
        冯  时(考古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研究员,《中国书法全集·甲骨文》卷主编)
主持人:刘正成(《中国书法全集》主编)
参  与:孙传宝、刘智先、唐朝轶(均为《中国书法全集》编辑)
记录整理:唐朝轶、刘智先
文字录入:孙传宝
            
            一、《全集》甲骨文卷应该成为书法界被广泛使用的工具书

     
     刘正成:诸位先生,刘一曼先生接手甲骨文卷的时候,赵诚先生提出一个建议,在初期工作有一个结构以后,能够开一次论证的小型编辑会议,正好,刘先生和冯先生两人的初稿已经出来了,所以请李先生和赵先生一块参与,就刘先生、冯先生提供的选目提纲,征求几位的意见。因为这本《甲骨文》卷,作为书法界来说,是第一次出这样一本重要的学术著作。虽然我们现在《中国书法全集》不是像畅销书那样风行,但是这个书出来以后,中国的学术界和国际学术界都将十关注。古文字、甲骨文研究,当然也应纳入李先生主持的文明起源的研究。我们其它书,从来没有这样郑重的开过这样的会议,所以,赵先生的提议非常好。我想,在大家发表意见之前,先请刘先生和冯先生就这个目录作一个说明,提出一些问题供大家讨论,或者下一步工作还有什么问题征求大家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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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一曼:接受这个任务,有半年多时间了,刚才刘先生说初稿不对,这只是一个提纲。我们今天把选片复印件都带来了,主要请诸位先生看看这些选片成不成?哪些还要补充新的,下一步还应该怎么做?因为这个很重要,定下来选哪些片,我们才好做释文。如果这个定不下来,释文就不好做了。
     我先讲一讲我们的一些考虑。《中国书法全集》甲骨文卷是第一卷,我们参照了刘先生给我们的关于书法全集编撰的要求,大概多少页,份量啊什么的,也参考了《中国书法全集·商周金文》卷,那一卷稍微薄一点,大概二百四十多页,后来给我们这个的时候,刘先生说可以编到三百页,最多不超过三百五十页。所以,我们选片的量就比金文稍微多一点,金文它是一百四十页,一百三十七件器,我们现在选丁二百二十五件,当然也可能选到二百件,或者一百八九十件也差不多。今天稍多一点没关系,删很容易的。待会请大家看看还需要补充点什么东西。
     我们选片的原则是这样,因为这卷名为《甲骨文》,所以选片原则以殷墟甲骨为主,在甲骨文里头,殷墟甲骨占了绝大多数,所以主要是殷墟甲骨。殷墟以外的商代甲骨文我們只選了一片济南大辛庄甲骨,像郑州的没选,它就那么几片,也不那么重要。西周的主要选了周原的十片,主要还是以殷墟甲骨为主。
     第二点,既然是《中国书法全集》中的甲骨文卷,首先第一个考虑是在书法上有艺术性,有书法价值,所以,一定要文字清晰好看。这是我们想要跟别的普及读物有所不同的地方。另一点,我们觉得在有书法价值、好看文字清晰的基础上,也要照顾到内容。因为甲骨文的内容很丰富。主要是希望通过这个书让读者读到这些片子的时候,一方面能够欣赏到甲骨文的书法艺术,另一方面也能够对甲骨文的内容有一定的了解。所以,我们也还强调照顾到甲骨文的内容、组别、时代呀,从早到晚都要选择,比如说殷墟甲骨我们就选了五期十组,现在实际上是十一组。因为花园庄东地(甲骨)出来,它也比较特别,因此,这个都选了。所以各方面的内容都应该有,每组都有一定的数量,宾组的数量最大,选了有六十四片。在内容方面像祭祀、征伐、农业、狩猎、天气、畜牧、治病、梦幻、生育、出入等甲骨文的一些主要内容,加上它是有书法艺术的,我们都尽量照顾到,都选进去。另外,在同一组当中的片子,也要照顾到不同的字体,比方宾组在大字中既有圆笔的大字,也有折笔的大字,还有些小字,中等的,各种风格都尽量照顾到。另外在材料方面,宾组里头,卜甲的比较多,但也有卜骨,也有背甲,尽可能比较全面一点,另外也要考虑到不同的贞人,不同贞人的字体风格也有不同,但不可能全,因为殷墟贞人很多啦。
     目前,选入宾组六十四片,   组七片,子组四片,午组四片,非王无名组四片,花东组十片,出组十六片,历组四十二片,何组二十二片,无名组十片,黄组三十一片,一共殷墟甲骨有二百一十五片,加上济南大辛庄选了一片,就是二百一十六片;西周甲骨只选了十片,另外还选了几片甲骨文以前的文字,这个选得不多,有河南舞阳龟甲骨文字,良渚文化陶罐文字,山东丁公龙山文化陶片文字,山西陶寺陶背壶朱书文字。大体上是这么一个考虑,前面要附的文章,我已在目录中列出,这些文章还没写,今天主要是讨论选片的问题。馮时,您再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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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時:刘先生都已经说得很多了,标准我们更多的偏重甲骨文本身书体的特点,在书体的美观或者风格的多样化方面考虑得比較多一些,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兼顾到不同的内容。有的可能是作品很怪,在甲骨文中并不占很突出的地位,像这样比较怪的东西,我们也酌情都选出来,其他的没什么。李先生和赵先生都在这儿,我们主要想听听两位先生的意见。
     赵诚:这个选片,大概也就这样,特殊的都选了。这里有个什么问题呢?就是特殊的字吧,大概是因为分类以后,有特色的东西分散了,有没有这种感觉呀?比如一些有特色的字,像刚才看的第一片,哪种圆圆框框的字和后来在   头上面的字,风格有很多比较相近的。  
     李学勤:接近毛笔写的。
     趙誠:对,接近于毛笔写的,后面那具字,你来看看,接成一片就分散了,但是你又是按期按组分的,这个问题怎么办?
     冯时:对,当时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就是同一类,比如都是田猎类的吧,它可能就有不同的字体,这种田猎类的A种字体可能跟祭祀类的A种字体是一样的,但是你要是按照内容来给它分类的话,这两个字体就隔得很远啦。但如果你要是按照字体给它归类的话,内容就混乱啦。
     赵诚:这个问题怎么来解决一下,这是一个,第二个彩版少了点。
     刘一曼:这个是有要求的。
     刘正成:现在我们的彩版至少是印了八面。能找到好的图,增加一些没关系。
赵诚:还有些个别内容是不是可以增加?我记得袁一平在董作宾的基础上拼合出的那一版也很好,而且那个事情也很好。
     刘一曼:那个有啦!
     赵诚:还有周原甲骨那个,实在不清楚,能不能附摹本?
     李学勤:摹本太差!
     刘正成:那个摹本摹得不好。
     李学勤:几个摹本没有一個能反映实际刻的情况。
     刘正成:我把摹本和甲骨本身对照看过,摹本和原片相差太远。
赵诚:但是你怎麽样让它看清楚?我看这个,就感觉不清楚。
     李学勤:还是我们的设备问题,你看每一个字放很大,洗出照片,清清楚楚,一点问题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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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诚:放大了嘛,我们一般看不太清楚,就在这个放大的上面摹。别人对照的话,你告诉他这个摹本不太准确,是对照这个来看他那个,他们现有的几个摹本都不行,只有放大了来摹。
     刘正成:既细腻而且很灵巧,你要把它摹出那个味来。
     赵诚:嗯!摹出那个味!在下面做个说明,你说这个是摹本,帮助你看那个原片。
     刘正成:很精细,你不知道是怎么刻的?刻的这个刀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感觉好像是用针把它挑出来的一样。
     赵诚:刻这个的时候,有没有钢呀?
     刘正成:有人说,也可能有什么天然的金属合金。
     李学勤:没有,那时候做不到。
     赵诚:還有如果你是按照字典写的,另一种驳斥就比另外一种概念要大,这个问题怎么办?因為这样人家会有话说。
     李学勤:不管怎么说。我发表一点我的看法,比如咱们那个小屯南地里头,要把几种不同字形、风格不一样的区别开来,也包括那个田甸石“王”字什么的,那一横的写法跟一般的歷组是不太一样的。所以,还是把它分一下。
     赵诚:就是至少不让人家说闲话,避开这个。艺术风格是一回事儿,就看怎么把它组合起来。
     冯时:最后编这个体例的时候,是不是都要注明组别?
     刘一曼:看吧,就看大家说要不要注明?
     冯时:要是不注明的话,就好办了。
     刘一曼 :图版要不要注明组别?
     刘正成:但是考释里边肯定要注明组别,考释的文字介绍应写明分为什么组?
     刘一曼:这个图版恐怕不用注明了吧?
     刘正成:图版可以不用。
     赵诚:下面就有第二个问题。因为这是分期分组的,那么列组时归到哪一期?
     冯时:现在就是这个问题不好办。
     李学勤:我建议呀,实在不行就把它模糊处理。
     赵诚:我赞成李先生刚说的模糊處理,就是说,我连组别都不讲了,我就讲风格,讲艺术特色。这样呢,越模糊越好。你编好一个的时候,在下面排列一个对照号,注明出于《乙组》、出于《合集》、出于《怀特》,或者出于哪里的注在下面。你解释的时候,先拟定释文,再注明还有哪家的不同的观点。

     赵诚:你在释文中说一下吧。
     刘一曼:那就说一下,中性的。注明有学者怎么怎么认为,不要涉及个人的态度去作评论。
     李学勤:还是要给一个意见,就好像咱们考证一个东西,是真的假的,必须在鉴定意见表上写出自己的观点和结论,难道还要去写这个怎么怎么认为那个怎么怎么认为吗?昨天我睡觉前在看刘正成先生写的那篇《钟繇与长沙吴简说》,我觉得这真是一篇好文章,极具说服力!极有见地!极其重要的事儿,可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是不是啊?刘先生这个《书法全集》非常重要。
     刘正成:饶宗颐先生曾经跟我讨论了一下,他对我这篇文章的意见有赞同也有保留。我们在香港的一次国际书法研讨会上,他的论文没有提我的名字,但他把我的意见是提了的。我就问他,我们讨论的议题你是不是提了我的观点?他说他很注意这篇文章。
     李学勤:你这篇文章确实写得很精采!
     刘正成:我用出土实物的例证这样来论证《兰亭序》,我认为比仅仅从文献和艺术风格上讨论更有说服力一些。
  
     李学勤:像吴简一出,你就知道得更详细啦。
     刘正成:如果没有这个新的资料,去讨论《兰亭叙》的真伪,肯定不会有实质性的进展,会停留在70年代讨论的问题范围内。
赵诚:我的意见大概就是这些,其它的基本上也都差不多这个样子。在这么多资料里选,就是换一片或者换两片,也都无关大局。李先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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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学勤:这个工作确实费心!我最早听到刘先生给我说请我来做这个工作,我还真不敢接手,现在请刘一曼、冯时二位先生来编这卷书,我觉得非常好。甲骨文现在的资料很多,可以预料的是,这本书将是最好的。咱们的这套《书法全集》,我说实话,各卷水准还不是完全一样的。有的呢还不够理想。这么大的一套书,这也很正常,你要说《美术全集》最好,也不符合事实。这本书(指甲骨文卷)会在书法界被广泛地使用,这肯定是没问题的。目前的任务是如何把它编得更好一点,成为热点,最主要的是供书法界的人使用,那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不是说给搞甲骨文研究的人来使用,专搞甲骨的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们也不见得要依靠这本书。可是吧,这本书要是做好了,还是很有用的。有时候,就是在这几版上,有它特殊的优长,搞甲骨的也要专门用它。我记得过去日本《书道全集》中有两个版子比过去的好多了,我们都要查,都要用,因为他的最好,用讲究的话说叫“唯美主义”。所以,我们这本书各个环节能做到比较好的程度那更好。
     我有这么几个意见:一是刚才赵先生谈的,关于分期分组的问题,这个问题我建议稍稍提一下就可以了(不是前面有论文吗),稍稍提一下这些问题还有些什么意见,是什么意见不要讲得很清楚,就说有不同意见,我们采用的哪家就行了。给大家列条表就完了,但你考释里边要有说明有交代,你没有这个不行,也不合适。怎么办呢?简单地先把证据说一下,哪些是没有争议的,你比如说宾组和黄组,这都没什么争议。其实,有争议也不大,我们(指李学勤先生和刘一曼先生)就有争议,是不是啊,没关系。这些问题我认为不要紧,但千万不要让读者脑子发生糊涂。那么,在某些点上一定要提出意见的时候,以作者为主。谁在编书就谁的意见,别的意见你就说还有别的不同意见不就完了吗?你不用都去摆平,没有这个必要。我觉得就一个意见就完了。二,在列组里面,我觉得把不同风格的在排列上把它区别一下,特别是田猎的那种。从它的结字的特点看,是比较早的那种,那么这一块,我们把它单放一块儿就行了,也不用解释。三,在资料选取方面,不管是哪个期哪个组的,我们尽量多选一些。你比如说那个猎俘的那种,一点也不清楚,如果能再增加一点图,那就更好了,因为商代确实有写毛笔字的呀。那天我就看了一个朱书的,特别有意思。另外,如果有实物的,尽量收一些更好。还有,这方面的论文也可以各收一些。
     刘一曼:哪个方面的论文?
     李学勤:比如说比较有意思的。
     刘一曼:其实,有些东西刻得蛮好的,文不好归类,这些东西放哪儿?
     李学勤:作为彩版,或者附在彩版的最后也未必不可以。这类东西,还有早期的少字数,真是好,让人看看它是怎么用笔的呀。它的运笔,一看就很清楚。
     赵诚:你(指李学勤)刚才讲了之后啊,我就放心了。
     李学勤:什么放心不放心呀(笑)?
     赵诚:我刚才为什么要提出列组来,你明白了吗?
     李學勤:那没有问题。
赵诚:因为他们两个(指李学勤、刘一曼)是针锋相对的。你(指李学勤)刚才一表态,我就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刘一曼:那就是说,按照李先生的意见我们在前边的论文里边花点篇幅说一说这个事情。
     李学勤:你这种说明,必须给读者介绍,中间有一种过渡,总得有一个说法,把它说清楚。
     刘一曼:就是说在前头把这个分期分组说一说,有个概述,包括其它内容,图版里就不用说了,然后再在每篇释文里提一下。
     李学勤:对对对!
     赵诚:刚才学勤不是说了吗?你怎么想就怎么写。哈哈!现在就没有争论了,没有什么不同意见了。
     刘一曼:因为它的重点不是在甲骨文,是在书法。
     李学勤:这个不存在说有打架的,前边说是真的,后边说是假的。
     刘正成:学术上允许两种观点不一样。比如说《全集》上选入的柳公权《梦奠帖》,徐邦达先生说是假的,我们的分卷主编说是真的,两种观点并存。这有什么办法,只能留待后边研究者再研究,现在我们不可能研究完。先作一个基础,以后再在这个基础上发展嘛。
     赵诚:只有这样处理了。

                 
              二、作品与作者是甲骨文书法艺术研究的核心

     
     刘正成:另外写一篇关于甲骨文的考古和发掘这方面的文章也可以,主要是发掘。甲骨文的发掘还包括古文字研究,如果能概述一下更好。包括分期分组分系啊,有些不同观点也可以。这个问题,我觉得是一个跨学科的课题,是艺术学和考古学或者古文字学、历史学多种跨学科的课题。我关心的是历史与书法这部分,所以,你们说的有些我也许根本听不懂。我就关心甲骨文书法,李先生的这篇文章《中国文字与书法的孪生》就吸引住我的注意力。我看过你(指李学勤先生)介绍张光直先生的两篇文章,关于文字的,《作为通向权威道路上的文字》,还有《通向权威道路上的美术》,他从美术和历史的角度来观察考古的资料。张先生的文章在他的文集里有吧?
     李学勤:你说的是哪个文集?
     赵诚:可能是《当代文集》吧?
     刘正成:《作为通向权威道路上的文字》,这是一篇带艺术分析的文章。
     李学勤:他讲中国文明起源的问题。
     刘正成:你们二位先生还要议一个问题,就是刘先生与冯先生要写的第一篇文章《甲骨文字特点及书法艺术》,也是这卷书的主题论文,请问李先生、赵先生你们还有什么建议?
     李学勤:其实很多书法家都不太注重甲骨文研究,他们阐述的艺术方面的问题,反正我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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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正成:李先生看不懂吧,是因为当今涉猎甲骨文的书法家,对甲骨文一般都从风格的角度去叙述他的主观审美感受,因而很难有可量化的观念。而我们这本书是严格地用类型学的观念去分类,有地层学年代的严格界限。在这个基础上,有局限性地加入艺术学。如果先去谈甲骨文书法的欣赏的话,那每个人的欣赏肯定都不一样。我们把“欣赏”压缩到一定的程度,这样反而会给大家留下一定的余地。我们现在要严格的把甲骨的分类分期这个问题让读者搞清楚,然后再加以艺术上的分析。对于艺术上的分析研究,我觉得反而在这本书里是次要的,不能没有,没有的话,就不叫《书法全集》了。我记得李先生在《中国书法》杂志第一次主办的古文字座谈会上讲过:西方的美术考古比较注意,就是不仅研究出土器物的物质特征、生产方式,还要研究它的审美,甲骨文的形、音、义,还必须加上“美”的研究嘛。这个美的研究呢,我想请二位考古学者来写有特殊的意义。考古学者谈书法艺术美,我想肯定和书法家谈的是不一样的。我更欣赏考古学者谈的美。他们一定是在考古实践中确立的一些深刻认识,所以,他们的看法很重要。这个问题 ,可能刘一曼先生和冯时先以前都没有接触过,都是把甲骨发掘出来,分期分类就完了,现在增加了艺术分析,这给了二位一个新的课题。我们书法界也有很多搞甲骨文的书法家,但搞出来的资料肯定对真正的学者研究只能起相当局限的参考作用。
     另外一个问题,我也想请教诸位老师。我看丛文俊先生写的《中国书法史》先秦部分,他非常明确地提到,贞人和锲刻者不是一个人。我刚才听到刘先生带到一句话,好像提到贞人和锲刻者是比较一致的。
     赵诚:不是。
     刘一曼:不一个人。因为可能写的是一个人,刻的是另外一个人。
     刘正成:那么这个书写人还是锲刻者就是当时的书法家?贞人把占卜的结果要不要用毛笔写下来,再去找人刻?还是他口述给这个锲刻者现刻呢?
刘一曼:我的理解,有两种情况:像那种很艺术性的,他是先用毛笔写好之后再刻的;当然,有很多,小的那种,是信手就刻的,我们 用放大镜观察这些小的,根本就没有书写的痕迹。
     刘正成:不是刻,出这个字的人肯定是贞人。这个地方要刻什么字,是由贞人确定的吧?他是口头确定呢?还是要书写?
     赵诚:这里边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是写了再刻,那么写的人又是谁?
     刘正成:那写的可能就是贞人了。
     赵诚:哎,不一定!
     刘正成:只有贞人才知道这是个什么字,他必须去口授或者通过别的途径告诉锲刻者,他根据这个去先书后刻,或者直接刻,它必定有一个传播嘛。比如说我要刻“甲骨文”这几个字,是贞人说出来的,然后告诉锲刻者来刻?还是写到另外的东西上然后看着文字内容再刻?或者直接写到甲骨上刻?或者他们两个在同时操作,你在说,他就在刻?这必定有一个传播的方式。
     刘一曼:这是书与刻的问题,就是说这个贞人跟锲刻者肯定是不同的人。至于贞人是口授呢?还是写个小条什么的或者写在别的什么东西上,这就不太清楚了。现在的考古还不能证明这个问题。
     刘正成:我们现在发现了一些在甲骨上书写了还没有刻的字,这个书写是贞人书写的呢?还是锲刻者书写的?
     赵诚:也许是第三个人。
     刘正成:第三者就是书法家?
     赵诚:也许。
     刘正成:我们研究书法,一个是书法作品,一个是作者,都是我们关注的对象,那么我们就要研究这个作品是谁写的?写和刻这两者,写是第一吧。那么这个书法的艺术又由谁创造出来的?是贞人创造的,还是锲刻者创造的?还是如赵先生说的另外有一个人专门写的?这些方面,需要有限的描述,或者假设,否则的话,艺术创造的主体不明确了。作品有了,这个作品是谁创造的?是写上去的还是直接刻的?这里边有一个复杂的程序,因为有的文字很多,出文字肯定是贞人的事儿,贞人是知识分子嘛,这个地方应该是个什么字,这个时候是贞人直接写到龟甲上让你去刻或者让他去刻,还有是他写到另外的东西上,再刻出来呢?这中间就有一个当年的书法家是谁的问题?
     李学勤:这个问题有点难,不是不可以研究的,从某些角度来说值得去研究,但今天没有一个现成的结论。
     刘一曼:这些问题很难说清楚,我认为有的贞人就可能是书法家。
     刘正成:都把字先写好?
     刘一曼:对。
     刘正成:第三种也有可能啊。就是有一种人因为字写得好,让他们来写,然后让刻手来刻。贞人在当年应该是史学或宗教工作者,他们大部分是受家庭影响,祖传下来的,会写字也极有可能。他们在掌握着文字,这个文字就在他们手中运用。现在从历史学和考古学角度来看,可以把贞人和锲刻者分开了,那么,书法的创造又是由谁来作的?赵先生认为有第三人,那么,这个第三人有没有材料证明他们的存在?或者说是贞人兼顾书法创作,或者说是锲刻者兼顾,肯定有一个艺术劳动者的问题。像我们《中国书法全集》现在编撰的体例就是,这个作品是什么作品?由谁写的?这两个主要部分组成。当然,没有定论没有关系,我只是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你们在写的时候要把你们所见到的推测出来。
     李学勤:这个问题绝不仅限于甲骨。你比如说西周的金文,和甲骨文相比,更接近于毛笔书法,这也涉及一个写手问题。还有,我们现在看不同地区、不同风格的一些甲骨文或者金文,它们的书写都极其地相似和接近,可见当时一定有专门的写手。
     刘正成:或者说有字帖?
     赵诚:也许可能。
     李学勤:一定有书法家!否则怎么会写得这么精美,太相似了!
     刘正成:一个圈子有一个人懂书法,它会发展扩大,而且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学说。
     李学勤:我觉得这个问题还需要研究,它怎么结合的?不同地域的铜器它怎么做出来都一样呢?这中间是不是有一个共同的工厂?现代人老说它是作坊做出来的,其实它比作坊要大得多。现在不敢说是工厂,其实它就是工厂。这个工厂设在什么地方?我们的考古工作者正在考证,但证明不了。我们这一次发掘了很多精美的东西,可见对于古人的一些工艺水准,我们还猜不到。我常常说,这个现象不稀奇,我们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将来还会有很多的书法作品从地下发掘出来,我们得等待。有些问题我们现在无法解决,也得等。但无论如何,甲骨文的书法家肯定是有的!像这幅作品,不叫书法家作品叫什么?不管它是刀刻的还是用毛笔书写的,它都叫书法。
     刘一曼:这个书写肯定是练过很久的。
     刘正成:李先生非常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观点:甲骨文时代一定有书法家!(赵诚先生插话说以前也有人说过)古人的创造,我觉得不仅是在工艺技术上,包括艺术上来讲,都是深不可测的。舞阳贾湖出土的骨笛,测的音很准,音乐艺术达到这么高的水准,难道没有艺术家吗?当时音乐有这么高的创造,那书法也可能有这么高的创造力。李先生您的观点和饶先生的观点也相近,我三年前曾在香港中文大学的讨论会上,谈到了舞阳贾湖的甲骨文,当时有学者疑问,你说的公元前7800年到9000年前,有没有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回答的时候,饶先生就帮我作了答辩:我们现在用碳14等几种方法测定年代,如果是旧石器时代,我们以万年作为标准,我们的历史还可以远远地往前延伸,认识发展空间很大。现在我们一听3000年的甲骨文就不得了,那7800年到9000年前的舞阳贾湖甲骨文就更不得了了。舞阳贾湖的甲骨确实是经过科学鉴定的,算是进入新石器时代早期(李学勤先生纠正为早、中期)的东西。所以,书法家的存在毋庸置疑。那么,赵先生说的第三者,和李先生说的书法家是吻合的。第三者他既不是贞人,又不是工匠,就是一个独立的、专门从事书写工作者的人。这种独立的书法家在唐代宫廷已经很普遍了,冯承素就是专门做临摹的。如果能查证到这个创作者特殊的身份话,对书法艺术达到的高度就更可信了。就不会认为是原始人那种无意识的创造,一定有相当的艺术创作成分在里面。那书法艺术学的年代就可能推得更远,我当然不能说我们这个艺术有多少多少年,算得这么准确。确实,3000年前的殷墟甲骨文字成熟到这个程度,肯定有相当长的发展期。从舞阳贾湖开始,这个文字可能又是发展了几千年以后,才能出现了安阳殷墟这种成熟的文字和书法艺术。只是这中间的链条太少了,我们能看到的资料有限。
     赵诚:等待考古的新发现。
     刘正成:如果像竹简、木简之类的话,发现不了啦,毁啦。
     赵诚:难讲,这地下的东西啊,真难讲。
     刘正成:刘先生,关于第一篇文章的问题,这中间贞人也好,锲刻者也好,书法家的存在也好,在你的第一篇文章也算是重点内容之一,你就适当加上甲骨文字的特点及书法艺术的论述吧。
     刘一曼:特点都好说,可书法艺术我说不好。
     刘正成:我觉得这本书要反映我们当代艺术研究中的成就,这也是关于文明起源的重要研究内容。今天就讨论到这里,等全书“正稿”出来以后,再向大家请教。谢谢各位专家。
http://www.zgsf.com.cn/lb5000/usr/1/1_181_3.jpg


发表于 2004-2-25 16: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跨学科对话:关于甲骨文的艺术问题

这回全集更加精彩了!
发表于 2004-2-25 18:05:01 | 显示全部楼层

跨学科对话:关于甲骨文的艺术问题

这些人物可是真正搞学术的,也都是视觉艺术的高人。
发表于 2004-2-26 22: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跨学科对话:关于甲骨文的艺术问题

下面引用由闻正2004/02/25 06:05pm 发表的内容:
这些人物可是真正搞学术的,也都是视觉艺术的高人。
在银拜读受益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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