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诗心写字
——刘正成在于明诠诗歌与书法研讨会的发言
刘正成:本来今天开会我就想着来学习,听听,听听当代诗坛大家对诗的问题是怎么谈的,我已经疏远诗坛太久太久。我借着陈晓明先生的话也可以说,他是北京大学的诗歌研究院院长,他说他不懂诗,我也敢说我不懂诗。我1981年在《四川文学》杂志当编辑的时候,总编让我做诗歌编辑。我说我不懂诗,不写诗。我说我写小说,写散文还可以,为什么让我编诗?当年诗歌可是火热,编辑部每天收诗歌来稿一大捆,一周一大箱,因为我是很年轻,理应承担这个力气活。怎么选诗呢?我有文学理论基础,也搞过现代文学研究鲁迅,也知道我们判断诗歌的好坏可以不依靠理性的认知。所以,也从来稿箱里选发过顾城、叶延滨、吉迪马加、翟永明、廖亦武、李刚等青年诗人的诗。那个时代是属于诗歌和文学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欧阳江河:我的处女作是1979年发的,不过是在《四川文艺》上发的。
刘正成:基于这种经验,我能感觉到一些诗是好诗,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于明诠的诗我就觉得写得很好。那个诗很清新,是一些哲理性的形象片断在逻辑和反逻辑之间铿锵作响。起码是在15年以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诗时,我觉得这个诗写得好,情不自禁地称赞起来。我也知道他是学哲学出来的,我去年和他一起去剑桥大学参加活动,剑桥大学让我们与他们合作办一个徐志摩诗歌节,在翻译编辑诗歌节宣传集时,剑桥的诗人们公推于明诠的那诗首《一尾鱼和两尾鱼》最好。我说你们是不是没有把中文的弄清楚啊。中国诗歌和西方诗歌有什么最大的差别呢?我们现在这100年是现代诗时代,作为诗的形式来说,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失去了传统的诗的语言、格律与音乐性。我们仍然有诗的生命,诗心,诗最核心的本质可以没有变化的。翻译的诗,失了语言的传统参照,怎么辨别你的诗的好坏呢?这个就是抓住诗里面最好的核心部分。我问他们剑桥诗人,为什么你们说这首诗好?一个教授说,他说他们理解一尾鱼是男人,两尾鱼是女人,中国的八卦就是很形象的一尾鱼和两尾鱼构成阳和阴的图形。这个剑桥的教授一下就看出这个了象征的意象,他们看到这个意像觉得既有趣又有深度,而且这个意向蕴含了他所能理解的象征主义的东西。我觉得这个形象赋予它的意义不是一个人,是他们一群人所共同感觉到的,来开会的都是英国知名教授、著名诗人,公推这首诗好。于明诠在学校教过哲学的,他们说那个点画呻吟,是把一些复杂的话用简单的语言把形象塑造出来,让人玩味。他的诗确实没有那种华丽的名词,形容词堆砌,而是浓缩成一种简明意象,让你从哲思上去意会,这个是不是好事?所谓宋诗尚理趣,应该是这个意思。杨炼、舒婷都在,英国诗人公推他的最好时他们在场。路云给我朗诵过德里克·沃尔科特的一首诗叫《走向终点》,这几句如此简明而精彩:
生命之累。爱是顽石
沉睡于海床
幽暗的水下。现在,对于诗歌
我别无所求,除了真切的情感,
不求怜悯,不求声名,不求和解。沉默的妻,
让我们坐看幽暗的海水,
在平庸和琐碎
泛滥的生命里
像岩石一样生活。
这个诗的主旨就是我并不原谅,这是个自喻为顽石的鲁迅精神,不求对恶的和解,走向终极人生。这个是非常简单的,走向海边以后是孤身走到海边,这个是诺贝尔获奖者的诗。有些东西是简单,而且简单是一种抽象的意像被提炼后的语言形式。在这一点上诗人与书法家的身份在明诠身上统一起来了。
书法是非常抽象的,作为书法家写这个诗,用点画形象归纳生活的百态,用点画的诗意挥洒,非常幽默的带着今天现实生活的评价,完成对艺术历史的批判性叙述。我读了以后,我觉得如果说是了解书法,读了《点画呻吟》就更有感觉到书法的魅力。于明诠这个人非常有形象感觉,这一句句诗让我想到很多书法史上关于美的评价和生活,比如苏东坡、颜真卿等他们有复杂的历史际遇,他找到单纯的统一的点画形式,用诗喻书、幽默而深䆳,这是一个很好的现代诗的迁想妙得。他把书法史上顶尖的诗人和书法家,用简单的形式把复杂的审美心理融汇起来,成为“史诗”,史诗般的书法史。这个诗虽然写在二三十年前,经过时间的考验以后,也许他的现代性更为凸显。有这么一个说法:书法、绘画只有好坏之分,无新旧之分。我们把地球四十五亿的历史比喻成一天的话,人类是这个一天里面最后一分钟才出现的人类。有一次我在香港中文大学开一个学术研讨会的时候,我发表论文,提出了中国文字和书法的历史可以从出土了甲骨文刻划符号的河南舞阳裴里岗文化遗址的年代算起,也就是说有8000多年的历史。有学者马上表示置疑,我正准备回答根据考古学的原理,除了明确的地层关系外,还有C14测定和树轮曲线校正的科学数据结果,坐在我旁边的饶宗颐先生先代我回答说:旧石器时代研究以万年为单位,我们对古代历史还缺乏认识,不要低估古人的智慧。我们现在这茬人类是实际三万年到一万年之前,最多是十万年的小冰河时代存活下来的,因为现在地球上的人类的遗传基因,无论黄种、白种、黑种人都是一样的,在我们之前还有尼安特立人。所以说,我们人类的文学经验在历史上会转瞬而去,所以值得仔细保存。从唐诗宋词而来的今天的现代诗的语言与结构也是非常奇妙不可小视的,我觉得这种新语言虽然受西方语言影响,但也是很重要的,值得珍视。语言是诗的羽毛,没有羽毛鸟也飞不起来。
今天我开会最大的收获,大家对于明诠的诗有积极性的共识,我觉得有一些观念是与我这个门外人的想法相吻合的,于是增加我的一些诗歌审美的自信力。进而我问:明诠这个书法为什么好?是因为他用诗人的诗心在写字。他的诗歌也不是炫耀,而是幽默,用书法的点画结构,来品位书法的境界。不要只强调强烈的视觉刺激性,你今天看,或者明天看,这个真好,过两年看,还不错,很有一些东西值得品味,我们需要这样审美的过程来丰富认识。
我就谈谈这点浅薄感想,主要听你们的。这种诗与书的跨界的活动非常好,谈诗、谈书法的双重观照。我在主编《中国书法》杂志时,在上世纪90年代就搞过一次文学家谈书法,请了很多著名诗人、作家作为行外人谈书法,对书法界启发很大。对这个会我也非常感兴趣,这是诗歌界的前瞻意识。再说一次,通过对于明诠的诗的讨论,印证了我对他作为一个读者来说的审美没有多大的误差,这很庆幸。谢谢。
欧阳江河:刚才刘正成先生发言我觉得非常有意思,非常开阔,也谈到了于明诠,也谈到跟中国公认的有影响的诗人从外国人的眼里看中国诗歌的时候,这个角度的转换也非常有意思。这个也让我想起中国当代书法界的有一种比如说可能对书法的判断是不是也有。比如王羲之的字,大家会认为是判断好字的比准,这挺有意思。但是我们如果用王羲之的角度来看待草书的话,那就是包括正成先生这种、王东林先生等等,包括林散之,他们都不会是王羲之那个意义上的规规矩矩上的好字,要看判断的角度。我是有这个感觉,如果从创造性,所以自书法到现在,没有说这个字是好字坏字,没有这样讲,更多的是讲哪个字更有意思,更有创造性,更能够给人带来生命的发泄和创造。所以这个角度是有点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刘正成:王羲之在东晋时代和南北朝的时代,曾经有论书者贬低他的创新,说他是“野鹜”,他在他的时代是引领者。清代文字学家阮元就曾经挑王羲之的错字,他们认为最好的是北朝的按隶书原则写的字,而王羲之的减笔字是不规范的。所以,一代帝王唐太宗为王羲之作传时,为了说羲之的字好,也要识他“善隶”,其实王羲之基本不写隶书。北魏、北周、北齐,完全的用隶书的办法写楷书,其实是落后于王義之的保守主义。颜真卿现在看来已经是主流了,但是在当年,北宋初期不欣赏颜真卿的字,审美观念的超前,正是一代新艺术观念的规律所在。
于明诠《单衣试酒——于明诠诗歌选》研讨会
1月28日在北师大京师学堂举行
书法在线 侯勇 2016年1月28日,由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主办的“于明诠《单衣试酒——于明诠诗歌选》研讨会”在北师大京师学堂举行。研讨会由著名诗人欧阳江河、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张清华主持,著名诗人西川、商震,著名诗歌评论家唐晓渡、孙晓娅,著名书法家刘正成等出席活动。
于明诠,本名于明泉,1963年生于山东乐陵。1980年考入德州师专政治系(今德州学院),开始诗歌写作。1985年考入山东教育学院政治系(今齐鲁师范学院)。先后做过中学教师、党校理论教员、大学教师,现为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山东省高校重点学科首席专家。系中国书法家协会教育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沧浪书社社员,山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南京师范大学客座教授,当代流行书风代表书家。诗歌作品曾发表于《星星诗刊》《青年文学》《诗探索》《黄河诗报》等专业报刊,并被选入多种诗歌选本。1998年第7期《星星》诗刊 “实力方阵”曾推出组诗《调侃与静默》(六首,署名于是乎),2015年8月应邀出席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徐志摩诗歌艺术节并作学术演讲;2016年1月应邀出席广州新年诗会,长诗作品《点画呻吟》改编为诗歌剧被搬上2016年广州新年诗会舞台。于明诠出版有《是与不是之间——书法传统的文化寻绎与当代述说》、《常有梦斋初集》、《墓志十讲》、《我在乎书法里边有意思的那点意思——我的书法观》、《闭上眼睛看——书画艺术的非视觉性评说》、《书在哪,法是个啥——对话:以书法为轴》、《单衣试酒——于明诠诗歌选》等。
对于明诠而言,诗集《单衣试酒》的写就,某种程度得益于“一片虚空”,源于“活着,不断拾起,再不断放下。环顾自省。兀自孤独。自己和自己说说话”的冲动与沉淀。与会嘉宾围绕着于明诠的诗歌创作与书法艺术展开讨论。
著名诗人欧阳江河认为,于明诠将自己对诗歌深刻而独特的理解,与他对书法艺术的原创性理解和高蹈实践,做了两相辉映的合并。他将历史的、当代的、生命的东西,以及他个人的一些东西,合并在一起。他是一个思者,一个观者:他睁开时的眼睛,去观看书法镜像,观看日常生活,观看心灵世界。
著名评论家、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张清华认为,于明诠在自觉不自觉地构建一种中国式的美学。这里面有一种视觉性的强调,他的诗喜欢展开,而且左右腾挪挥洒,诗句之间这种展开的气韵或者节奏,都与书法有着密切的关系。
诗人蓝桉认为,于明诠的诗显然是朝向文人形象而去的,它的意义并不在于其诗歌技艺是不是足够引起当代诗人的侧目,也不能一味用现代诗艺的法度来衡量,而是他以写诗的方式重建了自己作为一位文人的当代生活,一种诗与书合流的生活,一种写或不写都足够振作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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