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届书法国展评选结束已近月余。就具体操作层面而言,我将一些粗浅看法写在这篇感言里。全文如下:
我谈三个意思:一是提一条建议,二是表达一种态度,三是提出一个问题。从展览评选来看,全国展已累积了丰富的经验,展览设置、评选机制、评审办法已基本完 备,充分体现了艺术面前人人平等的基本理念,做到了公正、公平、公开,评审程序规范,执行严格,深受业界关注和好评。本届展览收稿量达4万余件,从展览征 稿的广泛度来看,也反映了书法热仍在继续。中国书协主办的展览目前已形成全国展、兰亭奖两项高规格展事和二级展诸如单项展、青年展等综合配套设置。从整体 上看已能够满足不同层次作者的参展需求。然而,中国是一个大国,书法人口在整个国民中占比虽不算高,但数量十分可观。顶级展事如果不设门槛,势必造成人、 财、物的极大浪费。所以我建议为国展设一门槛,即让入展过二级展的作者参加全国展。这样比较合理。
再谈第二点,近来,中国书协在展览中增加了“审读”环节,我表示双手赞成。书法不仅仅是艺术。作为中国人,识文断字是基本的文化诉求,更何况书法家的创作 以汉字为媒介,要求书法家不写错别字是理所应当的。当然,汉字演变数千年,“隶变”将古文字转化成今文字也历经千年之久,情况实在复杂。这就为正确书写汉 字增加了难度,也为评审增加了难度。但任由生造汉字、错别字百出的现象存在下去,我以为这不应该是我们对于书法的态度。所以,中国书协在展览中提出要求, 这是坚守民族文化责任担当的重要举措,陈洪武书记讲不能让中华文脉在我们这一代断掉,完全符合习主席“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宽阔大地上的遗产、 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的思想,这是一种时代的召唤和要求。所谓“中国气象”“中国气派”绝不能错别字满纸。在展览中通过“审读”指出存在问题,倒 逼书坛关注这一长期不能解决的顽疾,借此全面提升书法家队伍的文化素质,实在是点到了“穴位”。客观地说,写错别字也不只是书法家自身的问题,“文字改 革”将本来区分度很高的文字合并简化(如常见的“发”“髪”之误),也是一个重大失误,文字学家也应当反省!
第三,提出一个问题。书法展评选如何推出“精品”,已经讨论了数十年,能想的办法都实践过。本次展览几经筛选,但最终推出的是否是真正代表当代创作最高水 平的“精品”,作为评委,我不敢说。我只认为是尚好的佳作。因为那些极有个性的作品往往被极有个性的评委赏识,却被去掉一个最高、去掉一个最低分这种“中 性”判断给消解了。从评审机制看,这是公平的;但如果从艺术判断出发却又极不公平,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矛盾、一种遗憾。如何做到像鲁迅先生所讲的“我们的艺 术品应该是表现中国民族智能最高点的标本,不是水平线以下的思想平均数”,如何解决艺术判断中的这种由“量化”带来的问题,一定是学者和研究者以及相关者 应当思考和探索的问题。话说回来,如果与上两届相比,我认为总体看,这次展览做到了“百花齐放”,各种书体都有表现,过度装饰、过分拼接得到抑制,但“赛 劳动量”的现象依然存在。艺术的生命在于创造。书法上借古开今是必由之路。守望精神文脉,传承优秀文化,任重而道远,书界同仁仍需努力。
事实上,由展览引发的思考从未中断过。这种思考,也许会促使我们对书法有更为深刻的理解。关于国展,乃至展厅文化,一直以来我持积极正面的评论。我认为它 是当代艺术民主的集中体现。如果没有这种自由投稿公平竞争的评选机制,不可想象当代书法会是什么样子。就当代艺术生态而言,展览文化是当代书法赖以生存与 发展的必要和重要方式,是普及、传承民族优秀文化的“助推器”。国展在30多年的历程中对当代书法所发挥的作用,是不容诋毁的。然而,有一段时间,由于市 场经济的刺激,书法界也弥漫着“舍本逐末”的不良风气,书法沦落为简单的功利工具,一些人以书法的名义,以权力绑架书法,致使“浇风煽惑,故训日违,学人 失所方向”。书法界乱象丛生,浮躁、纷扰、失序,本来相对干净的艺术圣地变成了某些人以权谋私、出租权力的场所。某地的闹剧连续给书坛带来恶劣影响。在此 风气之下,普罗大众也不甘落后,投机取巧,表现在展览作品中则是过度的装饰、炫技、赛劳动量、抄袭仿制等有违书法本体艺术规律的浮躁现象。当然,你尽可以 把这一切归因于社会,因为书法文化是社会文化的一部分。但细加分析,问题并非如此简单。书法界的人文理念、人文学养的缺失则是书法文化风格异化的根本原 因。这个问题哪一天不解决,书法展览中的急功近利现象就不会消失。
以往我们一直认为自己在搞书法,其实这是很片面的,甚至是错的。当我们自以为是地写书法的时候,你反而受书法的宰制,反而无如心存敬畏、心存感激地纠正你 的“执著”与“偏见”,听任书法对你的书写。也许,这才是书法的真相。中国的文化发展到汉代,文字成为一切生成变化的枢纽和力量,而文字能力便成为判别一 个人是否有教养的最佳指标。借力于文,人亦获得某种神圣性。及至今日,这种以文字而文学的文化价值观从本质上说一仍旧贯,并无太大的变化。而人的“文”之 “化”,即人文化成是一个生成养成系统,在人是一个层积的过程。这是文化“自性”使然,而书法则是最好的法门。所谓“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道沿 圣以垂文”是也。孔子“文胜质则史”,就含有这个意义。西哲黑格尔说,一切艺术都是在朝诗发展,具有诗的性质,证之于中国诗性文化,这话也很对。书法的道 统亦在于斯。
鉴此,我觉得还是应该回到本体来思考。高度决定视野。近年,我在多种场合重温鲁迅先生这样一段话,他说,我们所要求的美术家,是能引路的先觉,不是“公民 团”的首领。我们所要求的美术作品,“是表现中国民族智能最高点的标本,不是水平线以下的思想平均数”。习主席谈文艺创作“有高原缺高峰”,在书法界,我 想,全国展获奖水准至少应该具有“高原”的水准。记得首届兰亭奖评选时林岫先生曾呼吁要建立我们自己的“青藏高原”,这种呐喊的声音,虽是“空谷传声”, 但也不是虚无。事实上,国展的最高水平与我们时代所要求的仍还有不小距离,根结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