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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画家的修养
——刘墨对话吴悦石、张继刚
吴悦石:说到画家的修养,对于我们画画的人来说,应该是份内的事儿,今天这么多的朋友聚集在一起议论这个话题,是比画画还重要的。你要说真正说技法,说什么了,那不如回家去看书。这个话题看起来是没有形,摸不着边,看不着,但是这个话题对一个画家来说非常关键。
杨方杰:艺术家能不能走下去,能够走多远,我觉得这是最根本的一个问题。
吴悦石:就像王安石《伤仲永》里面说的,有天分是存在的,确实有的人智力开发得比较早,但是他不努力,不增加自己的修养,不在各方面去调节自己,结果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江郎才尽。
有的画家越走越远,越到老年味道越纯,而且使人品位起来就是趣味无穷,就是能够做到马衡光说的久看久新、过目不忘,天天看、天天好看,达到这种境界,那就是说的修养。
张继刚:作为一个艺术家,我认为一个艺术家的修养是很重要的,文化文脉的形成和文化的积淀如果没有一个很高的修养、修为,他的画也不能怎么样。另外他的作品也只能看一眼,给人带来一些启发向上的东西基本上很少。
刘墨:我觉得关于绘画修养的问题,从历史上看的话,在宋代以前,绘画的技工方面的东西还是比较多,只要手头过硬,就是一个好画家。但是从宋代尤其从北宋以后呢,这个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就是要提升绘画的品格、提升绘画的文化品格和画家的地位,所以它表示了一个转型,把文化加进去、把诗加进去、把文人的身份加进去,它是合乎逻辑的、必然的历史进程。在这个进程里面,一直到1911年或者到1919年的新文化运动,这一段学养的重要性大家都心知肚明,它不是问题,你一起手要学画、要写字、要学诗词、要读史书、读经书,这都不是问题,等到你七八十岁的时候,它就是一个水到渠成。
但是新文化运动以后,尤其是西方的现代体制的这种美术院校建立以来,绘画就成为一种视觉的传达,新文化运动把传统文化割掉,美术院校用西方的光影、色彩、透视、解剖把中国人的心境、诗词的意境、书法的训练以及对于古玩的鉴赏等等全部排除出去,我们现在看到的结果,就是排除之后所引发的问题。所以我觉得今天来反思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已经至少有半个世纪之久。现在看到画的比如说浅薄,或者是花哨,或者是如何如何,都是这半个世纪以来所承担的后果。所以现在反思它,应该具体地再看到中国绘画究竟需要哪些因素,然后我们重新再加进去。如果这样能做到这一点的话,以后的中国绘画,还是有它真正复兴的一个比较正确或者比较准确的路,也可能我们一直呼唤的中国绘画大师,或者是大家,再后来的半个世纪或者是一个世纪,他可能真的会出来。
吴悦石:你的说这个,是现在许多人都在思索的问题,从宋以后,我们中国绘画走上一条非常健康的、民族化特别突出的,就是把中国中华民族特定的文化深入骨髓的那种感觉。另外就是文化人那种最洒脱的,而且对于思想解放的那一块诠释到书画当中去了,而且最率先的把这种感觉用到书画里面。你讲的不是现在,也不是民国,在五四之前、晚清开始,由于国弱民穷造成了对于自己的一种鄙视,把这种鄙视怪罪于文化,所以说提出了“打倒孔家店”这个口号。五四时期提出来之后,造成了一批先行者对于传统文化的不论青红皂白一概排斥。
再说新学堂的建立,新的教育制度的建立,尤其是艺术学科全盘引用西方的教育方法,到建国以后大家觉得,怎么没有人画的好了,怎么不如以前了。这还不说大师不大师,那天我还跟陈传席说,我说你算算,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傅抱石,就到傅抱石这一代,人家是谁培养的呢?人家不是民国培养的,而是前清培养的,他受的教育还是满清的教育,等到民国时期逐步都崭露头角,到民国二几年三几年人家都已经成名了,都是这样。他是谁培养的呢?人家是清朝培养的,那个时代的教育为什么能把他们对中国书画的理解和他们自身的修养提升到这样一个境界?我们该是顺着这样一个脉络循一循人家是怎么成功的。
等到民国时期培养了一批人,就是后来吴先生他们,吴作人这一批他们是民国时期成长起来的,也还成,我们所谓的文革后存在的一批八十几岁的这些老的先生,当然现在也都去世了,但是这一代要和上一代比大家就可以明显的看到他们的差距,他们的差距在哪儿呢?就是一幅画拿来题,不会题,都得现编文,编在纸旁边,编一个句子然后跋上去,等这个句子跋上去的时候长宽字数多少,他不敢删减、增删他不敢、他就是写成一个句子就楞往上搁。
刘墨:就是抄上去了。
吴悦石:人家过去题的时候就是哪个位置合适上手就写,写到哪儿的时候几个字然而止,特别好、特别有味道,使你读了人家的那个跋之后就是,特别有感慨,特别有趣味,这个人有学问,这个学问融合在他这个人的血液当中,整个它是没有形的,不露形态,就是所谓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已经到了那个境界了,所以说那个时代的学问已经到达画中,妙趣横生。
刘墨:溥心畬在很小的时候对句、诗词运用得已经非常好了,所以他的学生最佩服他的就是画画完、蘸蘸墨、一首诗就已经题上去了。
吴悦石:就我看到的,我是50年代学画的,我看到的那一代人题跋欠缺,你看王铸九先生拿笔什么的还行,有的还不成,同样是那个时代的很多都不成,再往后那就不用说了。所以说我们现在好多就是为什么这一块很欠缺呢,他找不到地方,他不知道题哪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还放在其次。有些人呢就是强不知以为知,就是不知道的地方楞题、不该题的地方题、不该说的话也在上面硬写,我们现在的硬伤就在这儿。因此我们差的这一块,就是这些年给我们带来的不好。但是还有一点,就是刘墨刚才说到的,将来肯定会不错,就是现在这一代人比那个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人,认识上高出一大半。因为当时还是很左的、没开放的思想状况下,大家就是鉴别少,西方的东西没有见过,不知道什么东西是好,现在西方的所有的东西大家全见过了,什么都看到了,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流派大家全看到了,七八十年代什么都有,这个都不新鲜了,就是对所有的艺术表现形式留空间让人家去摸索。
但是有一点,中国画要有自己鲜明的、鲜活的形式和形象,这才成功,中国的绘画不是死板的,虽然外行看的好象是层次不变,实际上它是每一个人它都有一个传承,它都有鲜活的思想,只是火候到没有到。像刘墨刚才谈到的那个修养问题,就是说肯定你们这一代。就是说,我是六十多岁,你们这四十多岁、三十多岁这一代肯定将来好过八十多岁那一代。因为什么呢,现在手头上的东西和认识上的境界比他们高,因此将来我不敢说,三十年以后我估计就成,不用五十年,中国画会有一拨人起来。
刘墨:从历史角度说,每次改朝换代,文化成熟的发展规律一般都是七十年。汉、唐、宋、明、清都是这样,七十年,这七十年基本上就可以让代表这个时代的学术的、艺术的、思想的大师级的人物出来了。
吴悦石:我看这最多三十年。
刘墨:三十年。
吴悦石:因为等你们六十多、七十多岁的时候没有问题,因为现在这个时间不能跟过去一样。
杨方杰:现在是信息爆发时代,古时候你看一个画的时候还要皇帝批准、御批你才能到宫廷里面看到。
吴悦石:就我们那个时代、五六十年代要想看一张画也很方便。我们那时候是每周都去故宫博物院,或者是其他的画店,像我们那时候逛琉璃厂,房格上挂满画,就像破烂室一样的,墙上啊,荣宝斋那时候去的时候脚底下戳的全是画,它那个画不是挂在墙上的,好多画都是拿镜框戳在柜台前面。东琉璃厂那边都是很小的旧式的房子,现在改造得都高了,过去进身都是一丈、一丈二左右的,所有的房梁全钉上钉子,全挂画,你就在里面钻来钻去,就是这么看。
我们那时候看的东西差的就是像齐白石、张大千的,像现在挂的破画式的,一进门全都是挂他们的东西,再往上就是旧的像四王的,像再往上明代的东西都很多,但是宋元的少,明清的特别多,而且不值钱。那个时候,哪儿有像现在的画册越出越精、而且都是原寸,使你看到当时原作的具体的用笔、设色,什么都很清晰的,我们那时候什么都没有,看不到。
杨方杰:运气好时候可以看到好的,运气不好就看到差的,所以说这个信息爆炸,我说像刘墨说的七十年,我说这个时间可能会缩短,因为现在人的信息的途径太多了,画册、杂志、网站。
刘墨:但是信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足以扼杀所有的个性,地域性、个性全部都没有了,他们都面对同样一个问题。
吴悦石:你看现在有一个矛盾,就是从80年以后是凡在画院的画家,画来画去大家都画成一个模样。
杨方杰:这就是现在面临的问题。
吴悦石:这是一个问题,另外这也说明了自己的脆弱,又回到话题上去了,我们刚才原始的话题就是修养。如果他的修养够,没有关系,你是你我是我,他看了也就是看了,好的东西他会记住,一般的东西他看都不看,当然了如果要笨一点的人他就会不看,像齐白石当时活的时候,坚决不看任何展览,他就说我怕把这个手看坏。
刘墨:他自己画自己的。
吴悦石:他就自己在家里面闷着头画,画来画去他自己的个性就突出来了,你成天看,看来看去,因为你看了之后你一下笔画的不自然的那个人的东西就有。
杨方杰:受到了他的干扰。
吴悦石:所以画画的时候就是寂寞之道,它就要求你必须有一段时间密封起来,什么东西都不看。
刘墨:就是展览看的越多越糟糕。
杨方杰:对,对画画人来讲是这样的。
刘墨:比如说纽约有几千家几万家画廊,你在里面天天看,你根本就画不好画,所以文化它是要有一定的凝固性,它不需要过分的流动。你比如说像现在的济南,过去齐鲁文化非常发达,但是它现在成了一个“通道”,这一成过道,它的文化就淡了,它现在没有很难再出好的画家、好的学者。
吴悦石:写字也不会写了、画画也不会画了。
刘墨:成为一个“通道”的话,它就留不住了。
杨方杰:像长安街一样的,所有的车一下子都走过去了,它留不下任何东西。
刘墨:所以说过去的关东文化、齐鲁文化,或者岭南文化,都是因为它的“闭塞”,它“闭塞”之后就形成了一个特征非常明显的文化,所以说学问这里面就是有一种东西,孔子说“学则不固”,但是这个“上智不移”,就是不转移、不动,这种不顽固、不动,牢靠、立稳脚跟,这个东西还是非常有趣的。
吴悦石:这个方面包括潘天寿、徐悲鸿、傅抱石,这些人都是意志非常坚定的,又是绝顶聪明、学养各方面都很好的,他们都懂这个道理,徐悲鸿他就是一意孤行,他一意孤行就成功,那个潘天寿也是一样的。
刘墨:“一味霸悍”。
吴悦石:对。
刘墨:“一味霸悍”,就是两个字“霸悍”。
张继刚:抱终守一,总有所得。
吴悦石:傅抱石“往往醉后”,他喝醉了就划拉,瞎划拉,我说就是刷锅,“刷画”这是傅先生自己说的,“会刷锅吧”这个话亲口问的,会刷锅就会画画,因为刷锅就是这么刷的,当然了话是这么说,就是老一代特潇洒。但是你刷完了之后你不会收拾,后面的那个“收拾”非常关键,你看那个水口、人物、点景非常精到,巧夺天工,那个妙处有的时候不是我们能想出来的。
所以说咱们画画往往有的时候,看一条线就知道他的画怎么样,其实中国画练的就是一笔,你要知道这一笔其他的就都知道了,否则就是千笔、万笔你也是一笔不过关。所以说中国画难就难在这里,非常难,不讨巧、吃功夫。我的朋友都跟我说,学中国画是走向一个误区,就是孩子千万不能让他学,起码年轻的时候享受不到,到老了吃不动花生米了你也出名了,但是你这个出名呢,是同辈当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才论到你一个,你想一个世纪咱们留下来几个人呢?
杨方杰:一将功成万骨枯。
吴悦石:我们从这儿就可以看到一个什么呢,就是大家在修养这块一定要使自己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有了认识之后不要紧张、非常潇洒的生活过程当中,把它放松、放淡,慢慢去就有了,如果说你刻意地去修养它,你反而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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